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钱

刘二奶奶七十好几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豆儿扔到嘴里，还能嘎嘣作响。街坊邻居都说，刘二奶奶真是好福气，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让人羡煞。

平时，刘二奶奶在家门口的菜园子里种上几畦菜，一天到晚，都在侍弄她的菜园。路过的行人见了刘二奶奶的菜园枝青叶茂，一片绿油油的，就忍不住夸她种的菜好，刘二奶奶就会恣的合不拢嘴，赶上心情好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拔几棵菜送给人家尝尝鲜。

除了种菜，刘二奶奶还养着一大帮鸡。街坊邻居们都说，刘二奶奶不仅种菜是个行家，鸡也养得不孬，一只只鸡昂首挺胸，看上去就带着精气神儿。种菜、养鸡就成了刘二奶奶每天的必修课。刘二奶奶整天乐颠颠的，感觉活得很充实。

刘二奶奶的菜园就是鸡的主要食物来源。一时吃不完的菜，刘二奶奶逢集就推着小推车去二里地之外的集市上去卖，摘下的菜叶子剁碎了就喂了鸡。鸡长膘、鸡下蛋，卖了菜、鸡和蛋，刘二奶奶感觉日子过得有盼头。

快过年了，刘二奶奶就从罩起的塑料菜棚里挖了些菜，顺便逮了几只土鸡来到了集市上一起卖。

晌午的时候，菜全部卖完了，刘二奶奶就数了数卖菜的钱，一共五十八元六角四分钱。刘二奶奶就来到附近不远处的油条摊前买了两根油条，回到菜摊前就着白开水垫垫底，继续等着卖鸡。

吃完第一根油条的时候，刘二奶奶终于等到了来买鸡的人。买鸡的是一男一女，一胖一瘦，男的大冬天戴着墨镜。女的，头上紧裹着围巾，只露出两只不大的眼睛。

女的问，“买你的鸡，多少钱一斤？”

“九块五一斤，少一分不卖！这都是我喂了快一年的小土鸡，”刘二奶奶哈了哈手说，“你们可以放心吃，我都是喂的粮食和菜叶，从来没有喂过鸡饲料。”

男的接上话，“大娘，我看还是便宜一点，九块钱吧，你这几只土鸡我全都要了！”

“那敢情好，不过，九块钱还是低了点，那就九块三吧，我让你几毛。”刘二奶奶粗略地算了算账，“如果按九块三卖的话，自己也不吃亏，还是赶紧卖了，老头子还在床上躺着，等她回家熬药呢，功夫耽误不起。”想到这里，刘二奶奶就用杆秤一只只地称鸡。几只鸡斤两差不了多少，总共二十四点六斤。称完鸡，刘二奶奶就对戴墨镜的那个买鸡的男人说，“这个帐有点麻烦，你帮我算算，该多少钱？你可别介糊弄我这个老太婆呀！”

不等戴墨镜的男人接话，身边的女人就抢过话说，“大娘呀，这帐忒好算了，一共是一百一十四块三毛九，不信，你再问问别人。”刘二奶奶一寻思，就问了旁边卖菜的张婶，“她婶子，麻烦你给算算，看是不是这个数？”张婶就摁了一下手中的计算器，答复说，“一点都不错，你就放心吧。”

刘二奶奶就接过了戴墨镜的那个男人递过来的一百五十块钱，“你等等哈，我找给你。”刘二奶奶又央求张婶，“她婶子，你再给我算算，应该找给人家多少钱？”张婶没有再摁计算器，脱口就说，“找人家三十五块六毛一。”刘二奶奶就摸摸索索地从裤腰里摸出了用花手绢裹着的刚才卖菜的钱，蘸着唾沫一张一张地点着五元、一元、五角、一角的钱。点完钱，刘二奶奶又仔细地点了两遍，这才放心地把钱交到戴墨镜的男人的手中。末了，又紧接着追问了一句，“你们可别坑我呀，千万别给我的是假钱呀！俺家老头输水全都指望这几个卖鸡、卖菜的钱了。”

戴墨镜的男人和身边的女人递了个眼色，接过了刘二奶奶找回的钱，“放心吧，我们哪能丧这个良心呢，不差钱！”说完，戴墨镜的男人和那个女人将鸡塞到了纸箱里，扔进了后备箱，一路鸣笛扬尘而去。

刘二奶奶高高兴兴地往家里走。太阳早已西斜了，一阵紧似一阵地料峭的寒风吹个不停。由于今天收获很大，刘二奶奶压根儿就没有觉得天气有多么冷，她心里有一种胜利者凯旋的感觉，她决定到前面不远处的“利宏”超市给老伴买上一只烧鸡吃。

刘二奶奶半年前就给老伴买过一只烧鸡，刘二奶奶是眼巴巴地看着老伴一口气吃下了大半只烧鸡的。吃了烧鸡的老伴精神格外地好，刘二奶奶看在眼里，喜上心头。老伴说，“烧鸡真香，下次还想吃。”刘二奶奶就吞咽了一下口水，只是嚼了几口老伴没有啃干净的鸡骨头，连鸡屁股也没舍得扔，就吃下了肚里。

