漂 泊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和习惯，比如我就喜欢喝咖啡。

    我喝咖啡的习惯是慢慢养成的，开初是从读师范泡图书馆查资料、写札记，时常感觉很疲倦，同学说喝咖啡可提神醒脑，就试着买了几包袋装咖啡。之后，喝咖啡就渐渐成为我年轻时的一种习惯和爱好了。

   下海经商后长期在外，总是异乡客。白天忙碌、奔波，夜晚茫然、徘徊，有时深感心力交瘁。因此，就爱到咖啡馆放松和消遣。

在凉夜如水的深夜，在飞驰列车上……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甚至还有些绝望和恐怖。因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一有空，就寻觅一处幽静的咖啡馆。

   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品着咖啡，在幽暗柔和的光影里享受那份孤独，咀嚼和品味内心深处的寂寞，那种空灵和静谧似乎蕴含着一种朦朦胧胧的诗情画意。我就喜欢这种有些幽雅和宁静的氛围。

    岁月犹如睿智的老者，总是弹奏着每个人绵长而又短暂的生命曲谱，也许不经意间的划拨，就会挑起内心深处封存已久的心酸、苦涩或快乐和温馨。

    这些年，每当我一个人静静地喝着咖啡、抽着烟时，那轻烟袅袅中就随之而漂浮出，当年在昆明一家咖啡馆里，那段时光的一幕幕镜头。并且一直在我内心深处眷留，不肯离去。

    大概是1990年中秋前后，那段时期政府派我到云南河口搞边贸。昆明是中继站，每次回公司报账或述职，总要在昆明呆上几天。在云南这个远离海滨的高原春城，白天车水马龙，繁华喧闹，夜晚灯火辉煌，也算不夜城了。离我住的凤凰水晶不远处，就是昆明南屏街，在豪华的旋都舞厅对面，有个优雅别致的“馨DE驿站”咖啡馆。说它“优雅”，是因为闹中取静；说“别致”是因为它那典型的南亚装饰风格。

    咖啡馆门面是古典的坊式布局，落地窗式开门，进门是泰柚木的雕花大屏，通道呈二边进出。里面就是圆形大厅，开放式的雅座一簇一簇散落在厅中，但不显拥塞。边上是箱式开门卡座。大厅中央还有个圆形小台，放一架钢琴，琴谱是柜式的，曲谱旁边放着玉兰，水仙，山茶……圆形台四周用花架盆景以示区分开来。整个圆台笼罩在幽幽暗暗的橘黄色的光雾中。

    来这里消遣的大多是省外公司派驻昆明办事处的职员，有做采购供应的，有产品销售的，投资考察的……也偶尔有洽谈商务的。伴随着一阵舒缓、妙曼的轻音乐徐徐的回旋，人们或窃窃私语，或小声慎重的交谈，南腔北调，似懂非懂的点头或摇头。

    我只是悠闲自在地品尝着云南特有的小豆咖啡。

    老板是昆明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大学讲师，留在云南的上海知青。有经商头脑，他为了调节气氛，一般是10点-11点的固定时段安排钢琴弹奏，表演者大多为音乐学院的学生兼职。如客人有兴趣，还可以点弹点唱，当然是有偿服务，点一首钢琴曲10元，点唱20元。或者送一束价值20元的鲜花。

当然，像我这样定时定位的VIP，可以在这个时段，免费点一首弹奏曲和一首歌。

   那次中秋节前夕晚上9点过，我照旧入座嵌有9号铭牌的最靠边雅座。10点，气氛在不知不觉间热闹起来，大厅中央一阵清脆钢琴声飘逸过来,不是平常贝多芬的《for Elise》那纯朴、明亮活泼的熟悉旋律，而是潘美辰的《我曾用心爱着你》，伴随一阵性感，圆润，明显带着些许异域腔调的歌声：

   我曾用心的来爱着你

   为何不见你对我用真情

   无数次在梦中与你相遇

   惊醒之后

   你到底在哪里……

   那歌声，带着一阵淡淡悲切而婉转的情绪感染了我。

   我不禁抬起头，望向大厅中央自弹自唱的表演者，在幽幽暗暗的橘黄色的光雾中，那双纤手如舞蹈般的灵动、一袭长发妖魅般的摇曳，半遮半掩着弹着琴、唱着歌的姑娘：

    不管时光如何被错过

    如果这一走你是否会想起我

    这种感觉往后日子不再有

    别让这份情换成空

    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

    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

    事隔多年

    你我各分东西

   我会永远把你留在生命里……

   琴声悠扬，歌者如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

   良久。柔和的灯光下，演唱的姑娘起身致谢，微微弯下细腰。她绝对算是个美女，穿着一袭黑底白色碎花，水洗棉布筒裙。水晶细高跟更衬托亭亭袅袅的身躯，有一头让大多数女子称羡和嫉妒的乌黑长发披在肩后，几绺长发略显凌乱，遮盖着脸庞。

