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郭泗耀的头像

郭泗耀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6/02
分享

房事

(中篇小说)

 

郭泗耀


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题记


1

七月的天气,性子烈了些。刚才天空中还眨着几颗稀疏的星星,一会儿功夫就乌云密布。

起风了。

一扇半开着的窗户被猛烈的风撞击着,来回荡了几个秋千。旋即,瓢泼大雨伴随着闪电和雷鸣倾泻下来。

各自忙碌了一天,加之又到了周末,按照约定,玲花和丈夫留流会在每个周末的夜晚“温存”一下,以缓解彼此的压力,给双方带来愉悦和快感。

已经是深夜十点多钟了,以往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如胶似漆地滚在了一起,大秀着恩爱。

房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渗出来,刚开始像珠子一样滴滴答答,不多久就像是突然爆裂的水管那样形成了一道密实的水帘。

玲花仿佛如梦初醒般的尖叫起来,她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丈夫留流,一边大声地喊叫,“漏水了!快!拿盆子接水。”

留流只好不情愿的从玲花身上爬下来,快速的蹬上裤衩,站起身来,嘴里嘟哝了几句,不知是在咒骂老天爷还是在咒骂自家的房子。反正,一副极不情愿、极不高兴的模样。

玲花从床上爬起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穿裙子,她只是胡乱地将一条单薄的毛巾被围在了身上,就及拉着拖鞋慌慌着打开了卧室的门。

房顶是花了大价钱处理过的,按说下多大的雨都不应该会漏水。玲花这时候就忍不住从心里暗自咒骂那些修房顶的匠人,“杀千刀的,诚心不给修好屋顶,要是一次性修好了屋顶,也不至于每次下大雨会这样的折腾和闹心。”

本来火急火燎的留流让突如其来的雨水这样一折腾,心里的那点欲望也完全被浇灭了。他不禁懊恼地骂了几句,“娘的,雨下的也不是时候,早不下晚不下,偏巧在老子想好事的时刻下,没劲!”

玲花从卧室跑进卫生间后又快速的跑进了卧室,她手中拿着两个塑料盆子,她将一只盆子扔给站在原地打转的留流,见他依然呆呆的样子,玲花就忍不住一阵怒气上涌,冲着他的后背推搡了一下,厉声道,“傻了?你!还不快接水,床都泡透了!”

留流见玲花呵斥自己,这才如梦方醒,忙接过塑料盆,放在雨水流的最集中的床尾墙根处。

雨水早已将半面墙壁洇透了,雨水的啪哒声砸在墙上挂着的两人的结婚照镜框上,玲花喊叫着留流,“你是木头呀?还不快点把镜框摘下来!”

留流在站在床尾摘镜框的时候,没成想一不小心还是把接满了雨水的塑料盆一下子踩翻了。塑料盆里的水就像窗外的暴雨一样倾泻到床上,这下可算是惹恼了玲花。

“这个破家我实在是住得够够的了,赶明儿就抓紧找房子搬出去住!”玲花一面发着怒火,一面喋喋不休,“早知道你家这穷酸相,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当初就不该不听俺妈的话,真的后悔不该嫁给你!”

“你是说你后悔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俺家就这条件,咋了?爱咋咋的!”留流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气,见玲花没完没了地叨念个不停,心里难免会涌上烦意。

玲花和留流忙活着起来接水的动静和争吵的声音还是惊醒了隔壁睡着的公公付承重和婆婆李大花。

付承重就想起身下床,一下子却被老伴李大花摁在床上。李大花对自己的男人付承重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夜里起来不方便,估计是下雨房顶又漏雨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房顶漏雨嘛,多大点事呀?漏雨就接雨呗,哪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顿了顿,她又安抚了一下男人,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大晚上的,儿媳妇的卧室你这个当公公的说什么也是去不得的,你躺着继续睡你的觉,我过去看看就中,如果需要帮忙,我帮着他们倒倒雨水,然后,重新给他们铺铺床铺,一夜就能将就过去。”

李大花说这番话的时候,看上去并没有拿房顶漏雨太当回事。住在这座楼里几十年了,漏雨几乎是经常的事。每次漏雨过后,她也总是会很快地找人来修葺一下楼顶。每次修葺楼顶的匠人看过之后,都会开出不菲的价码,尽管李大花十分地生气,然而,不修一下又着实没有好的办法。她记得,三年前已经大修过一次,至于房顶因为漏雨修过多少次了,她已经记不清了。那次房顶修过之后好像撑了很长的时间没有再漏雨,只是在雨水下的实在很大很大的时候,房顶上偶尔会出现几道雨痕,不过并不影响室内的人居住,更没有像这次漏雨漏的这么厉害。

李大花来到儿子儿媳卧室的时候,玲花正坐在床沿上隐隐地啜泣。李大花径直来到床头的椅子前,一把夺下了儿子留流嘴里叼着的香烟。李大花好像气不打一处来,正色警告着留流,“漏这么大的雨水,你还有心思抽烟”?留流仿佛意识到什么,忙狠狠地掐灭了烟蒂,推开窗户扔到了窗外。

留流在推开窗户扔烟蒂的时候,强劲的风雨还是在瞬间打湿了他的面颊,他顿感头脑一阵清醒,忙走到坐在床尾啜泣着的玲花面前,顺势牵起了她的手。玲花一下子从他手中把手抽了出来,并将背影甩给了他。看得出,玲花正在生着闷气,至于这种闷气因何而为,留流并不愿意去多想。因为即使自己不用去多想,他心里也会十分的明白,玲花早已厌倦了这样的房子,早就想拥有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她不想再在这个人口众多的房子里委曲求全地住下去。只不过在没有真正地属于自己的房子之前,她还得默默地咬紧牙关栖居在这间仅属于自己的十个平米的卧室里。玲花就一直觉得自己十分的憋屈,她想解放自己,她想尽快地搬出去住,她已经受够了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的蜗居生活,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冬天还好说,尤其是到了夏天,那种日子简直苦不堪言。想想这些,玲花就会难以按捺住纷乱的心事。就这,房事就成为了她唯一的心病,并且很难解开,难以释怀。

