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楼东单元1111室又接连传出女人的谩骂声,尽管声音不算太高,但是在这个宁静的夜晚,不绝于耳的叫骂声还是从门缝中不小心溜了出来。男人试图阻止女人的谩骂,没想到更令女人大光其火,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这个单元里的住户,多半是局机关的副科级以上干部。类似这样的叫骂声,隔三差五就会来上那么一阵子,间或偶尔有女人摔东西的声音。显然,男人是很有些腼腆的,也许是知识分子的原因,也许是性格方面的问题,每次女人找茬争吵,男人都还是保持了极大地克制,男人委实不想跟自己的女人争争吵吵,对于吵架之类的话题,并不是他的专长,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女人跟他吵架吵得毫无理由,只不过是发泄一下她心中的愤懑。但每次等她吵完之后,男人总是默默地走进自己的书房,毫无目的地随便从书橱中找出一本书来去读。男人认为只有这样,才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地保持克制不去同女人发生新的矛盾。
男人在书房读书的时候,客厅里依然能够听到摔摔打打的声音,只不过这种声音不再是女人任性地胡乱摔坏一些值钱的东西,比如青花瓷花瓶,女人摔打的是沙发上的靠枕、茶几上的抽纸盒。男人因为早就习惯了女人的经常性动作,所以也就懒得再去理会她,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发泄。
女人每次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闹过男人之后,往往也很后悔,她会在至少半个小时过后,端着自己沏的一杯龙井走进书房,默默地将茶盏放进靠近男人的桌前,然后静静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在这一瞬间,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温柔可爱、小鸟依人。很多时候,她甚至拉起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胸前摩挲着,口中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语。男人总是努力地挤出几丝笑意,轻抚一下她柔弱的肩头,理一下她的发髻,将她揽入怀中。看得出,男人并没有任何责怪女人的意思,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更好像自己没有受过任何的委屈。
男人并不是别人眼里那种没有性格和个性的男人。反之,男人其实是有着非常强的自尊心和个性的。女人自从跟他谈恋爱那天起,就非常了解这个此后不久被自己依赖为丈夫的男人。她一直幸福地认为,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和超常的业务能力,有朝一日他会在局机关崭露头角甚至在不久的将来混上个一官半职。毕竟,夫贵妻荣,传统的观念在她的思想中还是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女人的闺蜜青花就经常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丈夫,青花的丈夫子衿跟女人的丈夫舒风是大学同学,六年前一起分到了局机关。在局机关的前三年里,子衿靠着灵活的头脑加之较强的协调能力终于跻身“官场”,目前已经混成了实权部门的科长。当了科长后的子衿就有些飘了,总是在舒风面前有意无意地显摆,官架子也十足起来。舒风很反感子衿的做派,以前本来是比较要好的同学、同事,职位的变化,还是让舒风在潜意识中决定远离子衿,他愈加感觉到,自己跟子衿也许并不是一路人。在他看来,子衿是一路向上企图走仕途的人,自己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只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奋力打拼,当官的意念在舒风脑子里并不那么强烈,他只希望自己扎扎实实地做点实事,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如何搞好、搞活人际关系,给自己盘点一些人脉。
跟舒风经常吵架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香兰。香兰是一个既要面子又很要强的女人,她也希望自己的丈夫舒风活得有尊严有地位有人捧。令她气恼的是,没想到舒风那么不争气。青花曾多次有意无意地怂恿香兰,你家那口子要想进步,其实也很容易的,关键是先要敲开他那榆木疙瘩脑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香兰就故装懵懂,根本不了解官场现状似的问青花,让她不要吊她的胃口、卖关子。青花就忍不住咯咯地笑个不停,用手指戳一下香兰的额头,笑骂一声傻妞,于是附着香兰的耳朵一阵私语。
香兰是个急脾气,她觉得青花的话很有道理,就想着尽快实践,暗地里帮助丈夫舒风在事业上精进一步。但是香兰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能合盘向舒风托出,那样的话一切计划会完蛋,要不是舒风油盐不进、那么轴的性格,说不定早就跟子衿平起平坐好几年了,也省得自己在闺蜜青花跟前抬不起头来。
香兰一心想着如何让丈夫舒风晋升,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来可以扬眉吐气,二来可以在势头上压一压、挫一挫青花的锐气与傲气。当然,这是打死都绝对不能说出的秘密。即使闺蜜之间是死党,完全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目的也是绝对不能提及的,这是香兰的底线。
青花给香兰出的主意是经常到领导家走走,平时多注意联络感情。香兰就想,即使到领导家联络感情,最好也要赶上好的时间节点,比如中秋节、春节这些个节点就很好。中秋节到了,香兰老早地就给舒风准备了四样精美的礼品,这些礼品看起来价格不菲。香兰早就打听清楚了,局长平素有什么喜好,虽说新来的局长刚来局里不到半年,口碑也很好,但是香兰还是觉得,要想得到新局长的认可,让舒风到局长家认认门还是十分应该的。她唯一担心的是舒风犟脾气上来,三头牛也拉不回,对于给领导送礼,舒风从来不干这样的事,这一点跟子衿截然不同,差距也就一目了然。
香兰思前想后,认为要说服舒风去领导家中坐坐,眼下的时机正合适。局长家在对面楼上的十四层,从自家看局长家,如果不是隔着一层窗帘,几乎是透明的。香兰就觉得,也许是天意,上天竟然安排局长家跟自己家挨得这么近。
舒风犹豫着,舒风不想去局长家串门,并且坚持也不让香兰去局长家串门,说是影响不好。费劲口舌之后,香兰见劝说不动舒风,就很有些生气,于是板起面孔,决定给舒风点“颜色”瞧瞧。舒风迫于香兰的压力,最主要的是惟恐香兰大吵大闹,只好妥协,答应自己去局长家跑一趟。香兰这才反怒为喜,忍不住吻了舒风的额头,夸他真懂事,进步不小。只要他能够走进局长家的门,舒风晋职的门槛就会矮上那么一大截,好事会在来的路上。香兰鼓励舒风,大胆点,亲爱的,想想你的前程,你就会充满无穷的力量.......
