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寻事,事寻人。原本一片赤诚为善助人之心,以为善有善报,而现实有时冷酷如冰霜,施善报恶,常有发生。施善之人,有时也始料未及。
中午时分,太阳耀眼的光穿过灰白的云块的缝隙炙烤着大地,大地在闷响中清亮灼热起来。随大片云块慢慢地散去,湛蓝的天的边际愈来愈大,仿佛云在为蓝天让路一般,让天回归蓝的本色。
一只雄鹰悠闲翱翔着,偶尔发出啊的悠长的脆响,与大地上嘈杂声交相呼应。炊烟缭缭之中,饥肠辘辘的人们,疲倦地带着农具向家中走着。
周坪村村委所在不远处十字路道,商店门前及磨坊前后,无事的闲人虽然不多,他们在闲谈之中,清清楚楚看见归来的人群中,建林满脸颓丧,似带着羞赧悄然到村,像逃避着人们的注视一样,他瑟缩着身影,疾步归家去了。
“建林回来了!”人们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他走得匆忙的身影,不由心里暗暗叫着。
“建林回来说明他没有事!”人们有了新的话题,人人兴奋极了,有人大声说。
“建林回来,可精神状态很差,至少说明他在派出所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议论了会儿,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建林回来了,只是小事,在派出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是人们最为关心的。
人们带着疑问,目光互视,猜测不出什么。
几个亲房邻居和朋友,在饭后去探望,从建林的叙述中,建林因购买赃物,罚款五十,鉴于积极带领派出所的人寻到销赃窝点,抓住了偷销团伙十余人,有功免罚款,予以释放。
有惊无险啊!大家为建林庆幸。
“建林啊,事过了,别放心上啊!”
“去派出所,也没有啥,只是协助调查,只要你没事就是万幸……”
“咱建林能有事吗?老老实实一个人,整日在家,干活多勤快!”
“回来好了,别想这事,好好吃,好好喝……”
可建林闷闷不乐,一点也没有精神,周围人的说笑之声,是那么刺耳,他蔫蔫的,不爱搭言,昏昏欲睡,人们只好安慰几句,告辞出来。
建林的哥哥知道建林忙碌了一晚,现在一定困倦极了,需要睡觉,也不去打扰,任由建林睡觉去了。
虽然没事,可这种刻骨的耻辱(只是他们认为)不能就这没算了,弟弟受辱,是他们受辱。弟弟没事,不能说明他们就没事。弟弟去派出所就是他们的痛,他们的痛促使他们商量着办法。
“第一次提亲让刘转转搅黄了,恶气只出了一半。”建华说。
“如今这事人人皆知,若建林再有亲事,肯定被这事拖累。”二弟建深说。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刘转转坏了事,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至少借机泄泄气,也应该的。”建华说。
“舅舅说,可敲打敲打,不要闹的太过,太过也不好。”建深口里的舅舅就是李党伟。
“以此证明我们弟兄不怕他。”建华说。
“听,嘶哇嘶哇的喇叭又响起,恶狗又要乱吼乱叫了。”
“让他嚣张一阵,咱也去给他传授经验。”
弟兄二人计议着,喝着浓茶,抽着烟,口吐青烟,悠悠缭绕。
刘转转在村委会,放完了一段秦腔,他已喝好了茶,红光满面,精神饱满。上身内穿一黑短袖,外套敞口白衬衣,下着蓝黑裤子,光脚穿着麻线纳凉鞋。村办公室里,他已蹒跚了几圈,待秦腔唱毕,他清罢嗓子,讲了起来。
“周坪村的广大村民请注意,现将乡党委乡政召开的盗窃严打政策我宣传一下,希望各村民高度重视……”
“盗窃严打时间紧,任务重,……全体村民需要积极自觉参与,与盗窃分子作斗争。”
当讲到村民抵制购买赃物,他声音大了起来,“各位群众,盗窃分子的赃物千万不要购买,不要图便宜就去购买,购买赃物就是违法,一旦盗窃案被查处,收缴赃物,损失就大了。要积极举报销赃者,与他们作斗争!……”
“讲你妈的斗争,你就是斗争的对象,你就是赃物!狗日的东西!……”门外,建华叫骂着,气势汹汹,他弟建深也在摩拳擦掌。
听到叫骂声的刘转转很快来到村部门口,盯着弟兄二人,那建华穿的红线衣满是污垢,袖口破烂,头戴黑中透白沿沿帽,一张茄黑的脸对着刘转转,目放冷冷的光,让人不寒而栗。建深上身三角灰短褂,露出粗壮古铜般的胳膊,眼露凶光。
刘转转一眼看出二人是为建林的事而来的,他沉着脸,大声问:“你骂谁呢?这么大嗓门。”
难道他不知道建华在骂他吗?他清楚的很,不过在装傻充愣儿而已。
“就骂你个狗日的,你就是赃物,你咋不把你交上去,把我弟交上去了。”建华骂道。
“我弟到派出所,不是你举报的吗?你还放屁装好人。”建华说。
“你们想咋?你们认为我咋样就咋样。”刘转转的话,软中带硬。
