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初醒,有南风透窗纱而过。林间的几声雀鸣,低回婉转,有茶香浸在了薄笺上,浸湿了我的心房。
一支笔在手中无处安放,欲写一封信寄向远方,却又不知该如何落笔,终是难绘出故人的模样。
已经有多久没写信了呢?我都快忘了已过多少个春秋。有时候,记性坏可真不是件好事,在忘却俗世纷扰的同时,连同那些弥足珍贵的记忆也渐渐地弄丢了。思索几番,能回忆起的,也只剩零零散散的模糊片段,鸡零狗碎般的破落。
这些年,一路走来,确实是悲欣交集。从陌路到相识,再从相识到陌路,看似只有两步,其实中间隔着万水千山。最初看到弘一法师“悲欣交集”这四个字的时候,我还太过年轻,年轻到没有任何底色,也没有惨绿的过往。那时根本无从理解这四字的深意,即使是现在,亦无法全部参透。
悲莫悲生别离,而欣,大抵是喜相逢吧。人生多少遗恨,海棠无香,鲥鱼有刺,红楼梦未完。这个世界本来婆娑,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又哪能真正体会到快乐呢?
流年暗中偷换,我们都换了各自的容颜。每日晨起,看着镜中自己,却不识镜中人,似乎总有一种雾里看花的错觉。不是因为换了新衣,也不是因为化了妆容,我不认得的,是那双神色空洞的眼睛,像是林泉干涸,江水殆尽,毫无生气可言。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年少向往轮回,以为踏过奈何桥,渡过忘川水,饮下孟婆汤,便可忘却前生。然而,轮回不是前世,轮回也不是来生,轮回只在眼前。林清玄先生说:“如果人生不是浩荡前行,就是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年轮记不了经年旧事,南风捎不走一川相思。已逝的青春岁月里,多少事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多少人是折不断的一枝镜中花,打捞不起的水中月,终是空空也。年轻真好,喜欢一个人就是桃花初绽,一旦泛滥必成灾。红红的一片,燃得炽烈,燃得触目惊心。即使燃尽成灰,落了残红一地,亦是美的。美得颓唐,美得消瘦。
忽然想起以前在雪小禅的书里看过一句话:“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比岁月衰退、容颜易逝更可怕的,是那种一眼就看到老死的时光。人有时需要参悟,可又怕把什么事都看透了。仿佛一日看尽江河日色,洞穿了无尽的荒漠和苍凉。
落笔陈句,不敌新词半首。这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写到了夜深,寄给了我自己。日昃月满,晨夕旦暮,皆以无常度。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我已不是我,你记得也好,忘却也罢,都已不重要了。
时针停停走走,唯草木还候我,在当年黛瓦白墙的阁楼。若有时间,我定是要去深山古寺听一段佛言的,敲几声木鱼,扫几阶昨日的叶落,把凡尘业障俱消。此后转身离去,各安天涯。
若他生相逢,还可在桃叶蓁蓁的渡口,与我对饮一盏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