踌躇过后,舒风终于在香兰的怂恿和“要挟”声中履行了“使命”,令香兰哭笑不得的是,舒风这个书呆子还是上错了楼层、敲错了门。临出门时,香兰再三告诫舒风,局长家住十四楼1444室,你可千万别给搞错了。香兰有些不放心,甚至一路尾随着舒风来到了对面局长住的楼下。
现实总是这样,你越是担心什么,越是发生点什么。舒风敲开门的时候,万没料到的是副局长丁局的老婆开的门。舒风在愣怔了数秒钟之后,猛地一个激灵,还好这个时候脑子还算“够用”,退回来是显然不可能了,只能满脸堆笑,将错就错地说,大姨,过节了,我过来坐坐,顺便看看您和局长。丁副局正在客厅和几个人打牌,进的屋来,丁副局长热情地同舒风打了招呼。同丁副局打牌的几个人起身要走,被丁副局长一个个按回到沙发中。
舒风此刻恨不得找条地缝马上钻进去,他蓦然发现,自己“闯大祸”了,他分明看到在丁副局长家打牌的有钱副局、牛副局、马副局、吕副局、杨副局、朱副局,还有局办主任毛主任。
坐立不安的舒风此刻僵在那里,手中的东西由于心跳加速几乎掉在地板上。眼疾的丁副局和丁副局老婆赶紧将舒风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丁副局忍不住一个劲地嗔怪舒风,你看你,来家坐坐认认门未尝不可,干嘛非要带东西过来?一会儿走的时候带回去,影响多不好?!
舒风这才严重地意识到,自己真的闯祸了,自己恐怕给丁副局长惹上麻烦了。舒风的额头上渗出了斗大的汗珠,他懊恼死了,在电梯间要不是思想开小差,少上了一个楼层,绝对不会阴差阳错的,这下好了,媳妇交代的任务不仅没有完成好,相反还给领导带来麻烦,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
丁副局长热情地邀请舒风坐下喝茶的时候,舒风脑海中顷刻间模糊一片,他看到茶几上的茶壶,忙端起来给在座的各位副局长们倒茶,不知怎的,手有些都抖得厉害,几位副局长们看上去对他都挺热情,但敏感的舒风还是看到了“热情”的表面背后那不屑的眼神分明流露出对他的蔑视。舒风的脸烧得通红通红的,他忙起身告辞,借故快速溜出了丁副局长家的门。
丁副局长一边接着打牌,一边示意老婆将东西还给舒风。丁副局长的老婆提着东西送到了门外,边追边喊,小舒,别走得那么急,你等等我,把这些东西拿上,丁副局长是不收礼的.......
舒风压根儿没有乘坐电梯,一路小跑冲下了楼梯,香兰正在一楼门厅里焦急地等着他。舒风看到香兰期待的眼神,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忙拽起她往家里奔。
香兰好似看出了什么事情,忙追问舒风,见到局长了?舒风喘了口粗气,不无懊恼地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送礼送到丁副局长家了。香兰一愣,猛地噗嗤笑出声来,嗔怪道,你这个傻瓜,八成是你跑错了楼层吧?
舒风没有言语,没有言语的舒风算是默认。香兰转念一想,一拍大腿,接连说了几个好字,舒风禁不住有些疑惑。
香兰说,傻瓜,这就叫歪打正着,丁副局一向标榜自己清廉,你能将错就错把礼物送到他家,并且没有犯傻随机应变,就足以说明你已经进步很大了,换句话说,你并不是别人眼中的书呆子,你总算是开悟了,种瓜得瓜,说不定也是好事。
舒风说,走错了门也就算了,最丢人的是在丁副局长家还遇上了局里的其他几位副局,除一位熊副局不在外,几乎都到齐了,你看这人丢大发了,要在局里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干工作?舒风将双手插进蓬乱的头发里。
香兰咯咯咯地大笑起来,说,傻瓜,说你傻、轴吧,你还总是不认账,这么百年不遇的机会哪里去找,索性将错就错一直错下去,各路神仙一起拜!不就是几个钱的事吗?能用钱办成的事那就不叫个事!你一定学会辩证地去分析看待问题.......