“你给我家建林认错道歉,他昨晚被折腾了一晚,现在昏迷不醒。”建华直露心思。
“昏迷不醒拉医院去啊!折腾他的是派出所找派出所去啊!我不是医生我也不会看病,我不是警察我有没有折腾他呀!”他像机关枪似的,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理由。
“如果不是你个狗东西报告派出所,派出所会折腾他吗?你充当了派出所的狗,派出所整人就是你个狗东西在整人。说到底,你是警察狗,替派出所咬人。”建华忿忿骂道。
“不去反思自家弟弟犯的错,还一个劲怨我,如果你弟不买赃物,能有这事吗?怪你弟爱贪小便宜,这就是买赃物的报应,报有应得……报有……”
刘转转几声大的报有应得,气的建华脸色发紫,目光阴冷中带着凄厉,他像是哆嗦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伸拳要打,被建深和几个围观的人拉住了。他大声反驳起来:“你狗嘴吐不出像牙,放屁还振振有词,事你做了,还想推脱。一楞一楞放臭屁,谁不清楚。你要把我弟建林拉到医院看看,一切由你来负责……”
“放你妈的骚屁,胡搅蛮缠还当理由来说。我明确告诉你,我一分责任也不负。”刘转转手指着建华大声说。
“你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事做了还当人不知道,”他冷笑着,手指着,“明一套,暗一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为人。”他口里吐沫乱飞。“明是人,暗是鬼,不要把我惹急,我啥都知道。”
村委会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全看着建华,他愈加放肆,挣脱人拉他的手,摔摔打打的,手乱轮,像要打拉他的人一样,不时发出一声吼叫,“别拉我!……”像吃人一般,眼里放出凶狠的光,如刀般,盯上谁就半会儿。“你别拉我。”吼一声又轮着胳膊,又盯着刘转转恶狠狠地骂道:“你不是个东西,坏事干尽了。”
“不要明啊暗的,有事说清楚,我还怕个你!看你这只恶狗口里能吐出什么样的象牙。”刘转转反驳着,一脸镇定,“借你弟建林买赃物的事来闹腾,看你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违法的事我可没有干!什么坏事干尽了,举报去啊,叫公家抓我,说啊,我干了啥坏事?叫公家抓我。……”
“狗日的,我弟建林的亲事是你暗中使坏的吧?这可没有冤你。”建华冷静地反问。
“你个狗东西,你弟建林占不下女人,凭啥认定是我使坏?”他大声斥责着,“占不下女人是我使坏?可笑……啊可笑”他带着疑问嘀咕了几遍,一丝冷笑拂过他的脸。
“狗屎粑了一脸,我弟到粉菊家提亲,难道不是你使坏吗?有人看见那天我弟出门不多时你后沟子就去了,就是你个狗使了坏。说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建华说一句,手指一下刘转转。
“就是你使坏,才叫亲事泡汤,我弟与粉菊私下互相看上,要不是你个狗怂从中使坏,能泡汤吗?别不承认。”建深也伸长青铜色的长脖子叫嚣骂起。
“吆吆,一个放冷屁,一个放热屁,认定是我暗中捣鬼,难道就是我了吗?”
“我弟与媒人前脚出门,后脚你进去,不是你还能有谁?”建华目光犀利,镇静自如。
“这弟兄两个难道仅仅为建林去派出所的事而来吗,显然不是,究竟要干什么?”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快旋转着,“可我那天去粉菊家是要欠的农业税的,没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来向粉菊提亲啊!既然他们认定是我暗中使坏,承认有何妨,看二人要干什么。”于是他大声说:“就是我,你还想咋?”
“狗日的……”建华连骂着,声音大了起来,“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是个坏怂!头上长疮,脚底淌浓,坏透顶了。”
“大家听见了吧,他亲口承认破坏我弟亲事,我可没有冤枉他啊!明是书记,暗是坏怂。别把这号人认得太真。这就是典型的坏怂。”建深右手指着刘转转骂着,一口一个坏怂,左手示意围观的村民,让人看清刘转转就是个典型的坏人。
刘转转冷静地看着,眼睛愈加明亮,嘴角露出丝丝人们不易查觉得微笑。这个疯子般的人,真不可理喻,认死自己就是破坏他弟弟亲事的人,太可笑了。一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翻腾好久了,他一直没有找到答案,借今天之事不正好可以找到吗?他可不能放弃这个找到答案的最好时机。于是趁他骂得酣畅淋漓,不顾一切之机,他冷冷反问一句:“村委门口的灵灯是你指使前德挂的?”