李大花见到儿媳玲花一副生气的模样,就知道玲花又是为房子的事儿发急、犯愁,她想安慰她,可她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李大花也清楚地知道,自从玲花过门以来,一直是一个好媳妇,也很尊重她跟自己的老伴付承重。从内心讲,李大花觉得玲花嫁到他们付家,算是委屈了人家玲花。玲花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可以说是才貌双全。这样的姑娘当初肯下嫁到他们家,完全是他们老付家烧了高香,也算是留流这小子傻人有傻福,命好。仅凭玲花不嫌弃他们老付家一家人口众多、工薪阶层、结婚时没有买的起新房这几件事,就足以看出玲花深明大义,嫁给了爱情。

两只塑料盆里的雨水很快便又接满了。李大花端起床上的一盆水就要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正在悄然抹泪的玲花见状忙擦拭了一下眼睛,站起身抢过了塑料盆,将满满一盆雨水倒进了便池里。她将空盆子递给了婆婆李大花后说,“妈,没事的,你休息去就行,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停下来的意思,影响你休息了,真不好意思。”

李大花给留流使了个颜色,留流忙端起早已接满雨水的另一盆水进了卫生间。但是,留流并没有马上从卫生间出来,而是反手锁上了卫生间的门。

玲花跟婆婆李大花聊着天,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快。玲花愈是掩饰自己的心事,李大花就越发看得明白。李大花是个平日里喜欢直言快语的女人,虽年近六十,看上去却像是五十岁的样子,她最大的特点除了心态好之外,还是心态好。用她自己的话说,人活这一辈子,啥困难都能遇上,如果活在人世间一辈子都顺风顺水,那也就没有啥子意思了。遇到困难,就不能缩脖子,你越是缩着脖颈往后退,你越是无路可退。生活嘛,本来就是前进与后退的辩证关系,同时也是一对矛盾论,与其整日里生活在哀怨中和痛苦里,不如活的更开心一点。既然生活是一团乱麻,很多时候甚至都无路可退,那就不如选择面对现实、正视现实、改变现实。愁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索性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

应该说,李大花的乐观主义精神还是深深地感染了玲花的。还没过门的时候,玲花在从跟未来的婆婆李大花的屡次交谈中就已经感受到了她对人生的理解,对生活的乐观。那时她就隐隐地觉得,这个婆婆真的很不一般,尽管家境并不殷实,却从来不会在孩子们和家人面前埋怨抱怨生活,也并没有别人眼里的那么多的多愁善感。在她身上充斥着的只是一些令人开心的能量与元素。就凭这个,也是她喜欢上她家留流的一个很重要的根源之一。因为,玲花从留流的母亲身上也看到了留流乐观的一面。看来,一个家庭中,乐观的精神是需要感染的,也是可以被感染的到的。

玲花刚才其实是在流泪,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已经毫无掩饰的滴落在她紧裹着的毛巾被上。李大花知道也许刚才儿媳玲花起的急了些,就劝玲花还是穿上衣服,可别感冒了。玲花的面颊上就流露出羞怯的红晕,忙躲到大衣柜后换上了那件素花的裙子。

李大花跟儿媳玲花说话的时候,卫生间好像传来叩击门的声音。玲花的卧室正对着客厅,以往,小叔子才旺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天刚傍晚的时候,才旺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近期要连续参与多场次的面试情,这段时间自己就不回家住了。

留流窝在卫生间里反锁着门已经大约一刻钟了,付承重推卫生间门的时候,门却关的紧紧的,他意识到里面好像有人。又过了几秒钟,他又轻轻地叩击了一下门,他在叩门的时候,并没说话,他担心的是,此刻万一在卫生间里蹲着的如果是儿媳玲花那就尴尬了。类似这样尴尬的事情不能说每天都要在这个家中上演也差不多。为此,内急的事情,只要他能在外边解决掉的,绝不在家中解决,为得就是尽量地避免一些意想不到的尴尬事。

显然,付承重站在卫生间门口轻轻的敲门的时候,整个身躯好像都在痉挛一般,他已经是实在憋不住了。就在刚才出卧室的时候,他想冲下楼去到二百米开外的公共卫生间去解决内急,他突然想到了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一次,他依然怕是不小心在卫生间撞见儿媳玲花,要是再次撞见玲花或是被玲花在卫生间撞见,那可羞死了。

就在上个礼拜的一天夜里,付承重闹肚子,半夜起来上厕所,由于感觉难受的厉害,到了卫生间门口就直接推门进到了卫生间里面。付承重在进到卫生间里面的时候,其实里面的灯是开着的,只不过他并没注意也没有任何的多想。在一声“啊”!的尖叫过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原来,玲花也是由于肚子不好受刚进到卫生间里面小解,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刻,公公付承重会闯进来。玲花当然知道公公付承重并不是故意的,也不是那样的人,她甚至埋怨自己还是粗心大意了些,诘责自己上厕所的时候怎么忘记了反锁上门,以至于闹出了这般乌龙般的笑话,弄得大家都异常地尴尬。打那以后,她每次上厕所就会格外地当心。

由于一惊一吓,付承重在见到儿媳玲花正在蹲厕所的一刹那,魂儿都给吓飞了,当场便拉了稀。他打开房门拼命向楼下奔去。六楼下到一楼甚至连一分钟都不到,好几次险些摔倒在楼梯上。

付承重朝着公共厕所的方向狂奔。那一夜,付承重没有再回到楼上的房间。他在彻底解决了内急的问题后,脱下了那条脏了的裤子裤子,趁着夜色,将那条裤子在公共厕所的水龙头上浸泡、揉搓,直到他确信那条裤子已经洗的干干净净。

留流蹲在厕所里老半天的时间,其实是烟瘾上来了。他心里愁啊、苦啊,然而,愁和苦压根儿解决不了燃眉之急,只能是穷着急。他就想趁着老妈跟媳妇玲花说话的空挡,自己正好到卫生间吸几口烟过瘾,也正好浇灭心头的不快和烦心事。刚才,听声音是老爸在敲卫生间的门,他以为老爸是受老妈的委派来暗地里劝阻自己不要在厕所里吸烟的,见老爸只是敲门并没说话,就没太当回事。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刚想站起身来,老爸就直奔楼下而去。留流就忍不住苦笑了几下,自言自语道,“房子问题还真的是一件大事,房子太小,一家人连上个厕所也需要排队,甚至很多时候还会撞车,闹出些尴尬事情来,不好不好!”

