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桐花落向母亲的肩膀（组诗）

■纸鹤还在树上

流云经过的村庄，一些石头露出水面

三两只麻雀，流浪至此

抬头、低头。胆怯的样子，像在打探流水的深浅

高高的梧桐，在路口

抱着黄昏的夕阳

它并不待见这些陌生的造访

它习惯七月的桐花落向母亲的肩膀

再滑入臂弯的竹篮

偶尔有一些，飘进水里

在村庄的晚炊里，流水

继续宽容戏耍的一群孩子

纸鹤还在树上

风吹一下就晃一下

再吹一下，仿佛天空也躁动起来

捂住昨日溺水的小脚丫

捂住抬头、低头的三两只麻雀

在黑夜中的几声鸣叫。。。。。。

■躲雨

雨把槐树从头到脚擦去尘埃

你穿着白裙，把刘海捋捋，抱紧自己

水沿着你的脖子，向下鼓动心跳

水回到地上，藏而不露的体香，挂在枝头

搁置的旧石磨，弄不清自己的身世

青苔里听雨，草丛间打盹

就像你

躲雨的时候，把沉默晾在岁月中

我匆忙的脚步，并无停下来

槐树是一把雨伞

也是一个没有门窗的家

你躲雨，那些毫无声息的落叶

是不是你朝着家的方向，投递的信

是不是一滴水，以缥缈的姿态

看麻绳似的小路，替我润了润故乡的筋骨

■通泉草

在乡下，雨水充足的日子

开始绿起来，再充足些

大片、大片的白和紫，就沿着田埂、沟渠

在风中跳起舞蹈

以弱小的身躯听燕子呢喃，春天来了

以包容的胸怀，煎熬炽热，夏天来了

那一刻，鸡鸣卧于栅栏，流水改变贫瘠

那一刻，星星点灯，人世太过繁杂

那一刻，我为你超度，许以悲悯

炊烟沿着瓦楞飘散

朴素的眼神，撕日历，月光还没有起程

你匍匐，兑现一次大地的厚爱

在乡下，我有很多机会与你畅谈

也有足够的时间，把你写进日记。但我没有

直到漂泊他乡，才明白

卑微的你，总是以沉默的姿态

缝补土地的荒芜

可以谓草，也可以谓花

无需刻意的寻找，你谨小慎微的活着

只要低头，就能看见娇嫩

在乡下，爱着雨露，也爱着故乡

■萤火谣

你头顶的月光太暗了，还是我给你点灯吧

路与河流交错，荒野与风交媾

黑乎乎的。怕你走不了多远，胆小喊妈妈

我的高度像家乡的灯盏，恰好够你前行

距离拿捏不好，但你能赶上

静静的。所有的星辰听一只灰雁呢喃

遇到林子，我没有停下脚步，遇到土坡

也顾不上蛐蛐的挽留。黑夜允许我流浪

只要你偶尔小喜，相见何谓花飘零

你身后的风会大起来，我也会晃起来

你前方的荆条密密麻麻，但一直走下去

我也会为你，提着不明亮的灯盏，适应孤独的远方

■白事

贪便宜的小女人没能住进大房子

最后跟着吹唢呐的男人，离开了小金河

他吹吹打打，走村巷，离家愈来愈远

她埋汰尘世，穿白衣，学嚎啕，像尽孝

无奈半夜看月亮，无奈跟了的男人

只会吹唢呐，只会一杯小酒里，虚妄飘摇的前程

小金河是地名，也是一条水流缓缓的人工河

我上学的时候，小女人独自回到庄上，头发白至刘海

■往事如烟，仍在飘

湾子大塘，福葛门上，月子头

这些淳朴而拗口的名字，如今再没有人提起

小村外的苞谷地，土地庙的门神

是我十二岁偷吃供品

看过的。现在也不知挠着脑勺去了哪里

燕子熟悉的池塘，灌溉了三分之一的庄稼

剩下的田地，是人工开挖的渠道

赤脚围在高坡上。翻水车活了二十年

直到野桃枝回到老灶台，我背着书包