“你是个坏怂,就是我指使挂的。”他得意洋洋大声地承认着,仿佛宣布他干了一件光彩的、光宗耀祖的事。“你是个坏怂,就我指使的……”建华在他肘上拉了一下,叫他别这么说,他没有理会,手摔打了一下建深,“对坏怂就不能客气……坏怂……”骂声不迭,一声高过一声,这一片天被他的声音盖住了,仿佛这儿成了他的天际。
刘转转胖大的身躯站在村委会的门口,红铜般的脸带着愤怒,双眼火辣辣地直视着建华弟兄得意的表演,那些扇形般层层叠叠围观的村民,有的目瞪口呆张望着,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互拉衣角示意着什么,有的偷偷拉建深胳膊,有的远远站着冷笑不语……他们是看笑?还是看我的热闹?他想着……
目视之余,刘转转定了定神,高声说道:“建华,我本不想与你个狗东西计较,可你欺人太甚,以为我怕你,告诉你,我可不怕。既然你要闹腾出个子丑寅卯,咱就来个子丑寅卯。你弟弟提亲事,那天我去收农业税,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你家向王粉菊提亲之事。而且,王峦峦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无从知晓,根本就没有参与。你弟弟的亲事黄了,你们痛恨我,你们找错对象了,把恨归在与这事物毫无关联的人身上,可惜白费了你们的心机。王峦峦女儿粉菊不同意与你弟弟建林的亲事,是她的权利,难道别人就没有婚姻自主权吗?她不欠你家任何情任何债,她有权拒绝你弟弟。你为报复她家,教唆疯子前德将她家门口的灵灯挂到村委会门口,即可借机报复她,又可报复我,实在是一箭双雕,看似英明,实在是愚蠢至极。想想前德一个疯子,晓得什么,竟将李海洋家门口的灵灯挂在村委会门口,又将王峦峦家门口的灵灯挂在李海洋家门口。难怪我那天吓前德,他一个劲地说二娃教他挂的,你不正是我一直找的二娃吗?你们弟兄够可以啊?脑子好啊,大家听见了吗,二娃,就是建深,就是他为报复我和王峦峦,指使前德将王峦峦家的灵灯挂在李海洋家门口,又将李海洋家的灵灯挂在村委会门口。够聪明呀,可以啊……攒劲人啊,脑袋够使,一箭三雕,躲在幕后,深藏不露。可以啊,……”
刘转转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有理有据,冷眼看着建华弟兄二人,建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只会叫骂:“你就是个坏怂,胡说八道……”满脸因愤怒涨的黑红,手指乱指。
建深双手高举着,说到:“别听刘狗胡说,他就是是个坏怂!”每说一下句,手上下绕两下,说的无非是:“刘转转狗东西破坏我弟建林的亲事千真万确,这样的坏怂应该教训,他就是个伪君子,大家要认清这种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刘转转大声说:“听这疯狗乱叫,问一下王峦峦不就清楚了吗?”
“说的对啊,不能听他一面之词。”
“成亲王家自有主张,不能亲不成就报复吧?”
“太过分了啊,谁还敢和这种人做亲戚,报复心太强了啊!”
“就当刘转转使坏搅了亲事,可李海洋与于他家无什么仇啊?咋把李海洋也拉进去了?可是他堂舅啊?”
“对啊!唆使疯子,也够可以啊,他拿疯子当抢啊!”
建华家弟兄二人,听着各种议论如箭乱射,百口莫辩,面带愤怒,可是尴尬至极。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正是刘转转看到的效果。刘转转面藏浅浅的笑,用洪厚的声音说:“你敢和我去见王峦峦吗?敢吗……”他的问话震人发聩。
“吓唬谁啊,有啥不敢!”建华大声说。
“我打你个坏蛋……”一人冲进人群,一拳打在建深背上,在建深刚转身的同时,啪的一声脆响,又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愤怒的建深一看打他的是王峦峦,也顾不得什么,与王峦峦扭打在一块。
一个骂一个是瞎怂。
建深还了王峦峦两拳一脚,却又挨了王峦峦两巴掌,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强行拉开。
王峦峦怒脸黑红,高声骂道:“坏怂,我家女儿看不上你弟弟建林,你想办法就报复,你是人吗?”
“你家粉菊不是暗中答应了吗?都是你个老顽固老不死从中作梗。”建深对骂着说。
“我可明白告诉你,你家建林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人,我家粉菊心里就看不上,狗日的别再做白日梦了。”
“都是你个老东西挡在在中间。……”
“别放你妈的骚屁了,我李海洋可没招你惹你,指使前德将灯挂在村委会门口,到底是何居心?你个坏怂。”李海洋远远骂着,冲向人群,拳头抡起,打向建深,几个人连忙拉住了他。
李海洋满脸铁青,双眼喷火,指着建深骂着:“坏怂了的,干了这事,难道你不是坏怂吗?”
“前德干的寻前德算账去,找我算账,这是哪门子的本事啊?”他满脸无赖像。
“前德不是你指使的吗?一个疯子干了坏事也是指使人的事,瞎怂……”
“前德也算个人啊,分地有份,户口上有名,寻户主啊?”建华插了一句。
“别放臭屁熏人了,一家都是瞎怂。”王峦峦大骂。
“你们弟兄两个滚回去,别丢人现眼了。”李雷忠挤进人群,连推带搡,将建华骂着,往外推,“你个混账东西,还不滚回去。”在他背打了两巴掌。
“滚回去……”他骂建深,回头瞪着一旁的建华。
“你别管,”建深眼瞪着,李雷忠推他一下,他才走两步,又站住,在李雷忠的推搡下,才慢悠悠的,忿忿嘟哝着走了。又回头骂建华,建华瞪着眼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