厕所的门终于开了,付承重上公厕回到楼上,留流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付承重使劲地戳了一下留流的额头,压低声骂了几句,“混球你想憋死老子不成?”!见老爸脸色不好,留流就觉得好笑,“哼!你也知道内急的滋味不好受吧?早知道是这样子,干嘛不给弄套大点的房子?”留流想到这些的时候,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他好像是在埋怨自己的老爸没什么大的本事,一辈子也就是个技术工人,他又好像并不是在埋怨自己的老爸。因为他知道,老爸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虽然老爸看上去很平庸,也很没有别人的老爸那么有钱、有权、有房、有地位和品位,但他却从内心里崇敬他、感恩他,并没有任何的看不起他。总之,留流的内心世界尽管也曾一度挣扎过、痛苦过、彷徨过,也曾在暗地里艳羡过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同学、朋友的老爸,但那都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老爸老妈的身份不能改变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极有可能会改变,这一点留流始终深信不疑。眼下,他已经放平了心态,他不再诘责父母的平庸和没有本事,他觉得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已经给予了他宝贵的生命,任何的苛责对于父母都是不负责任不公平的。他们也不希望自己贫瘠,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生活的不幸福不快乐。反之,作为任何一位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们生活的风生水起、幸福美满如意。当下,作为工人阶级中的一员,父母显然是有心无力的,更何况他们所在的企业都还面临着效益下滑、濒临破产倒闭的边缘。留流就觉得应该对父母好一些,再好一些,其实他们真的很不容易,含辛茹苦一辈子将他们兄妹三人拉扯长大,送他们念书,如今,一个个大学毕业了,也应该到了回报他们的时候了,不应该再让老人们替他们过度的操心、操持、操劳。

2

贱贱是兄妹三个中最小的一个,在一家工厂上班,原本是打算住单位单身宿舍的,总嫌食堂的伙食不够好,每天下班后总是喜欢回到家中住。贱贱这一回来,就得独占一间卧室,尽管贱贱住的那间卧室的面积算是次卧,也就十个平米,但如果贱贱不回来住的话,家中会显得更敞亮一些。作为母亲,李大花私下里没少给女儿贱贱做思想工作,意思是劝她尽量多住在单位,少往家里来住。至于原因,其实贱贱也明白母亲的一片苦心,但她却并不想那样一下班就窝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枯燥乏味得很。见拗不过她,李大花便也没了脾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说,女儿下班后回家住也是合情合理,这个时候撵她出去住在外面,一个姑娘家家的,自己也着实替她有些担心。李大花就想,还是再忍忍吧,等贱贱哪天谈上了男朋友,把她给嫁出去了,家中不就少了一口子人了吗?房子不也就略显得宽绰些了吗?李大花就这样劝慰着自己,“苦尽甘来,好日子嘛都还在后头,没有苦,哪有甜”?

玲花的卧室发大水那晚,恰巧贱贱上中班。下班洗完澡,贱贱就跟同事回到了单身宿舍。十二点多的时候,雨停了下来。刚打开单身宿舍门的贱贱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决定回家去去住。

上着班的时候,贱贱心里就很不踏实,她猜想,雨下的那么大,嫂子玲花的卧室会不会又被雨水给灌了?如果真的被雨水给浇灌的话,嫂子玲花会很不高兴的。嫂子玲花一旦不高兴,父母会跟着暗自着急的,全家人也会随着不开心的。毕竟,房顶漏雨是一件令人很恼火的事情。虽然修了那么多次,下雨天依然还可能会漏雨,她心里开始祷告起来。正因为不太放心家里的房子是否漏雨,所以,贱贱才决定回家看看。

贱贱给一个名叫楚芝芙的男同事打了个电话,正巧那个男同事刚到车棚推电动车,头盔还没戴好,就接到了贱贱打来的电话。

贱贱在电话里说,“你等等我,我要回家去,你和我同路,顺便多拐个弯送我一下。”在车间里,贱贱平素跟他关系最铁。楚芝芙是大学生,目前还在车间实习,半年的实习期,还差不到一个月就要结束了,实习期满后,楚芝芙要去技术处工作。楚芝芙实习的这个车间、班组正好是贱贱所在的车间和班组,上面将楚芝芙分到班组的时候,班长指定由贱贱当他的师傅。天生乐天派的贱贱在甫一听到楚芝芙这个酷似女人的名字的时候就忍不住咯咯咯地大笑起来,这让生性内向甚至有些木讷的楚芝芙不禁有些纳闷起来:这个鬼丫头,看上去精灵得很,干嘛刚见到自己就笑自己?心里虽这么想,但楚芝芙嘴上却没敢这样去说。班长在跟他介绍自己的师傅贱贱的时候就说得明明白白,贱贱是全车间最顶尖的技术尖子、岗位标兵,你只要好好地跟着她学,实习期就没有过不了的。

楚芝芙家住城郊边,以往下过中班,贱贱跟他一起走过夜路。楚芝芙回家的路也必经过贱贱回家的那条主干道。他们两家都住在城西,只不过楚芝芙的家比贱贱家稍远了一点。由于是自己的师傅又是同事,楚芝芙在每次贱贱提出来跟自己顺路回家的请求后,他都是极其热心,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英雄护美,坚决完成护送她回到家中的任务。所以,只要是中班下了班之后,贱贱随时想要回家了,就会在下班前一刻或者更早些时候告诉楚芝芙一声,这对于贱贱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了。在别人们的眼里,贱贱跟自己的“徒弟”楚芝芙俨然一对恋人一般。当别人有意或者无意间问起楚芝芙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到了什么程度的时候,楚芝芙还傻傻地不知所云。别人就会被他的傻劲惹得哈哈大笑,并乘势引诱他:还不抓紧着点,贱贱这妮子甜着哩,你再不抓紧点,到手的鸭子也会飞的。

