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峦峦在院里转了会儿,他叹了口气,想不明白,为啥给了见面礼百八,难道说这也有讲究?也没有听说过有啥讲究的。可能图吉利吧?他也只能这样想了。要知道,相亲见面礼,村里最高的才一百,而粉菊百八,可是创了天价了。想想严峻妈闫莲莲多精明一个人,为儿子婚姻事顺当,这回也真出手大方,竟然百八的相亲礼,也许是她深思熟虑做出的选择。
钱虽然重要,可我王峦峦岂能被这所迷惑吗?他忽然记起,也许是媒人刘转转做出的安排,他们在依转转的意思办哩,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婚姻大事,且不可操之过急,我可要细细卜究(成纪一带方言,暗中调查摸底的意思)一番,看是否适合成亲,决不能亏了女儿粉菊。
在农村,多数人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持有这样一习惯,要卜究一番对方的家底,看是否适合结姻亲。
王峦峦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觉得,不详细卜究一下严峻的家底,他心有不安。自从拜了门接了礼,他已想了好久。虽说他们是一个村里,严峻在四组,他在二组,可有些情况他是不了解的。
严峻妈闫莲莲高个头,剪发头有些花白,两眼放光,说起话来干脆利落,高声大嗓。大凡家里的一切大小事,都由闫莲莲做主,这也无可厚非。一个家庭,凡事总要有人做主,才能像一个有模有样的家。严真家离学校近,闫莲莲就做主在一间坐南朝北靠村路的偏房子的房背面捣开了个门,将该偏房改成一间小卖部,闫莲莲就整日守在小卖部里。时间久了,练就一副能说会道的口舌功夫,生意超好,每天收入不菲,几年时间,就将房院翻修一新,南面靠路的这面又修了三间门铺面,一间自家开商店,另外两间准备给人出租。
家里的农活,由严真父子二人忙活。那严真,长的方头阔耳,稀疏的短短的头发已成斑白,胖墩墩的。人都说,当年在生产队的时候,严真年轻力壮,干活特厉害。据说他一天一人刨了五亩洋芋,这无疑破天荒创了全村乃至全乡的记录,因这美事还受到公社的表彰。之后,全乡劳动能手个个披红挂彩,严真走在最前面,跟着敲锣打鼓的游街。街道两边翘首看热闹的人排成人墙,俨然水泄不通。每每提起那时的劳动能手,全乡人无不首先想到严真,无不伸出大拇指啧啧称赞,在人们心中,他是当之无愧的劳动能手。因这事获得闫莲莲的青睐。在成亲前,严真承诺,二人成亲后,家里的农活由严真包揽,家事全由闫莲莲做主。果真成亲后,严真不曾食言,他包揽了大部分农活,家事由闫莲莲全权做主。这样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使得严真遇事总唯唯诺诺,人在背后骂他响屁不肯放一个,任何事没有个主见,一切听闫莲莲的安排。他听到之后,反而是轻轻地傻笑着,翕动厚嘴皮子,振振有词地说:“家里的事老婆做主,没有啥丢人的,男认听老婆的话,也不是啥丢人的事。能过日子就行哩!”这话人听着时间久了,人们便不足为奇了。那是人家里的事,关咱啥事呀?
严真生有一儿一女,严峻老大,妹子严丽在高中读书。严峻已初中毕业好几年了,在家帮父母干活。人人都说严峻憨厚中带着纯朴,与人少玩心机,说话直率。干活很是扎实,从不偷懒耍滑,与他父亲一个样。也有人说,严峻实在是木头疙瘩一个。有一回,严峻家杀了一头猪,留一半自家吃,另一半猪肉摆在路边去卖。卖肉时,一般是骨头带肉一块剁着卖。趁他父亲严真小便的会儿,一个在肉摊前徘徊了好一会儿的一个人,瞅准机会,说道:“如果把这两根肋骨剐下,我就要五斤。”严峻不明就里,以为肋骨不能吃,剐下也是合理的,于是,他动手,不会儿,还真在肉上刮下两根肋骨,将肉卖给那人。等父亲来时,看见剐下的肋骨,对严峻一顿骂:“卖肉都带着骨头哩,没有听说将骨头剐下光卖肉的道理。给收购组交猪完任务,能将猪的骨头除了算斤头么?瞎头瞎脑的你,能这样卖肉么?”严峻傻笑着,小声嘀咕:“我没有想那么多。”回到家的,闫莲莲知道了此事,也是一顿臭骂:“你们父子俩肩上掮着猪头卖猪肉——还剐下肋骨舍不得卖,留着自己吃啊?父子两个还厚着脸皮来说什么大道理。”
严真小声说道:“瞎儿干出这样的事,骂也白骂。”
闫莲莲怒不可遏,斥责道:“就要骂醒这个长着瞎头的瞎儿。”
一旁的严峻摸着头憨笑着:“以后再不了。”
严真一声不啃,将刮下来的肋骨,剁成几节,加上调和包,放在锅里,大火煮熟,父子二人啃着吃着津津有味。闫莲莲看着,也无可奈何,只是叹气。