穿着中山装，站在1980年秋天

稻谷金黄，小村的十月啊！也金黄

重温泥土气味的散发，我有一段旧事红尘

虽然野外寂静得有些惶恐

虽然白炽灯的光线跨不过老院子

虽然小卖部的妹妹去了远方

这些青春无悔的往事

只要唤我，它就挂在村口

几十年的老槐树上，轻轻地飘——

■月色带水

喜欢在夜晚，仰视虚无

有时听见蛐蛐，敲一下寂静

有时风撩一下平稳的河面

在南方，我没有适合的语言

说出一块石头，蹦出水粉童话的孩子

月色带水—— 做着

与人间执手的情欢

村庄的烟味儿淡了。蒹葭苍苍的日子

嗅一口晚风。低眉、善良

无非是走过的路上，母亲的眼神

遗弃的纸鹤，是童年无法预见的美

高高的梧桐

鸟多年进进出出

而我只想，被时光洗涤

穿一身泥土做的衣裳，看一眼

云层里的月亮，被村庄挽留

■瓦罐碎了

在半山腰，适合雨水洗涤的

无非是葱绿的蔓延

但有些地方，仅一次触碰，便一去不返

老女人的屋子，常年扣在半山腰上

脆弱，轻浮

仿佛风一吹，雨一打

就堕落山崖

一辈子抱松枝，煮茶水

在黄昏时投递炊烟的味道

一辈子与天空交媾，坐在石阶上

牵着麻绳似的山路，看远方

房屋老了

汲水的瓦罐也开了裂缝

她有四个子女，住在四个城市

她没有选择，也无从选择要去的地方

瓦罐终于碎了

买瓦罐的老女人也走了

她的孩子们，匆忙的回来

又再一次各自离开

一切安静下来。一切又像是刚刚开始

鸟在林子里歌唱，流水在山脚下

转弯。只有几根悬梁

斜躺在半山腰上，被雨水淋湿。。。。。。

■混沌与苍茫

并不是所有的混沌，创造木棒和石头

有时，也会落下两颗星星

岁月漫长，在陨石里，看清澄明

是起源预定好的

无论多久，雾霭重重

活着，得有智慧、勇气

前世是鸟，来世撒野的都会有一个好名字

当山峦阻碍河流，河流劈开山峦

磅礴是太阳的点化，也是月光的雕琢

在广袤的天地，我一直默念

想从你的身体，抠出营养

有时，无法兑现。有时不知道

在天空中养一些翅膀，大河里养一群鱼

有时，就是那么苍茫

风在一枚叶子上停止，光在一粒草尖上晃动

■命运

在日落之前，鸟和人类一样需要进食

需要安静的时光

家是名副其实的家。但灯火与黑暗

修饰无边的虚无，风暴更乐意挑起幼小的不安

人类用思维安排生计，而鸟用眼神注视天空

至于收获的季节，月亮和星星

并没有倾向于谁。流浪于天上人间

命运小得风一吹，就是天涯

一个心怀悲悯的人，与觅食的翅膀

在黎明相遇。他要去远方打工

鸟要在饱食后养育孩子。但命运如出一辙

我出门时，风在老榆树上还没有离开

■村庄原来是这样的

小路延伸出去的时候，桥边两棵柳条

在水面上

抽打天空落下的云

几只观望的麻雀，时间久了

有些失望。但还是跳上，高一点的石头

环视桥头一点点靠近的拐杖

坝子在一面漏风的地方，谈着庄稼的收成

阳光此时刚好挨近窗台

小路上，母亲喊着小黄狗

要到镇上卖一篮洋芋

风一定是炊烟请来的

它不仅认识王家的院子，还知道李家

刚生了个娃儿

晾衣绳想着，怎样把空着的版面

让婴啼挂满希望

狗尾草摇晃着，纸鸢挣脱我的指尖

飞向一片蓝

秋天寄来的信笺，从没有提过

童年用过的铅笔盒

是一篮子洋芋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