班里的女工不少,大家知道贱贱下了中班之后有时候会回家去,贱贱在回家去的时候还会有一名大帅哥护佑在身边,就难免会很羡慕。闺蜜兰寇寇戏虐贱贱说,“啥时吃你的喜糖喝你们的喜酒呀?我真的都等不及了”。这时,贱贱就显得十分地羞赧。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同楚芝芙之间正常的同事关系在别人看来竟会成为恋人关系,她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更似乎有些滑稽。好气的是,自己压根儿没往恋爱两个字眼上考虑任何的事情,更没有对这个楚芝芙谈得上有任何的感觉,别人竟误认为自己在跟他谈恋爱。好笑的是,车间里已经将她跟楚芝芙的“恋爱”关系传的神乎其神,自己竟然还被蒙在了鼓里,要不是闺蜜兰寇寇一脸艳羡、一脸坏笑地“点拨”自己,她还真的以为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的是路人甲,哪承想她就真的会成为了大家窃窃私语的那个路人甲。

贱贱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就很郑重地告诉闺蜜兰寇寇,其实自己跟楚芝芙的关系再正常不过,纯粹的就是是师傅与徒弟的关系。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不会也很难发生点什么,更不要说什么恋情。贱贱分明是话里有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就是要通过闺蜜兰寇寇的嘴告诉大家,自己跟楚芝芙并没有在谈什么恋爱,她也并没有看得上这个楚芝芙,起码目前还没有,之后也好像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自己会看上这个看上去有些书呆子气的楚芝芙的。至于为什么,贱贱心里好像也没有答案。她相信女人的第六感觉,尽管在班长找她谈话让她当初带楚芝芙当自己的徒弟的时候,那时她就仔细地观察过他,他其实并不是自己的“菜”。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未来的那一半起码要跟自己一样诙谐、幽默、风趣一些。看上去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男人,无论多么地优秀,她都一律不会喜欢。换句话说,性格和个性很重要,楚芝芙的性格就是个慢性子,而自己则是个急性子。楚芝芙有什么个性的优点还不好说,目前是发现不了的。所以,贱贱自从见到楚芝芙的第一眼起,就界定了他跟楚芝芙之间的关系,两个人只能是师徒关系,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发展。对于这个令自己提不起精神来的楚芝芙,贱贱甚至后悔带他当自己的徒弟。不过有一点贱贱也是必须承认的,楚芝芙在工作中总是不耻下问,还时不时的拿着个小本子圈圈点点记录着什么,贱贱就觉得很受用,也就觉得自己这个当师傅的很有些荣光,尤其是在楚芝芙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口一个师傅喊着自己的时候。

后来,贱贱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下子改变了对楚芝芙的看法,也好像自己突然间喜欢上了他似的,只不过,这种内心的惴惴不安和少女的躁动被她压抑在心灵深处。她甚至还拿捏不准,假若自己已经对楚芝芙有了那么一丝丝好感,也不知道人家楚芝芙是否同样会对自己有没有那种感觉。贱贱就总想创造些许的机会去接触楚芝芙,很多时候,上着班她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几次机器喂料口没料了,还都是身旁的楚芝芙提醒的她。楚芝芙此刻哪里清楚,自己的师傅贱贱正在为他的“不谙世事”不善于洞察女人的心事而焦急。

贱贱的心里是这么想的,楚芝芙如果果真是我看上的男人,那么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即使不择手段也要让他最终成为我的菜。眼下的问题是:自己竟然莫名的喜欢上了这个楚芝芙,暗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其实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女孩暗恋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因为自己的喜欢。有时候,喜欢不一定会是爱。贱贱即使爱上了楚芝芙,她也不会轻易地说出口来,她至少要保持住自己的那份矜持,她要想方设法地让这个书呆子楚芝芙最先感觉到自己并主动地表达出来。楚芝芙如果真的同样对自己有那种爱的感觉的话,相信他一定会有所察觉有所表达的。可是,书呆子毕竟是书呆子,贱贱犯愁的是如何进一步暗示他、提醒他,她已经关注了他好久,眼下只需要他去为自己轻轻地揭去那层覆盖着的面纱就行。

想想不久后楚芝芙实习期满就会被安排进处室中工作,那个时候,两个人即使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也不会再有天天能见面的机会了,这就触发了贱贱的思绪,是得想个办法到了该捅开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了。贱贱其实内心早已酝酿好了腹稿,怎么说?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到时候会胸有成竹还不留任何的痕迹。重要的是,还不能让楚芝芙看出来是自己主动、自愿追求的他。女孩嘛,毕竟还是要留一些面子和矜持给自己的,在恋爱方面,一个女孩主动追求男孩的事情不是没有,但她还是想让楚芝芙更主动些,只要楚芝芙这个憨瓜脑子开了窍,能够主动地追求自己了,她就会觉得十分开心。贱贱有信心将这种可能抑或不可能完全变成可能。她反复地分析过利弊,也对楚芝芙进行过不止一次的试探,她发现楚芝芙其实对自己很敬畏也很有些好感的,只是他不敢说出口。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和眼睛,楚芝芙对她也是暗地里喜欢的,只是她还并没有给他一个表白的机会。贱贱的矜持,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考验别人,贱贱的心思真的好深,深的别人不可触摸也难以触摸的到。

贱贱走出宿舍门的时候,想起来自己并没有穿雨靴。院子里的水呼呼地流淌着,楚芝芙又刚刚打来电话,提醒贱贱下楼时还是把雨靴穿上,否则会着凉的,再说,女孩也是不能轻易地着凉的。贱贱听到楚芝芙的关切的叮嘱的时候,身上登时涌过一阵暖流,她感觉自己有些瞧扁了这个楚芝芙,原来他并不“呆”,如果说他“呆”的话,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有些“呆萌”有些可爱,她就喜欢男人呆萌的样子。她没有想到的是,楚芝芙说出的话竟然会这样的温暖,又好像很懂得女人。任何女人听到关心自己的话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动一番,贱贱也毫不例外。

厂大门口,楚芝芙早早地将电动车停在了那里,门口离车棚不远,贱贱要去车棚取车,也必经过大门口。楚芝芙就想,还是在大门口等着她,她也不用再在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的骑电动车了,晚上女孩家家的骑车的确不太安全,还是自己驮着她更牢稳一些,索性将她直接送回家去,反正顺路。

贱贱老远就看见了门口的楚芝芙,楚芝芙也正在朝着她招手。门卫老王就笑着跟楚芝芙打了声招呼,“小伙子,在等人?等女朋友吧?你那位女朋友可真的够漂亮的,抓紧点呀”。门卫老王说这番话的时候,直把楚芝芙说了个愣怔,他想解释些什么,门卫老王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还害羞呀,我可听说你们都那个了”。紧接着,门卫老王哈哈坏笑起来。楚芝芙就一阵脸红,他不想再理会门卫老王,他就觉得没文化的人的确很俗,即使开个玩笑也是俗里俗气的不中听。类似的玩笑,其实楚芝芙已经听到了很多,只不过他都没有计较,在他看来,根本是些无影的事情,别人说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事情并没有真实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也就懒得去理会去计较。

“师傅”!楚芝芙见付贱贱正走向自己,忙说,“天黑路滑积雨,你就不用再骑车了,我送你回家”!