村里或邻村若修房雇工,人们都乐意雇严峻,因他干活实诚,从不偷懒耍滑,肯下力气,脾气又好,与人不起口角,因此严峻多日有活干,一月下来,自然挣的钱就比别人多。
闫莲莲常给人说:“翻新这一院地方,要不是严峻他爸辛苦务庄农,儿子肯吃苦挣钱,再加上我这商店微薄收入,一家子兢兢业业,精打细算,翻新一院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王峦峦对严真家的了解,远比这多。他知道,闫莲莲娘家在林山乡最偏僻最穷困的柳塬村,他们兄弟姐妹有五人,一个哥哥一两个弟弟,妹妹最小,婆家就在邻村。他在前几年收药材去过柳塬村,到闫莲莲娘家喝过水,和闫莲莲大哥还攀扯(成纪方言:谝传,闲谈,拉家常的意思。)了些时候。她哥是一个很老为的人,说到妹子闫莲莲,也是连声称赞,说妹子会过日子,理家有方。从他口里得知,严峻小时候一次发烧,要不是严真连夜背到乡卫生院及时救治,小命不保。
王峦峦忽然记起,闫莲莲哥好像说严峻两年前曾住过一次医院,还做过一次什么手术。把个在医院伺候严峻的闫莲莲愁肠了好些日子,人也廋了一大圈。这到底什么病?那会儿攀扯时,闫莲莲哥话语有些模模糊糊,住院前前后后在医院有一月之久,当时他也没有问是啥病。
“到底啥手术,竟然在医院长达一月?”他反问自己几次,这绝不是一般的手术,有可能……他不敢多想。弄清楚这事不难,暗中问一下知根知底的人,不就明白了吗?而知根知底的人就是严峻家的近亲属。他二叔严定在外当工人,少有回家。他三叔严信,民办老师,方额阔面,谨言慎行。他四叔严亮,高额圆脸,目光如炬。常在磨坊周围高阔谈论,彰显己能。他大姑姑严芙,言缓语碎,针针见血。他二姑姑严蓉,廋口无心,不知遮拦,唠叨不已。他们一个个在王峦峦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的眼睛忽然发亮了。大哥王端端这几天患病,常叫唤腰痛,也正好过去瞧瞧。顺便说说粉菊的这亲事,也好听听他的意见。
弯着腰,正在扫院的王端端,看道弟弟来,赶忙放下手中的扫帚,与弟弟到上房里说了起来。王峦峦将他的心意说了,王端端沉思了一会,说道:“我腰痛,不能去远处,正好我常在巷口闲游,那严亮常在巷口说长道短,我碰着严亮,也不易引起怀疑。”
“大哥说的是,粉薇与闫媛媛在同一个村,也可找个理由接近闫媛媛,我去县上见严蓉,顺便给粉薇嘱咐一下。”这粉薇可是王端端的女儿,闫媛媛是闫莲莲的妹子。
“可不能明问啊,以免被她察觉,那就不好了。”王端端嘱咐着。
“大哥说的是,”王峦峦说着,“这个自然。”他们商量毕,又唠嗑了会儿别的事,便各自行动起来。
王端端拄着了根弯拐棍棍,一手扶着腰,慢腾腾来到巷口,那儿站着几个人,正好,那严亮昂首挺胸,一手夹着烟吸,一只手戳在裤兜里,正悠然自得。
他们看到一瘸一拐的王端端,纷纷问候起来:“吆,他王爸,这腿痛还是腰痛,咋歪着走路呢?”“腰痛得厉害,啥重活都不能干,现在成家里的拖累了……”“那你看医生了没有?”“这不前几前去了乡卫生院,那高大夫建议我到县医院去检查一下,可能要通过动手术才能根治。我说这段日子儿子正忙,我这又是老毛病,叫高大夫开了些药,待儿子忙完就去县医院检查检查。”“也是的,有病不及时治,拖久了,小病就成大病了。”“我也这么想,不过不知道咱县医院哪个大夫手术做的好,我想趁早打听一下,也好到时去寻。”“这有啥问的,问一下咱村里到县医院动过手术的人不就知道了。”“不是郝久儿前段时间去县医院动过大术吗?”“你说的没错,可我这腰痛的厉害,要走那么长的路,能去问吗?”“前几年我舅舅到县医院动了手术,可动手术大夫姓名我还记不起来了……”“是不是许?”严亮提了一句。“许……对对对,可能就是这个许大夫。”“你知道有个姓许的大夫,难道你也动过手术?”王端端眼明亮了,他盯着严亮,声音里满很是恳切。
“我可好着呢,我哥家的严峻前几年动过,我去看过,就知道动手术的是个许大夫。”他声音很是大,唯恐王端端听不着一般。王端端很是兴奋,问时更加认真。“给严峻动了啥手术,不知道给我能动么?”“那许大夫手术做得顶呱呱,我家侄子下树时,不小心髋部让树杈戳伤,就许大夫看的。”“嗷,那我动手术也寻许大夫看。”他满怀着感激。
再说粉薇听了二叔的话,也没有耽搁,勒了条花格子包巾,穿着素兰的上衣,一路慢悠悠向闫媛媛家走去。不料在半路碰上了闫媛媛,她手提着一个竹笼,上面苫着个灰毛巾,一只手正拢她的额前几绺头发。见了粉薇,高声问道:“你这是干啥去啊?”