舒风摆摆手表示自己坚决不会按着香兰的意思逐个给每位副局长去送礼,这样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做不来。香兰说,问题是你走错了楼道,你本来应该去局长家,结果你敲错门进了丁副局长家。这还不说,关键是你在丁副局长家又遇上了打牌的钱副局、马副局、牛副局、朱副局等诸位副局长。你说说,这些人亲眼看见你给丁副局长送礼,你如果不逐家逐户到他们家坐坐,以后他们会怎么看待你,你还能在局里混下去吗?
舒风不再说话,香兰的话还是很有些道理的。
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节了,香兰催促舒风抓紧行动。香兰给每位副局长准备了一个红包。香兰说,这个东西不显山不露水,即使被人撞见,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你就大胆地再辛苦几趟吧。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舒风只好硬着头皮听从了香兰的安排。出乎舒风和香兰意料的是,几位副局长都直白地将红包当场退还给了舒风。舒风脸上就燥热的很。
最后一站是局长家。香兰告诉舒风,去局长家她要亲自陪着他去。去局长家的时候,礼物不一定很多,但一定要昂贵一些、精致一些。香兰从不同渠道尽管没少听说这位新局长从不收礼,但她还是坚定下去局长家串门的决心,不为别的,就为舒风。
局长家的灯亮着,却没人开门。舒风在叩门的时候,生怕惊扰了局长和局长家的邻居,叩门声很轻很轻,轻得如同蚊子的嗡鸣声。
急性子的香兰见舒风提心吊胆的样子,不由得一阵火气,她叩门的声响明显地大了许多,许久,门开了。开门的是局长。
香兰自我介绍,并顺势牵了牵舒风的衣角,示意他说话。局长笑容可掬的样子,见是舒风,忙将他们客气地让进客厅。
舒风放下手中的东西,紧张地同局长说了几句话,就想退出身来。香兰见局长很热情,就拉着舒风坐在了沙发上。局长夫人也很热情地端来了水果放在他们面前。
当着舒风的面,局长批评了舒风不该到他家里来送礼,示意他一会儿将东西原样带回。舒风想到了丁副局长,他觉得眼前的局长和丁副局长一样和蔼可亲,甚至没有丝毫的官架子,无形中距离拉近了许多。
局长说,虽然我刚来局里半年多,但对你的能力、人品还是多少了解了一些,年轻人嘛,有上进心是对的,但一定要将这份心思全部都用到工作上,局里选人、用人的标准永远是唯才是举、量才录用,你业务精、专业强、能干事,这一点,几位局领导还是十分满意的,过去的一些用人机制显然落伍了,下一步,局里要进行新一轮人事制度改革,机会面前,人人平等,就是要真正能够体现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的用人原则,你好好地努力吧!
舒风竟然当着局长的面哭了,一个大男人委屈的像个孩子。局长忙拍了拍他的肩胛,鼓励他说,一个人的格局都是委屈泡大的,干事业就得要脚踏实地,不能随波逐流、追逐名利,利用一些非正常手段上位谋取职权的,迟早会让出位置给那些真正想干事、能干事、会干事、不出事的人.......
舒风和香兰走出局长家的时候,两个人心头仿佛都卸去了千钧重担。香兰说,以后我再也不会逼你“进步”了,你原本就是一支“绩优股”,只不过是我更急功近利了些,以前我对你发得那些臭脾气,今后我会坚决改正!
舒风说,只要你的“抑郁症”能够见好,功利心能够及早收回,相信我们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香兰打趣道,我不会再羡慕青花和子衿了,子衿当年上位的手段多少有些不那么光明磊落,除了头脑聪明外,有些手段还是令人不齿的。子衿那人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像个正人君子,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他为了自己升职,竟然敢跟自己的老局长“叫板”,胁迫老局长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舒风叹了口气,不提也罢,老局长不是于半年前被“双规”了吗?子衿要不是“撞见”老局长干那种事,他也很难有“出头之日”。后来,前任老局长是为了封住子衿的口,才主动给子衿提职的。子衿的提职,可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
香兰不无感慨地道,看来官场的水很深很深哟,无论当官与否,干点实事总是很好的。领导们的事,最好少掺和,最好不要轻易地撞见什么,否则,世事难料呀.......
三个月后,局里严格进行竞争上岗,舒风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坐到了子衿先前的位置。对于舒风的晋职,自上而下都毫无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