付贱贱报之以楚芝芙莞尔一笑,旋即坐上了楚芝芙电动车的后座,并一下子搂紧了楚芝芙的腰。

门卫老王依然坏笑着搭讪说,“就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啊,有美女搂着,羡慕羡慕.......”。

楚芝芙其实跟门卫老王也算是混得十分熟稔,每天上班下班几乎都能遇见老王值班,老王也知道楚芝芙是个大学生,他也好像早就听说过他跟女孩付贱贱的事情,令他纳闷和吃惊不小的是,当他问询楚芝芙两个人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的时候,没想到的是,这个书呆子楚芝芙愣是傻乎乎地反问自己什么到了哪一步?这让门卫老王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他不知道楚芝芙是真的犯傻还是装作傻傻的样子,门卫老王就从心里替他着急。付贱贱这样的女孩,人美活泼开朗还有才华,在厂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美女了,遇上这样的美女,哪个小伙子不会为之动心?在老王的印象中,楚芝芙性格腼腆,可能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就不敢公开承认自己跟付贱贱之间的关系。

一路上,楚芝芙骑着电动车,付贱贱坐在车后,刚下过雨的夜凉凉的,清爽的很,两个人就觉得十分的惬意。

楚芝芙将电动车骑得并不算多快,付贱贱依旧紧紧地揽着他的腰,直锢的他的腰有些僵硬,使劲地向前趔趄着身子。

付贱贱就忍不住大声地笑起来,楚芝芙回回头问付贱贱为什么会笑,又是在笑什么?付贱贱就言不由衷地说,“我在笑一个傻瓜”。说完,忍不住又咯咯咯地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划过了寂寥的夜空,传出去很远。

沉默。沉默。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付贱贱松开了紧锢着的楚芝芙的腰,这令楚芝芙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刚才,他还曾想试图去掰开付贱贱的手,好几次由于过度的紧张,在过马路口的时候险些闯了红灯,更险些跌倒在地上。

再过几个路口穿过几条胡同就到自己家了。付贱贱正在跟自己的心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决定就在今晚,就在这个时刻索性跟楚芝芙挑明,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如果他喜欢自己的话,干嘛还藏着掖着不尽快地跟自己表白?男孩子嘛,就应该比女孩子更加积极主动,把握先机。付贱贱就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自己急又有什么用,这个书呆子!不到最后一刻,付贱贱还是不愿意放下自己的矜持,也不情愿由自己去挑破那层薄纸。她深深地懂得,女人的矜持比什么都重要,即便将来两个人真的走在了一起,也没有锅勺不碰锅沿的,那时,两口子过日子一旦谁最先翻起旧账来,没准自己会很没面子的。付贱贱不得不留一手给自己,她坚持还是要楚芝芙先向自己表白,就在今天晚上,一定让他向自己表白些什么。

3

走进家门的时候,客厅里的灯亮着。

除了二哥才旺不在家,一家人都在客厅里呆呆地坐着。

夜色更深了,大家看上去都愁容满满,丝毫没有睡意。

付贱贱从刚一进门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家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不然这么深更半夜的,家人也早已进入了梦乡。她径直走进了大嫂玲花的卧室,玲花的床上已是一片狼藉,铺盖早已经被卷起堆放在一角,整面墙壁都被雨水湿透了,屋顶上还在不间断地往下渗着水珠,水珠滴滴答答的依然十分密集,砸在盆子里的啪哒声十分响亮甚至有些格外的刺耳。

玲花主动地上前去跟贱贱打了声招呼,并问贱贱是否饿了?如果饿了的话,她会去厨房里给她弄些吃的。贱贱感恩于嫂子的这份关心和暖意,就走过去搂了下嫂子,顺势拍了拍玲花的肩胛,然后正视着她说,“让你受惊了,真的不好意思”。

父亲衣着整洁地坐在沙发上,他的手上夹着一支烟,但他却并没有去点燃。

母亲坐在父亲的身边,好像在不停的叹气。

贱贱拉着嫂子玲花的手坐下,玲花将刚为贱贱倒的一杯蜂蜜水推到了她的面前,示意她喝下去。大概由于刚才赶路有些心急的缘故,也大概是很有些口渴难耐,贱贱就一口气喝光了玻璃杯里的蜂蜜水,然后,她抹了下嘴唇,并再次向嫂子玲花表示了感谢。

一直坐在一旁旮旯里默不作声的留流这时终于发话了。他好像在负气地抱怨和埋怨着什么。留流说,“这样的房子自己是实在住够了,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冬天冷得不得了,即使房子里通着暖气,跟人家楼下也相差四五度。夏天就更加难受,住在楼顶奇热难忍不说,最怕的还是下大雨!”。留流的牢骚话显然没有发完,他忍不住地继续着自己的话语,“这个家我是一天也不愿多呆下去了,我简直就要发疯了”!