“我正要找你,你这是……”粉薇话未说完,已被闫媛媛打断了,她说道:“我买鸡蛋去,你找我啥事啊?”
“我爸有病,腰痛的路都不能走,听说过段日子要去县医院看病,我想趁闲看看他去。你姐不是在我娘家村里,如果你去,咱商量个日子,一块去,你说呢?”
“说实话,我近一年没有见过我姐了。今碰着你提起,我真想看看我姐去,明天去行吗?”
“行啊,可说好了,明天咱们吃过早饭就走,到时我来叫你。”
“人年龄大了,就是病多。要是你爸去县医院看病,我的意思,是不是找个好大夫瞧瞧。”
“你说的对,可我爸农民一个,整天只知道与庄稼打交道,进了县医院,黑灯瞎火的,认识个谁,能看出哪个大夫看病看得好呢?”
“也确实。我记得我外甥动手术,是寻得一个叫……嗷,对了,像是姓许的大夫动的手术,他可是县医院的第一刀。”
“我还没听过呢,你外甥年轻轻的精壮小伙子,咋还动了手术?”
“也没啥大不了的,屁股处树杈划伤,清理瘀血,缝合了一下伤口,不到一月就出院了。”
“嗷吆,你说的轻巧,住了近一个月呢,也算大手术。要是我爸,可就……我还不敢肯定。”
“外甥住进医院,我姐托人找了许大夫,第二天下午就做手术,听我姐说做手术只用了一个多钟头。过了几天,伤口发炎了,不就又折腾了几天嘛,前后近一月。许大夫说,发炎是常有的事,我外甥年轻,体格健壮,恢复的很快,要是年龄大的话,恢复时间可就长了。”“看来我爸做手术,也该找找许大夫了。”
在街道上,人来人往,街道边商店里的音响播放的流行歌曲与街上各种嘈杂之声混在一起,好不热闹。王峦峦一路在人流之中穿梭,不时已寻到严蓉摆在路边的凉粉摊子前。
严蓉看到娘家村里人,乐开了花,笑着说:“吆,他王叔,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你可真是稀客啊!”
“风可没有吹我,我是走来的,给我调一碗凉粉。”
“家里好吗?王叔……”她调着凉粉,笑容满面地问着,“今天来街上还有啥事吧?”
“家里好的哩,我今天来街上可不是专来吃你的凉粉来的,我大哥腰痛,卫生院的高大夫建议我大哥到县医院里去看病,说他的病需要动一下手术才能根治,我是来打听看哪个大夫手术做得好,提前托人来的。这不,顺便来这儿吃一碗嘛……”
“吆,你说的也真是的,有病就得好好治,可不能耽搁了……”她已将凉粉调好,放在他面前,又说道:“王叔,你吃吃,如果少啥只管说,也不要不好意思,看少盐或少醋不,辣椒少了再放些……”
“味道不错,”王峦峦吃了一口,“也尝不出少啥,真个香啊,你调惯了,拿捏的真够可以,再放我味道就走样了……”
“他王叔,你慢慢吃,可别吃得太猛。”她看着王峦峦用筷子连挑几口,在一旁提醒。
“凉粉可口,心里有事,能不吃快吗?”
“吆,我咋忘啦,你不是要寻手术做得最好的大夫吗?许大夫可是咱县医院外科响当当的第一刀,若能请他给你哥做手术,准能根治腰痛呢?”
“若真如你说的,那可太好了。”
“我侄子的手术就是他做的。本来许大夫做完了手术,是我侄子要争人争面子,上厕所不要人照看,厕所墙壁碰着伤口,发炎了,来了个二次缝合,不过不要紧,伤口在屁股上,缝合后恢复的很好。”
“我哥若做手术就找许大夫……”王峦峦高兴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