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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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河的公园里热闹得很，周末的时候，我也会偶尔地来这里逛逛，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吮吸花香，听听鸟语，看看下棋，顺便走过几处跳广场舞的地方，感受一下生活的气息。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向前走，青青的芦苇荡被飒飒的风撩动着，发出莎莎的声响。阳光撒在河面上，河水澎湃着颤音，波光潋滟、此起彼伏，像极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被镶嵌进大自然的风景框里。
每当散步走进公园时，我便会情不自禁地在一处地方放缓脚步。古典的廊桥将长长的一角探进了水里，仿古建筑倒影在水中，在廊桥的尽头，一座凉亭横亘在那里。凉亭很大也很宽绰，这里往往会聚集着许多的人。
来这里次数多了，便跟经常来这里消遣的那些个老人们熟稔起来。我喜欢下棋，往往遇上两个人杀棋的时候，我也只是静静的观望。有两个老头是一对下棋的搭档，听说，他们每天都会准时来到这里，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个会比另一个先到一些，早到的那个跛脚老头会事先摆好棋盘，坐等那个瘦高个老头的到来。这两个老头看上去精神都很好，一个是退休工人，一个是退休干部。两个人在下棋的时候，边下棋边往往会聊上几句家常，看上去挺开心的样子。
瘦高个老头退休前是某局的局长，已经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十多年了。瘦高个老头讲自己的经历或者故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断或者插话，他喜欢别人认真地听他把话讲完。大家习惯了他的脾气，出于对他的“尊重”，在他讲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再轻易的发言，他就觉得自己当年的权威还在，内心就会舒坦许多。
我开始注意上这两个老头，就是在看了他们下的几次棋之后。我觉得他们的棋艺其实不相上下，只不过跛脚老头的棋艺略高一些。看上去跛脚老头性情十分的开朗，应该是一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但他却习惯性的将一句口头禅挂在嘴上，瘦高个老头就笑骂他，“俗，没文化”！
旁边的人说，这老头恐怕一辈子也很难再放下“当官”的架子了，不如让着他点。跛脚的老头就有点不服气，嘴里嘟嘟囔囔着。好几次两个人正下着棋，因为谁先悔棋的问题大吵起来。在大家看来，输理的当然会是瘦高个老头，他一直坚称自己是对的，跛脚老头必须得向他认错，他才能考虑是否再跟他继续下棋。跛脚老头这时往往会愤然起身，拿起小马扎气哼哼地消失在公园的尽头。但是到了下午，跛脚老头还会照旧来到这个凉亭里等着瘦高个老头。瘦高个老头每次将跛脚老头气走之后，过不多久就会跟跛脚老头打个电话，他打电话的目的并非为了道歉，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邀请跛脚老头过来下棋。他就认准了跛脚老头才是他真正的对手。跛脚老头在接听他电话的时候，往往会说上这么一句话，“谁稀罕跟你这个臭棋篓子下棋！”说归谁，下午三点之前，跛脚老头绝对会准时来到这里等他。
对于这两个很有些性格和个性的老头，我还是很有些感兴趣的。见我去观棋次数多了，两个老头也注意到了我。一次休息的时候，瘦高个老头好似不经意的问我是干什么工作的。我回答他我是搞文字工作的。于是他就说了自己的事情。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在局里当过秘书，当秘书锻炼人也很磨人，晚上加班加点写材料是常有的事。他问我也写材料吗？我说，写。他反诘我，我看你就是个当秘书的料，我看人很准的。我说，你怎么看出来我曾经当过秘书？他说，你的谈吐告诉我的，当过秘书的人的谈吐跟常人有着质的区别，主要是会说话，话说得好，恰到好处。他甚至有些替我惋惜，“你如果不在企业工作在机关工作的话，前途肯定是无量的，机关缺的就是能写的人”。除了笑笑，我还是笑笑，我不知道我该回答些什么。
瘦高个老头余兴未尽，紧接着将话题转移到了跛脚老头身上，“我说，瘸子，这次涨工资，你涨了多少？”跛脚老头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棋盘，虽然是在休息，他显然是在琢磨着什么。见老是催问，他淡淡的说道，“没你高，统共涨了二百多块。”瘦高个老头脸上透露出难以抑止的兴奋，“工资嘛，是比你高了一些，企业嘛，是低了些......”从情绪上看，跛脚老头是不愿意跟瘦高个老头探讨工资的问题。他想岔开话题，瘦高个老头却偏偏紧咬着这个话题不放。
风有些微凉，瘦高个老头不禁打了个颤，随即打了几声喷嚏。这时，跛脚老头说了一句话，“嘚瑟不，感冒了吧？着凉了吧？还不回家去！抓紧吃药睡上一觉。”瘦高个老头固执地不想走。周围的人也想听他们俩继续聊天。我也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
良久，瘦高个老头话音柔软下来，他看了看跛脚老头一眼，“老伙计，说句实在话，像咱们这把年纪的，钱多钱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摆正心态，乐呵一天是一天，想开点哈。”跛脚老头没有说话，只是撇了撇嘴，“你这老东西话说得轻巧，我哪能跟你比？我不省吃俭用着点过紧日子，能行吗？”瘦高个老头一改霸道的习气，拍了拍跛脚老头的肩胛，“伙计，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要整天想着这个顾着那个，人生苦短，可以快乐就不要难过，你只管活好你自己就行。”跛脚老头一怔，紧锁的眉头有些舒展开来，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旁的我认真的回味着瘦高个老头刚刚说过的那句“人生苦短，可以快乐就不要难过”的话，这句话在我看来，还是有些经典意味的。也正是这句不经意间的话语，触碰到了跛脚老头最柔软的心地，我看到他的眼角好像蓦然间有些湿润。
瘦高个老头大概是坐累了，他站起身来，咳嗽了几声，有些踉跄，我顺势扶住了他。临走，他冲着人群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这帮老伙计，趁着还能有几年的好日子过，一定都要格外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也一定要快乐一些。”
转过身的时候，他好像又特意的走到跛脚老头面前，主动拉起了他的手，“老哥，你得保重哇！凡事想开、看淡，别操那么多的心。什么时候，你得为自己好好的活，人生没有来世，下一站将是永远......”
瘦高个老头这么一番话，在场的人心里都有点酸酸涩涩的感觉。
瘦高个老头转向我，“小伙子，你还年轻一些，你给我记住，上班和退休的区别在于，上班能挣钱才有饭吃，退休能吃饭才能挣钱”。顿了顿，他又说，“我今年都81了，今天是我来公园下棋的最后一次，明天我就去医院住院了，胃癌！晚期”！
跛脚老头有些愕然，泪水竟然喷薄而出。
望着瘦高个老头远去的背影，我竟然也被跛脚老头的泪水感染了一般。我在想瘦高个老头刚才说过的那句话里面，该是蕴含着多么深刻的哲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