“呆不下去就滚出去,家里就这么个条件,真有本事自己去买一套新房子,那样住得舒坦”!一直沉默不语的付承重话虽不多,乍一抛出来却字字千钧,直砸的留流把后半截没有说出来的话不得不咽回到肚子里。老爹的脾性他是清楚的,在这个家中有着绝对的权威,一般情况下,留流是根本不敢轻易招惹、触怒他的。那样做的后果会很严重,留流早就领教过老爹的“厉害”。

留流想起自己刚结婚那阵,就因为房子问题当着老爹的面发泄了一些不满的话,没想到还是触怒了他。至今想来,留流都有些后怕。一年多前,在自己结婚的房子问题上,留流与老爹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留流的意见是让老爹付承重拿出一笔至少四十万来作为自己买房子的首付款。

起初的时候,老爹付承重也是答应的满满的,不知咋地,不多久他就突然变卦了,绝口不再提首付款的事儿,这令留流很是郁闷,为此甚至跟老爹大吵大闹了一架。吵闹过后,老爹住进了医院,医生诊断后告诉留流,你爹的心脏病有些严重,你们平时不要气着他,否则的话会很危险的。打那,留流就没有再提买房的事情,结婚也只好暂时结在了家里。尽管他也知道,一家人蜗居在这么小的房子里大家彼此之间会很不方便,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结婚前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向丈母娘和老丈人及其家人郑重地承诺过购买新房的事情,丈母娘及老丈人就异常欣喜,并答应他们在买新房的时候,自己也会力所能及地给他们一笔钱应应急用。老爹付承重突然间的反悔,又不肯告诉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令留流一度很不开心,媳妇玲花虽然表面上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但表情中却足以看得出很不高兴很不情愿的样子。付承重就隐约觉得留流及玲花对自己很有意见,好多次他曾经想当着他们的面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每次却又欲言又止。那段时间,付承重一下子消瘦下去好多,鬓角的白发更多了,满脸的圈腮胡子白了一圈,眼睛总是熬的红红的,颧骨也有些突兀出来,这着实吓坏了老伴李大花。李大花知道男人付承重所承受的压力,只不过心中的秘密不是迫不得己的时候不便于往外去说,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女们,这个秘密也要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的深处。这是付承重跟老伴李大花两人之间的约定,这个约定看上去十分痛苦,这样的痛,付承重宁愿自己一个人去默默地承受。

就是那次爷俩之间的吵架过后,留流忍不住诘责了老爹付承重无能的话语之后,付承重的内心仿佛刀扎了一般。留流的话尽管很有些伤人,更准确地说,字字都像竹尖一样深刺在付承重的心窝上,在那次发火之后,付承重还是选择了沉默。在他看来,尽管都是在气头上说过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儿子留流的话都是些真话和实话。的确,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技术工人,一辈子没有其它的本事,除了会摆弄机器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生钱的门道。很多时候,付承重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尤其是想到自己在儿子婚姻问题上竟连一套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就感到十分愧对儿子。他感觉留流其实怼自己的话并没有错。作为当爹的,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山穷水尽,感到了自己的无能、无助和无力。他感觉自己只是艰难地活着,苦苦地挣扎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却在孩子们最最需要自己倾囊相助的时候帮不上任何的忙。想到这些,付承重就会有窒息、崩溃的感觉。他并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不公平,他感受到的只是自己的平庸和无能,那是常人难以理解的痛苦的自责。好多个深夜,付承重都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泣过,他是在为自己而哭泣,也是在为自己不幸的孩子们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泣。他就觉得自己很不配当爹,如果孩子们生在别人的家庭中,说不定会有一个好的归宿,至少,在别人的家庭里,孩子们会买的起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自己有三个孩子,目前连一套房子的钱也没有积攒够,所以,付承重难以想象接下来自己该又去如何面对老二才旺和老三贱贱。

老二才旺目前正在找工作,大学毕业后,他没有再考研究生,他不是不想再深造,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够早一点出来工作,也好早一点减轻家庭的重负。老爹付承重的压力他是清楚的。兄妹三人上大学期间的学费都是老爹一分一分地积攒起来后供着他们读完大学的,这份恩情,才旺作为次子是非常感恩的。

老三贱贱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付承重也是很稀罕她的。刚生下她来的时候,身体素质很不好,付承重总担心她难以活下来,该起名字的时候,索性就起了个“贱贱”的名字,看相的人说,起这样一个名字其实寓意是很深的,名字看上去虽然不太好听,命里却贵得很。付承重就依了看相先生的建议,在上户口的时候就在户口簿上填上了贱贱的名讳。说来也巧,自从给她取了贱贱的名字后,贱贱长到三岁以后就极少生病了,一直健健康康的。付承重紧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直到很久以后,他在回味看相先生当年说过的那番话的时候才如梦方醒,女儿的名字之所以取一个“贱”名,实则是“健康”的意思。打那他就很感激于那位看相先生,总觉得冥冥之中是那位看相先生救了自己的女儿,给女儿带来了福音、健康和快乐。所以,在三个孩子中,付承重更多了些对贱贱的关心与偏爱。但是这种来自于父亲的亲情呵护与关爱并不意味着对她的过度的溺爱。小时候贱贱调皮的很,付承重也不是没有打过她,只不过下手的程度和力度会轻许多,大都是一些象征性的动作。但在对待顽皮的留流和才旺哥俩身上,付承重的拳脚没少落在他们的身上,这些生气的拳脚落下的时候,虽然并不是那么的重,哥俩仍是鬼哭狼嚎一般。那时付承重就想,孩子小虽然顽皮不少给自己闯祸,如果一直这么小下去多好?最起码暂时不用替他们操心买房子、娶媳妇、找工作的一大堆的事情。所以从孩子很小时他就想,自己一定要努力地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尽可能地多赚每一分钱,然后积攒起来将来好给孩子们买房子。付承重的目标就是自己这一辈子不要亏欠着孩子们,他想给每个孩子都买上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样才无愧于自己今生今世不白当一回他们的爹!

