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长大的孩子,打小都喜欢一口“美食”,那就是娘亲手做的玉米饼子。作为七零后的一代人,每每回味起玉米饼子的味道,至今仍香甜在记忆里,成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念想。
自从背起书包踏进学堂的第一天起,娘给我准备的一日三餐几乎都离不开玉米饼子,往往是午餐吃玉米饼子的次数最多。那个时候,乡下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父亲还是个民办教师,每月几十元的工资,母亲也不识字,只好依靠种地为生,因而家庭情况总是好不到哪里去,一家四口,一年到头,即使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还只能是刚好温饱。
平时下学早或者周末不上学的时候,父母会督促着我赶紧做完功课,然后跟他们一起下田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起初我是很乐意参与劳动的,觉得劳动要比学习轻松一些,无非是干一些体力活,虽然力气不大,但干起活来还算有模有样的。比如给小麦浇水,机井在离麦地大约五六里的地方,机井里抽上来的水要经过很远的土垄沟才能缓慢地淌过来,这么远的距离难免不会出现渗水、漏水的地方。父母给我的任务就是让我沿着垄沟来回地逡巡,看有没有地方漏水了,是不是漏水的地方流到了人家的田地里?我就很听话地按着大人的意思去做,半个晌午下来,腿都快跑断了,更要命的是,肚子还一个劲地咕咕直叫。
看垄沟浇麦地的活我不想再干,我感觉身体吃不消,又仿佛感觉上了父母的“当”,开始闹起了情绪,大声吵嚷着要回家去,此后再也不想也不愿意帮着他们干农活。在我使性子闹情绪的时候,感觉父亲却并不太在意我的举动,他好像特意地将我叫到身边,边卖力气地干着活,边语重心长地教导我,“学习其实是和种地一样的道理,麦田里要想多打粮食,就要多辛勤多付出,该浇水时要及时补水,该施肥、除草时更得要跟上节拍.......”父亲的话我只是左耳听了进去,随后右耳又给冒了出来,可以说基本上没有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由于着实饿得厉害,就忍不住地直嚷嚷,我要吃饭,我饿了!我记得收工回家后那顿午饭母亲照常还是做得玉米饼子。看到母亲又要做玉米饼子,我甚至有些焦急起来,我已经吃腻了玉米饼子。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吃到了五年级下学期,我已经数不清吃了多少次的玉米饼子了,我着实不想再吃那些个看上去不好看、吃进嘴里难以下咽的玉米饼子了。我把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难为情地看着父亲说,要不还是给孩子烙几张葱花油饼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一营养跟不上、念不好书、长不了个子,以后说个媳妇人家姑娘家家的也不跟咱。
我偶尔吃过几次娘烙得葱花油饼,那叫一个香啊。自从吃过葱花油饼后,我就不想再吃娘做得玉米饼子了。每个礼拜,我都央求娘给我做一次葱花油饼或者白面做得擀面条,娘都没说什么,满足了我的要求。在我吃着葱花油饼的时候,一次我蓦然发现父母竟还是一口一口地啃着玉米饼子,我有些不解,就不假思索地问他们,葱花油饼那么地好吃,你们干嘛还非要啃玉米饼子?娘迟疑了一下说,麦子收成不好,赶上村里的机井坏了几次,麦子扬花的时候却浇不上水,也买不起那么贵的化肥,麦子还是欠产了。电磨上磨得那些白面还是俭省着点吃,留着一些过年用,蒸馍馍、走亲戚、侯客。娘的话使我无语,塞进口中的葱花油饼登时感觉却有些味同嚼蜡,我这才明白,父母在满足我的要求和味蕾的同时,之所以还在吃着玉米饼子填饱肚子,那是因为他们是在精打细算着过日子,他们宁肯自己吃得粗淡一些,也要尽可能地给我增加些营养。平生第一次,这是我近距离地感受到的父母对我满满的爱意。
父亲在艰难地撑起这个家的同时,那一年迎来了他人生的重大转机。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进修刚毕业那年,赶上了党的好政策,作为泰安市人大代表、肥城市教育界的一面“红旗”,上级给了镇上唯一一个民办教师转公办的指标,这个指标给了父亲。正是父亲身份的转变,家境也出现了转机。此后父亲的收入明显增高了一大截,先前窘迫的家庭生活环境发生了很大的改观。那年,正赶上我小升初。父亲说,你不是不情愿天天都吃玉米饼子吗?上了初中,就让你娘给你蒸馍馍供你念书,你也可以在学校食堂买着吃。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小学外,中学时代几乎很少再吃过娘做得玉米饼子,吃得最多的是娘烙得葱花油饼和蒸馍馍。
参加工作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娘做得玉米饼子,一旦想起玉米饼子的味道,我甚至会流下口水。我知道,我又开始想吃娘做得玉米饼子了。
岁月是光阴里的一条河,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淌过了童年,经历了懵懂少年时代,跨过了青年时代,继而进入了知天命之年。父母也都七十多岁的年纪了。他们是经历过很多苦难的一代人,至今他们的饮食仍很清淡,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也许他们早已经习惯了玉米饼子的味道,隔三差五地还做上一顿,看着他们吃得仍是那么地香甜,我这才深深地懂得,他们含进嘴中的每一口玉米饼子,其实都是幸福的味道。
周末的时候,我会和妻子到父母那里陪着他们一起吃饭,娘总是提前将拌好的玉米面揉搓好玉米饼坯子,然后亲自下厨,将玉米饼子贴在烧热的锅沿上看着它慢慢变熟。吃着娘做得玉米面饼子,不知怎的,我的眼睛里竟然闪动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