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之韵

所有未加修饰、未加雕琢、没有人为痕迹的都可谓之“自然”，也只有“自然”才能呈现最为真实原始的生态。它们或许状美如花、或许形状狰狞，自然就是以自然的形式呈现。流动的沙，滚动的石，都以风的指令为方向，以地形为依托，或抚平沟壑，或聚拢成丘，这就是多一粒则肥，少一粒则瘦。所以不管远观还是近看，隆起与低洼，都以最优美的弧度为曲线将起起伏伏的山、岭、茆、塬勾画出来。

裸露、坚硬、粗砾，挨挨挤挤的石块以灰黑为底色一下铺展于千里之中，经千年不易其色，历万载不改其貌。与风相伴，与寒冷炙热同行，使这无限延伸的平面上只有行走的脚步，没有驻足的故事。遥远的丝绸路虽存于千年前的光影中，却能清晰听到驼铃在风中的摇响，在风尘与黄沙相伴的路上，只有不断地行走，不断地行走，才能实现穿越。那需要一双宽厚的脚掌，需要强健的体魄，更需要虔诚坚定的意志。戈壁的行人大都以纱蒙头，在用于挡沙遮风的同时，也为阻挡无法望到边际的视线，让自己专注于脚下，心无旁骛，让行走成为唯一的目的，让自己与戈壁相融、相伴。戈壁则以它的不变来应对四季与流年，以粗砾的岩石与厚重土地承载着经年的旅人。

“有无相生，高下相盈”。在我们的意识与经验里，具体的“有”总以各种不同的形式诱惑着欲望，让“有”以“物”的形状无限呈现；过于飘渺的“无”，因为它的虚空则难以进入视野，让人视之无用之物。在古人的另一种思维中，却表达出另外一种观点，“无用”正是凭借不被重视而保有自己，并得以延续。这大片的荒芜，极度干旱、极度高温，早已被人视之畏途，使它既实在又虚空，既敬畏又苍茫。这样一种存在，也许正是自然之手的有意为之。很难想象我们的版图处处绿洲、片片丰饶，那样我们的人口将会成倍增长，我们的环境会更加不堪重负。也许正是这大片的戈壁、沙漠与高山，才让我们仅限于那片温暖湿润之地，让洁净的空气、流淌的清水以至纯净的心灵在荒芜之处得以保存。

戈壁在以戈壁的方式呈现自己的时候，安静而自然，它接纳而承受着不同的风向，不动声色；它坦然承接烈日与严寒，让灰黑的颜面细密而光洁。它们依地而走、顺势而进，借河西走廊之便逶迤前行，遇空则阔，见山而收，兼收并蓄，尽显包揽之意。在这单色调的进程中，偶尔会有骆驼刺间杂其中，那枯萎的绿色，让人以为无法存活，而它竟是蓬蓬勃勃的一大丛，不知它的生命源何而来；在滚烫的沙石间，突然出现一只小小的蜥蜴，恍若星外来客，它警觉、惊动、灵活，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不解的是，真不知它靠什么有机食物来生存。戈壁之中的秘密很多，它们隐藏在沙与石的缝隙与角落中，让人无法探知、无法找寻。对于有形之物，我们却能让看似并不相关的事物连结在一起，那就是将天山与戈壁结合，让天山的雪水养育、滋润一城之地，成就一片浓浓的绿意。

连绵起伏的天山，以一己之力轻易将大地分割，将平坦制造成巍峨，并营造出南北不同的两种气候与环境，让我们有幸体验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季的奇特感受。所有的高山都让人敬畏。它的高度决定与天的距离，与天越近，得到的恩赐越多，直至上天给它一顶白色的皇冠，在阳光下闪耀光芒。那样一种光芒，贴心地温暖着冰与雪，让垂挂的冰凌散发出炫目的七彩光线，这样的温暖，让饱含阳光的水滴坠落下来。如果能倾耳细听，便能感知它下落的清脆声响，还有四处飞溅开来的点点光斑。其实，所有的河流都源自一滴水滴，当一滴与另一滴相聚，便会形成溪水，当溪水与溪水相遇，便会形成河流。

水，是生命；水，是戈壁上的生命。自天山而来的雪水悠然漫上戈壁，借助石与石、沙与沙的缝隙悄无声息隐于地下。我们的古人，借地利之便，究水源之深，聪明地挖掘出地下之河——坎儿井，养育了吐鲁番的戈壁，养育了吐鲁番的民众，成就了这片瓜果之乡。

坎儿井水顺流而下，活泼、纯净、清冽、甘甜。这样一种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先以几米、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的竖井为点，横向则以几十米、上百米为间隔，然后在地下将各井之间连通起来，形象地下长河。借用北高南低之势，自然将水引入吐鲁番。在这片戈壁上，散布着众多排列整齐的堆土，像是戈壁上的花朵，将人的视线从天山一直引向房屋矗立、人头攒动的城区。这一条条的清水，翻卷着水花，经过几十公里的奔走，在吐鲁番城破土而出。

难以想象，1100余条，5000余公里的地下水系，需要怎样的人力才能完成这巨大的工程。戈壁多石、且坚，挖掘竖井，并非单纯利刃所能为之。盐碱、芒硝等混合之后的地层板结而坚实，敲击如铁，大大小小的石块镶嵌在板结的岩层中，钢钎与铁锤所作用的岩层迸溅着灼人的火花。这样的敲击与搬迁，延续了数十年、数百年、上千年。在生存面前，人，会激发出无法想象的能量，甚至不惜生命。也正是如此，在极度干旱的戈壁上也生发出柔嫩的绿色，她们以星星之状，燎原出片片绿洲，还有盈满沟壑的葡萄。来自天山的雪水，不仅潜于地下，还会流淌出河流，布依鲁克河穿沟而过，成就了名满天下的葡萄沟。与苍茫不同的是，沟内别有洞天，清凉、湿润、静谧、幽香。葡萄架搭起的廊道，即使正午，也只透过细碎的阳光，在枝叶的遮挡下色彩丰富而斑驳。漫步于葡萄架下，让你暂时忘记数百米之上依然燃烧的火焰山，让你忘记炙热的空气和无法呼吸的蒸腾。这时尽可以放松身心，摘一串你所中意的果实，浸于雪水之中，让天山的凉意、自然的味道，重新进行融合与交汇，最后化作身体的一部分。

自然的恩赐总是让人感动，在浩瀚的戈壁上，这点点的绿洲，便护佑着这一方的生命，护佑了这一方的城市。我们，唯有在自然中顺应自然，才会安然、祥和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