今夜看来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见哥哥留流重又提起买房子的事情,贱贱却第一个表示支持。这令留流和玲花深感意外。以往提及买房子的事情的时候,贱贱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的。这次她能改变主意,支持自己买房,不知她又是怎么想的?又怎么会突然之间脑子里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玲花和留流对视了一下。玲花并没有说话,留流也没有说话。母亲李大花却在一旁插了句话,“我也赞成买套新房,面积不一定很大,六七十个平米也不是不行”。见没人说话,李大花咽了口唾液,接着说,“眼下房价的确贼贵贼贵的,好点的位置,在这个县城里都到了一万好几一个平米,咱不一定非得要考虑这样的楼盘,即使位置稍偏一些,价钱也能降下来不少”。李大花说这番话的意思其实是在抛出自己的一个观点:吃饭穿衣咱得量家当,明知不可为的事情就不能拼命而为,至于先前买房时玲花和留流提及到的什么学区房也不是不在优先考虑之列,只不过要真的购买学区房的话,房价真的会高的离谱,他们这样的家庭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那么昂贵的高房价的。

李大花记得自己亲自去看过一个学区房开盘的新楼盘,均价也在一万元左右,位置当然够好,周边覆盖着多所小学、初中、高中和幼儿园,是那种几乎足不出户就能上学的那种。那样的区位优势当然惹人羡慕不己,能在这里买房的人几乎全都是富人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看过房源之后,李大花还是最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眼神浑浊着,只是不停地唉声叹气。

对于那样的学区房,玲花其实是从内心一百个愿意的。她甚至都计划好了,就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要挤出一笔首付来在这个学区房里购买上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不为别的,就为了孩子今后从零起点起能够接受到优质的教育,这可是她这一辈子必须办的一件大事。人这一辈子,什么才是大事?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房子就是大事。儿女们的教育同样也是大事,人生中只有抓好了这两件事情才不枉来人世间一趟。她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当下,想归想,她还毕竟没有这么大的实力。要想买的起动辄百多万的房子,即使她不吃不喝一辈子恐怕都难以攒的够这笔数额不菲的巨款。玲花当然也想到了贷款。现在的年轻人结婚买房,有哪一个不靠贷款呢?除了父母给的那部分首付款之外,唯一的经济来源就得依赖于银行贷款。再说了,自己跟留流还正年轻,正是拼生活拼事业的好时候,肩上有了贷款的压力也就会有了拼搏的动力。假如自己的老爹或者留流的老爹抑或兄弟姐妹中有暴发户的话,自己又怎么会因为买房的事情而着急上火呢?纸上画饼的事情也只能是画饼充饥,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玲花就觉得在现今这个世界上谁都依靠不住,谁也不能依靠,唯一依靠和依赖的人就是自己,就是自己不懈的努力与奋斗。幸福的生活都是奋斗出来的,这句话可以说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玲花想起了自己的闺蜜豆由,豆由的老公是一位不大不小的老板,他们有着自己的公司,可以说整日里过着衣食无忧的快乐的幸福的生活。最要命的是,在别人看来还在为一套面积不大的房子而呕心沥血的时候,闺蜜豆由已经于几年前搬进了别墅区,家里还一下子雇请了好几位居家的保姆。这样的生活看起来似乎才叫有品位的生活。玲花就非常地羡慕闺蜜豆由,直在暗地里憎恨自己托生错了家庭,更是找错了老公。论才貌,闺蜜豆由又似乎比自己略微逊色了一些。玲花就抱怨上天的不公,自己一点都不比豆由差,可跟豆由比起来,真正可怜的却是她自己。玲花就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人的命,天注定,好汉无好妻,赖汉寻花枝。玲花想起了留流,留流如果跟豆由的男人这么一比,似乎一下子会矮下去一大截。玲花越想越气,直怪自己的男人留流没有本事,一辈子也恐怕庸庸碌碌毫无建树和出息。

婆婆李大花在一阵沉默过后宣布,学区房好是好,但咱家的经济能力着实不行,三辈子也买不起这样好的房子,我看还是暂时先等等吧,这事不急。

4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一家人才各自回到卧室睡觉。

玲花重新铺了一下床铺,心里仍有些烦躁,躺在床上开始辗转反侧。

留流经过这么一折腾,显然已经有些累了,不多久,他便发出了炸雷般的鼾声。玲花在睡觉的时候,以往最最讨厌的就是留流的毫不间断、连绵不绝的打鼾声。留流每次在睡眠中鼾声如雷的时候,都保准会把玲花给吵醒,弄得她苦不堪言,时间久了,玲花就感觉自己已经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因而,一夜没有休息好的她,第二天一整天都会无精打采,脸色看上去也十分的难看。

玲花索性一骨碌爬起身来,她将一个枕头猛的抱进怀里,见留流的鼾声似乎仍没有停止的意思,这下她已经忍无可忍,歇斯底里地冲着身边的留流狂喊了一声,“滚!我受不了了”!

鼾声依旧。

玲花将紧抱着的枕头使劲地向着留流的头部砸去。睡梦中的留流被玲花的绣花枕头一下子给砸醒了,留流知道自己肯定是又打呼噜了,也必定是惹怒了玲花了,影响她睡眠了。留流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把将玲花揽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她,不停地检讨着自己。

玲花的泪水暗自地流着。留流开启了床头灯,玲花旋即又关了。

留流意识到,玲花之所以伤心的样子,肯定与买房或者不买房的事情有关。想到这里,留流对玲花说,“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决定了,那个你看好的学区房咱不仅要买,而且我准备还要买个稍微大一点的房子,一辈子奋斗不就为了一套像样点的房子吗?在房子问题上,咱不凑合”!

玲花悄然地抹了下眼泪,似乎不想让留流看见,又似乎想把挂在腮边的泪痕掩饰掉,听了留流的话,玲花只是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你就别硬撑了,你拿什么去买?首付款都难以凑得齐”!

早晨。七点钟。

李大花一夜没有睡好。

付承重感觉身体有些不适,还躺在卧室中。

餐桌上摆满了碗碟。李大花熬的小米粥散发出扑鼻的香气。昨天下午蒸的槐花馅的包子也早已在蒸屉里馏好。一盘酱黄瓜、一盘肉丝豆角外加十个鸡蛋放在了桌上。

留流正在刷牙,留流在刷牙的时候,突然告诉玲花,自己的牙龈似乎有点出血。玲花只是朝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李大花听见了留流的话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走进了卫生间,关心地问留流,“你怎么了?没事吧”?留流就接茬说,“没事,就是出血了”。李大花转身走进了厨房,她拿来一调羹盐沫,示意留流将这些盐沫洒在牙刷上,然后重新刷一下呀,再漱漱口。并说这种方法消炎杀菌还很管用,自己以前牙龈出血就是用的这种土办法。留流坐在了餐桌前开始吃饭。

