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栗花香

板栗开花了，一座小城都被它馨香的气味弥漫着。

板栗，是我家乡最具盛名的特产。小城里，山岭河畔，人家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只要有土地的地方，便都有板栗树。

立夏已过，小满将近。这时节，各处的板栗树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夜间，千树万树的板栗花竞相盛放，迷人的香气在空气里流转，凭你走到哪里也走不出它们热情的芬芳。

板栗的花开不同于别的花。它不藏着掖着，也不瞻前顾后，直将一片芳心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叫人除了惊叹，还是惊叹。别的花都有鲜艳的颜色、婉转的花容，板栗花却没有。它裹着一身缺乏光彩的淡黄色，一簇簇、一堆堆，杂乱无章地缀满条条嫩枝，在绿油油的阔叶间显得姿色平平。近看，像一条条细长的毛毛虫；远观，却又像一树树绽放的烟花。你若说它是花，实在有些勉强，因为它全然没有花的俏丽。可你若说它不是花，它醇厚、专一的香偏能熏得人微微迷醉。

晴好的天气，我从小城出发，回山里的老家。一路上板栗花开成了海洋，它们在远山，在田野，也在路旁。无需分彼此，它们浅浅的黄像是快乐的情绪得到了渲染，将每一处山野都涂抹得那么均匀。我浸在馥郁的板栗花香里，丝毫不舍得错过沿路的风景。

有农人在清明如镜的稻田里整田，水天相映，他的耕田机械在泥水中缓缓前行，“轰隆”的声音惊得一群白鹭四散飞去。也有挑着秧苗的农人在湿漉漉的田埂上行走，他戴着草帽、卷起裤管，走得悠闲又从容。插秧的人们缓缓后退，将一棵棵秧苗按进云水交融的水田中，像是在书写一行行诗笺。远处，鸟儿们在山林中鸣叫，偶尔有一两只叫声响亮的鸟儿，无意唤上两声，一个田野的寂静也便由此划破。

这是农家最常见的景致。五月了，自然万物已长得蓬蓬勃勃，农户人家也迎来了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刻。然而，在一山板栗花的映衬下，这一切的辛劳都染上了情意，叫人从凡俗中体味出不一样的美。

有板栗花开到车窗前，只稍稍一伸手便能摘到。我四岁多的小女儿不识板栗花，又是欢喜，又是惊讶。她说，树上怎么长着那么多毛毛虫呀？不禁被逗笑。我说，那是板栗花呀，你闻到空气中的香味了没？她吸了吸鼻子，回说，好香！

想起我的儿时，在板栗花沸沸扬扬开过一段时间后，村里的小孩们便都提着小箩，去板栗树下捡落下的栗花。一条条开败的黄褐色的栗花，被一双双小手精心拾起，一拾便是小小一箩筐。这样的板栗花，会被家中的老人们精心编成一根根长长的辫子，放木窗前晾着。等到稻花飘香，夏意渐浓时，留着熏蚊子用。

酷热的夏日里，大地被太阳烤了一天。傍晚，火红的太阳一点点沉到远处的高山里。辛勤劳作了一天的乡邻们，早早搬出竹床，放在院子里纳凉。天稍稍暗下来，满天的繁星开始陆续出现，萤火虫飞来了，蚊子也趁着天黑嚣张“作案”。这时，家家户户都会点上一两根脱干水分的栗花做的“蚊香”。随着栗花的徐徐燃烧，屡屡青烟源源不断地冒出，浓郁的香也跟着不停地往外溢。这样的香味，驱蚊效果也许算不得很好。但我们习惯在那样的芳香里捕萤火虫、听故事、看星月，甚至安然如梦。

长大后，我经历过无数地方的夏夜，繁华的、清雅的，寂静的。可我总也忘不了儿时那些质朴，但有着板栗花香装点的夜晚。儿时板栗花那飘渺的屡屡轻烟，时时在我心头萦绕。

 如今，板栗树下不再有捡栗花的孩子。乡村人家早就不用栗花驱蚊了，他们用上了商店里售卖的蚊香，便利，且效果好。茫茫的板栗林中，最为忙碌的只有数不清的野蜂和蜜蜂。在板栗花开得最盛时，蜂们争分夺秒地采集花粉，“嗡嗡”声像极了人声鼎沸的加工厂。板栗花酿造的蜂蜜呈深琥珀色或暗黑色，味道甜中微带苦涩，入口时苦，细尝后甜美，是蜜中上品。它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微量元素、活性成分、蛋白质、氨基酸、酶、钙、钾等营养成分，常吃可补充微量元素，也有益于脾胃、肝脏和心脑血管。

吃栗花蜜，成了近年来人们的新时尚。时光飞逝，社会发展，绕过一大圈，人们最终怀念的，不过是当初远离的大自然。

过完五月，板栗花也该谢幕了。那时，根根枝条上会多出一枚枚绿绿的小刺球，刺球中会酝酿出另外一种芬芳与甜美。不起眼的花常能结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果实，就像不起眼的人总能做出让人佩服不已的事情。人和植物一样，生命的价值，从来都不是通过外在的美丑来决定的！

幸运的是，无论是身在小城，还是处身高山，足不出户，我便能闻见醇美的栗花香。在生活节奏极快的当下，我还能守着一城的板栗花，日日枕着花香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