进到“利宏”超市，刘二奶奶指了指货架上摆放的烧鸡，“给我拿一只，我要回家犒劳犒劳俺家老伴，病着呢。”超市老板就很麻利地给刘二奶奶挑了一只个头稍大的烧鸡，“这只烧鸡最好，分量足，下午刚到的货，新鲜着呐。”

刘二奶奶又从裤腰里掏出藏钱的花手绢，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超市老板，“你找吧，这是我今天卖鸡的钱。”

超市老板就把刘二奶奶递过来的一百元钱放到了验钞机里，突然，验钞机发出了报警声。超市老板就把一百元钱退还给了刘二奶奶，“大娘，您这张钱是假钱！您再给我换一张”

刘二奶奶一下子懵了，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这是我刚才卖鸡的钱，怎么会是假钱？你没弄错吧？”

“就是假钱！错不了。”超市老板就收回了刘二奶奶手里的烧鸡，“等您有了真钱的时候再来店里买烧鸡吧，这只鸡，我给您留着”。超市老板的话，不蒂于五雷轰顶，刘二奶奶顿时瘫倒在地上，嘴里喃喃着，“这个挨千刀的，怎么会给我假钱呢。。。。。。”说完，便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120接到超市老板的电话，不到二十分钟便飞驰而至，接走了刘二奶奶。

镇卫生院里，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急救室里呆了好久后出来，大声地冲着走廊喊，“病人家属呢？补签个字，人已经不行了，料理后事吧！”

医生的话，久久地在医院长廊里回响，然而，并没有一个人应答。

村长是在接到医院里的通知后带着村部的一班人赶到医院的。村长说，“刘二奶奶的老伴在抗美援朝时腿打残废了，下半辈子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全靠刘二奶奶伺候。”

村长叹了口气，“刘二奶奶的儿子去年在山上放炮打石头，被哑炮炸死了，那个惨呀，就甭提了。”

村长接着说，“刘二奶奶还有个闺女，叫菊格，查出乳腺癌后不久，也撒手归西了，一辈子也没留下个后，刘二奶奶真是可怜呐！”

村长决定，以村委会的名义安葬无儿无女的刘二奶奶。但是，村长却犯了怵，“刘二爷爷怎么办？老夫老妻一辈子，刘二奶奶因为收到了卖鸡的钱是假钱，一气之下撒手人寰，说走就走了。如果刘二爷爷一时想不开，后果不堪设想。”

考虑再三，村长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刘二爷爷。

刘二爷爷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眼角溢出了泪水，嘴巴抽噎着，喃喃着。。。。。。

刘二奶奶下葬那天，刘二爷爷坚持想让村长派人抬着他到老伴的坟头上看一看，村长说什么也不同意。

村长说，“您就对着刘二奶奶的相片说几句话吧，刘二奶奶在那边不会怪你的。”

刘二爷爷禁不住老泪纵横，终于放开喉咙像孩子一样哭了，哭的是那么悲切，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哭的所有的人心里全都不是滋味，一个个眼圈红红的。

刘二爷爷哭了好大一阵子，就抽抽噎噎地对村长说，“伢儿，你一定替你刘二奶奶出口气呀，她是被那张假钱给害死的呀！她是为了给我买烧鸡吃才知道卖鸡的钱是假钱的呀，她要是不给我买那只烧鸡，不知道那是一张假钱，她就一定还活着，她身体棒着呢，这么些年来，我都全指望她了。。。。。。往后，我该指望谁呢？”

刘二爷爷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气愤，他把所有的愤懑和仇恨全集中到了给老伴假钱买鸡的那两个丧尽天良的骗子身上。刘二爷爷咬牙切齿咒骂骗子不得好死，下辈子变成鬼也要找到他们算账！

料理完刘二奶奶的丧事，村长和几个村干部一合计，就把刘二爷爷送到了镇敬老院。镇长听说了刘二爷爷和刘二奶奶的不幸遭遇后，专程赶到敬老院看望了刘二爷爷。

刘二爷爷就拉着镇长的手说，“镇长呀，你可得把集市上那些个骗子好好整治整治呀，不能再让他们害人了，我老伴要不是卖鸡收到那张假钱，怎么会死呢？她是被那张假钱活活气死的呀。。。。。。“

镇长立即电话告诉镇工商所的工作人员，“一定要加大市场监管、治理力度，坚决、严厉地打击不法之徒，为民除害。。。。。。”

刘二爷爷紧握着镇长的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就放心了。。。。。。”

刘二爷爷离开人世是在三个月后。

那天早晨，服务员敲门挨个叫醒老人们吃饭，在刘二爷爷的房间敲了老半天就是不开门，服务员就拿来了钥匙打开了房门，刘二爷爷早已停止了呼吸。医生抢救了一番，也没有回天之力，最后的结论是：死于凌晨两点多，急性心梗。

服务人员清理刘二爷爷的遗物时，从他兜里找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上面写着几行字：老伴呀，我想你，谁让你去卖鸡？你要是不去集上卖那几只鸡，你就不会收到坑人的假钱！你要是不去超市里给我买烧鸡吃，你就不会知道那张钱是假钱，你不知道那张钱是假钱的话，你就不会赔进去辛辛苦苦卖菜赚的真钱！那样的话，你不还好好地活着吗？你不还能给我做饭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