  “好格呢！”湖南口音的小伙，首先送上了一束鲜花。人们接着报以一阵掌声，陆陆续续的送上好几束鲜花！姑娘一一致谢。

  “先生，你可以点歌了！”。

   我回神过来，看了看走到我旁边轻声请我点歌的服务小姐阿玲，问道：“今天演唱的，是新来的？”，“是的啦，嘎嘎（刚刚）来的，老板说是专业的，送一束花？”这个昆明本地口音的“勤工俭学”大学生机灵的很，据说一束鲜花20元，结算的时候，老板8元，售卖出去的服务员2元，演唱的10元。

  “代我克（去），送一束花，大的，50元的！还是弹唱刚才那首！”我也用昆明话慷慨地说。

   新来的演唱姑娘，收到鲜花，礼貌地向我这边微微一笑，甩了甩长发，坐下，接着弹唱起来：

    ……

    事隔多年

    你我各分东西

    我会永远把你留在生命里

    啦……啦啦……哦

    事隔多年

    你我各分东西

    我会永远把你留在生命里

    ……

    琴声停了，歌声没了，大厅里流趟着压抑、凄楚的气氛，仿佛空气也凝固起来!

听着那姑娘倾诉性的吟唱，心里一阵阵的悸动，很是强烈。她究竟有什么样的痛苦经历？失恋了？还是失业了？在我的潜意识中，或者不经意的老是想了解她。

    此后，我去“馨DE驿站”，总是一束鲜花，同样是点那首潘美辰的《我曾用心爱着你》!

姑娘同样是报以微笑，点头致谢，倾情的低吟，弹唱。

    表演完毕，经阿玲介绍那位弹唱的姑娘来到我9号雅座，姑娘礼貌地点点头，坐下。她叫阮黎姝，是越南西贡（今胡志明市）人，胡志明市音乐学院钢琴专业毕业。她说刚上大学那年，中越两国关系已经很紧张，越南出现了排华浪潮。她的同学，也是恋人阿明是华裔，阿明全家仓皇出逃返回昆明祖籍。中越边境战争爆发，直到战后这几年，一直没有阿明的音讯。到两国关系正常化，她才不顾家人反对一个人来到昆明，寻找阿明！白天到处打听消息，晚上就到酒吧咖啡厅演唱（偷着的），挣点费用。两个月签证到期，又回去补签再来。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来昆明了。

   “有消息吗？”我轻声问。

阮黎姝羞涩地一笑，甩了甩长发，转过头去，望着小圆台上那桔黄彩灯射出的光雾深处：“这个世界会有着奇迹的可能，对吧？”

   她的眼睛刹那间蒙上了一层簿簿的水雾，露出令人揣摸不透的光。我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窗外，高原的月光如水银般散落，融化在路灯光里，朦胧的纱窗，透出几缕云竹的剪影，寂寞的摇曳着细小的身姿。?

    中秋过后，我从越南黄连山省返回昆明办事处，已经是晚上10点了。

昆明的南屏街依然灯火辉煌，霓虹闪烁。

    走进“馨DE驿站”，已传来阮黎姝那熟悉的歌声：

    我曾用心的来爱着你

    为何不见你的身影？

    无数次在梦中与你相遇

    清醒之后

    你依然在我的心底！

    ……

    旋律和歌词都有些不一样，阮黎姝自己加了改编！歌声透出一丝欢快旋律！

    依然还是那么多人，窃窃私语，南腔北调、愉快小声交谈着。

    大厅中央悬挂着的球型彩灯也旋转起来，南越姑娘阮黎姝轻柔明快的歌声在流淌、飘逸，使人的心绪沉浸在柔和的氛围中，烘托出明亮的安谧和温馨。仿佛连空气也温和起来。

    虽然过了演奏时段，我还是照旧给阮姑娘送了一束鲜花。黎姝姑娘着一袭米黄色底子竖条纹筒裙，微笑着迈着轻盈步伐，来到我9号的雅座。她敛裙坐下，梳理过的长发依然披肩，耳上挂着银坠。

   “心情不错啊！”我看着明显打扮过的她说道。

   “嗯，我有阿明的消息了！”姑娘愉快地回答。

   “哦，恭喜！在哪里？”

   “听说最近在你们四川成都，在荷花池市场，或者是成都制药厂附近。”

    原来，阮姑娘终于找阿明一个熟人，才知道阿明回昆明后，为了生计经营药材，时常要返回越南黄连山收购黄连，然后上四川成都卖给荷花池的药材贩子，或者自己粗加工成黄连粉，供应给成都制药厂。他经常也回越南西贡寻找她，几年来，就没有停过。

   “难怪今晚你这么高兴！”我随便也告诉了她成都荷花池的大体线路和情况。

   “谢谢你啦，一直关照，捧场！今晚是我最后一次演唱，12点30分，我坐昆明至成都的火车”。

    姑娘起身微笑点头，甩了甩长发，迈着轻盈的步伐消失在雕花屏风后。

    姑娘走了，北上成都，我的家乡！

    我也走了，南下西贡，她的家乡！

    哦，人总在旅途---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