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苏阿华
《她》
她相信,梧桐叶会敲一敲窗玻璃
秋风会绕着老槐,吻一吻搁置的石磨
她相信,黄昏会挂一盏灯
贴在窗沿。流水会买一只船,等摇撸的手
她相信,月光被咳嗽
咯出疼。是邻水的老房子,撇不开炊烟的缭绕
她掂量村庄的澄明,忽而打起手势
忽而露出眼神
去寻找野外藏起的苦菊
她从偷吃供品的马尾小女孩
到袖口伺弄
油盐酱醋的背影,仅仅是一场大雪
洗白了漂亮的刘海
2021.10.29.
《湖边》
落日西沉,水做的黛蓝
经不住风吹,玻璃般四分五裂
蜻蜓掂量着空气的湿度,杨柳保持柔和的姿势
六角亭的本分,搭在潋滟上,飞出一串笑
我与灯火寻找落脚的草坪,怕时光慢
怕慢得一颗星星走了千万年,还在头顶狡黠
诳语猜了半天,爱情没有来
好在湖水的潋滟,摆出一轮圆月
好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打探
疑似童年的蝴蝶结,问我岸边老槐去了哪里
2021.7,22.
《重阳》
那些飞往枝头,电线杆接着爬向更高的云层的鸟
鸣叫似乎很低,落在路口弯腰的头顶上
小口的秋风,扫过一群散慢的枯萎。蝴蝶伏在
执茱萸的肩膀,低于晚霞
坐晚之人,方言清瘦,声带滤出河流的潺音
眉间晃着零碎、晶莹、细软的月亮
一滴甘霖,以缥缈的姿态,看山径的斜
也看麻绳似的小路。替我润了润故乡的筋骨
2021.10.14.
《乡下》
林子被风穿了个洞,露出
黄昏的肩膀,和一捆干柴走下土坡
鸟鸣暂停,傍晚缝补的空缺
挂起一盏熟悉的灯
犬吠把村庄咬破,流水预言浅草熬不过冬天
路口穿校服的脸蛋,一如既往
绕过老槐。喊着炊烟熏黑的脸庞
咳嗽听不见了,抱着一片黄土
等待大雪。一支野菊,戴着耳环
站在风中,只为了红狐
而我越来越困惑:小路弯进夜色
仍有踟躇的脚步跨进坍塌的老祠堂
仿佛淳朴之音,围着烛火能喊出菩萨的关照
2021.11.7
《妈妈》
妈妈:你坐在土坡上,晚霞把你衬托得好美
你抬头的时候,鸟鸣已远,天空很矮
风的小手,揭了揭你的方头巾
妈妈:你走下土坡,星星跳出来
一只流萤跟着你,把田垄照亮,也把沟渠的弯度
带进小村的视线
妈妈:你回家的时候,脚上的泥土写满了淳朴
但腰杆越来越低,仿佛额头
在草尖上移动
在月色中唠叨秋天的来信。妈妈:
你的窗口,我们不敢扯掉泛白的窗花
让三年前的往事,驮着父亲回家
2021.12.2.
《夜》
月光梳理的林子,被萤火戳了个洞
小路伸进去
鸟巢与枝干晃了晃
走夜路的我不敢回头张望
过了林子是小溪,小桥
而远一点,唯一的灯盏
是窗口的背影,坐在村庄的怀里咳嗽
2021.12.27.
《故乡与流水》
流水明白你的苦心
才扶稳了水里的月亮
风弄疼了凋谢的花瓣
才无所顾忌的追着流水跑
离你远了,炊烟看不见
离你近了,数着脚印又怕缭绕不停
故乡与流水
一件外套式的朴素和自然,只要一点蓝
鸟鸣躲进老槐,是你送走的黄昏
但有时一声咳嗽
就能把一个乳名,妥妥的
唤到跟前
2021.12.27.
《桃花很轻,善良很重》
五平方米的小院子,桃树准备好了
三月的发言稿
最后一场小雪,还在迷恋人间
有可能
悬挂在檐口的冰凌
在找一个理由,多停留些日子
有可能
春天来了,接桃花的手
去了很远的地方
母亲摇摇头 ——
不要急着伸向天空;不要与你共度了整个寒冬
张开的翅膀,喜出望外
院子很小,桃花很轻
母亲蹑手蹑脚,侧身把一根红带子
拴在迎风晃动的枝头上
2021.11.28.
《一只鸽子》
一只鸽子,在雪地上张望
它看到了高楼,也看到了旷野
甚至看到了一列绿皮
给遥远的村庄送信
一只鸽子,已经忘记了归途
它安静的站着。也努力扑打着雪地
仿佛来世
仍有机会爱一次红尘
一只鸽子,在夜晚把自己交给雪狐
它记住和不应该想起的
都是我们无法在一间屋子
描述翅膀,曾经往返于天空
2021.12.29.
《咳嗽》
她丢下一屋子亲人
蹲在灶膛添加柴火,空气不好
咳嗽小一声、大一声
我们在院子里议论最近的天气
也说到
她的脸色和一份刚从医院拿回的病历报告
她总以为咳嗽是干燥引起的
我们应和着。我们不敢当着她的面流泪
熬过了这个冬天,她还是咳嗽
她把我们叫到跟前
指着后山的土坡,说父亲托梦想吃她做的汤圆
2021.11.27.
《真实》
年关将近,诸神都站出来
拥挤于
离村五里地的庙宇
奶奶穷,挎着轻飘的竹篮
徘徊在门口
淅沥的雨,再过片刻
纸包的香烛就湿了
哑语的河流与低矮的天空
被风拍打着
——诸神不说话
一只鸟蹲在檐口,窥视
奶奶的身影,也窥视
攥着松软苹果的手,在供台上移来移去
2021.12.15.
《回家的人》
将月色供出的杜鹃声
藏在兜里。回家的人数着天上的星星
炊烟落在瓦楞上不见了
小卖部褪色的广告牌,没几个字还活着
他没有停下,就像风。就像欠了一盏摇晃的灯火
从门缝里照亮久违的脸庞
夜是月光端出来的。他不慌不忙
随着一片虚无,将河流搬进天空
他想学流水绕一圈村子。然后
导航不到的地方
一扇木门,也必须敲一敲
2021.12.16.
《又见雪花飘》
用矮来形容冬天的麦苗
一定是雪花乐意看到的
用孤独来形容稻草人的锁骨
一定是北风习惯的伎俩
在冯巷村,老人、孩子围着炉火是安静的
偶尔吓退路口的眼神,犬吠
只是清理一下嗓子,又继续打盹
爱上荒原,雪花让矜持的白
清理民间的戾气
但一切泛白,压得村庄喘不过气来
又见雪花飘,我以为
一条河流的潺音,仍穿着绿色的旗袍
我以为扒开一堆雪
就能听到爷爷的咳嗽,在另一个世界
晃动着身形
2021.12.16.
《在冯巷村》
一月,移动的竹篮,接满天空的虚无
稻草人扎着小辫,患上孤独症
这冯巷村,雪花擦拭的衣襟,在风里低着头
一月,流水迟缓,过了沟渠,却到不了池塘
一月,走小路,上木桥
雪花落在掌心,祠堂有咳嗽的影子
你安排黄昏,去喊风雪人家
我准备了灯盏,一口火炉
还有院子里的桃树,等待春风的小脚
而邻居的老人
提着竹篮还没有回家
2021.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