玲花在将小米粥分别盛到碗里之后,又摆放好了筷子,这时候她似乎有些内急,就撂下围裙,将碎花布围裙搁在了餐桌的一角。

在走进卫生间的一刹那,玲花尖叫了起来。

此刻,公公付承重由于闹肚子正蹲在卫生间里拉稀。卫生间里的插销坏了多日了,所以,付承重即使想插上插销也插不上。他就想着,今天一定抽空先把插销修好,否则的话,儿媳撞见公公,公公撞见儿媳总会是非常尴尬的事情。万一儿媳想歪了,还以为自己是故意的,说不定会骂自己老不正经。付承重可不是那样的人。一辈子清清白白的。

付承重在上厕所的时候,明知插销不好,还是多长了个心眼,他将拖把头顶在了厕所门上,就在伸手摸手纸时,拖把掉落在了地上,就在这个当口,玲花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玲花下楼去了。

玲花由于内急,不得不下楼去两百米外的公共卫生间去解决内急的问题。

付承重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李大花使劲地白瞪了他一眼。仅凭这个杀人的眼神,付承重就感觉自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令他诚惶诚恐。这样尴尬的事情,在他跟儿媳玲花之间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尽管每一次都是巧合,都不是自己故意而为之,然而,所有这些尴尬的事情不能有半点多余的解释,越是解释越是说不清楚。说到底,如此尴尬的事情,还都是因为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儿女们没有自己的房子,也就没有绝对的隐私,这样的家庭结构,不闹出点尴尬事来才怪。付承重越想越自责,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回到餐桌旁,他并没有坐下来吃饭,他只是扫了一眼餐桌,小声对李大花说了一句话,他说自己还不饿,你们先吃,你们吃剩下的饭给自己留点就行,呆会儿他再吃饭。

付承重重重地关上了卧室里的门。

李大花内心明镜似的清楚得很。他是为了在餐桌上避免尴尬才选择回去装睡。一会儿儿媳玲花就会回到餐桌上来。刚才的一幕,无论如何都是尴尬的,作为公公也好,作为儿媳也好,彼此再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内心都会因为那件尴尬的事情而脸红心跳。还是不见的好,哪怕是暂时的不见面,也会至少避免些许的尴尬。李大花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苦笑了几下。她走到阳台上朝楼下观望。她希望儿媳玲花能够快点上楼来,小米粥已经有些凉了,一会儿吃过饭后还要上班赶路。

十多分钟后,玲花上楼了,她先去厨房里洗了个手,李大花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一个劲地催促着玲花抓紧吃饭,她已经将剥好的两个红皮鸡蛋放在了玲花面前的盘子里。玲花冲着李大花说了声谢谢妈。李大花就笑着说,一家人说话干嘛还那样客气?边说话边给玲花往碗中夹菜。玲花将婆婆李大花夹进她碗里的肉丝又夹了些放回到李大花碗中。李大花就很感动。

玲花闷头吃着饭,看得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有些局促不安。李大花就笑着说,一家人嘛,这也没什么,相互理解一下就能过去了。等今后咱们换了大点的房子,这样的尴尬的事情总是会避免的。李大花接着说,除非咱不买房,要买就买双卫的或者三卫的,到时候一人一个卫生间,看这样的事情还能再发生?

李大花显然是在宽慰着玲花。玲花秒懂婆婆李大花的良苦用心。儿媳在厕所里撞见公公,公公在上厕所时撞见儿媳,既不能怨公公,也不能怨儿媳。李大花何尝不知道这样的一个道理。

自己年轻的时候,在农村老家上旱厕,旱厕没遮没盖的也没有门,早年时自己不也经常遇到这样的尴尬事吗?李大花至今记得,有一次自己上旱厕,同样是夏天,旱厕中蚊蝇成群,刚一褪下裤子,半个屁股漏在外面,很快会成为蚊蝇攻击的目标。那次自己正在撒尿,老公公也就是付承重的老爹突然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闯进了旱厕里。付承重的老爹在半路上就解开了裤腰带,刚到旱厕门口就掏出了家伙开始撒尿,一不小心尿液还泚流了李大花一身。李大花半面的身子也不小心被老公爹看到了,李大花当时那个生气呀,当即将老公爹给骂了。李大花霍地一下子提起裤子的时候,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她骂老公爹是老不正经,那天的中午饭也没做没吃就害羞地跑回了娘家。后来,她就将在旱厕里遇见公爹的尴尬事告诉了丈夫付承重。再后来付承重就在自家老宅院的旱厕里安了一道木门,并从里面按上了挂钩。这样一来,里面的人上厕所,只要见着木门紧闭着就知道旱厕中有人在如厕。

公公在旱厕不小心撞见李大花之后不久就病了。那年老人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临咽气之前,他拉着儿子付承重的手再三地说,“告诉你家媳妇,我可不是故意的,否则的话,我会死不瞑目”!付承重的老爹毕竟是爱惜自己的名声胜过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在他看来,自己活了一辈子也没有遇见过如此尴尬如此窝囊的事情,他在弥留之际更在意的却是儿媳李大花骂他时的那句“老不正经、不要脸的恶语”。年轻气盛的付承重当着老爹的面就抽了李大花一记耳光,并要求李大花当面给老爹道歉,恢复老爹的名声。倔强的李大花那时却是宁死不屈,她觉得,作为老公公在上厕所之前就应该先咳嗽几声,事先发出预警的信号,如果他能咳嗽几声,后来的尴尬会完全避免。

李大花并没有跟公公进行道歉,她真的有些说不出口。她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错,有错的话,也只能是公公自己。不过,李大花还是委婉地承认了当时由于自己又气又羞,不该骂公公老不正经、不要脸。那样的话的确太重,那句话她想收回。

躺在床上的公公不想再争辩什么,在他意识不清的时刻,口中唯一念念不忘的一句话是: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李大花就悔恨交加,自己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算是当着老公爹的面来赎罪。

.......

玲花听到婆婆李大花给她讲述当年遭遇的一幕时,还是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玲花毕竟不同于当年的婆婆李大花,那时,还不是婆婆的李大花就是个农村大妞,思想传统、正统、封建。

李大花给玲花讲了之前自己遭遇的那些事情后,玲花紧皱的眉头就开始舒展开来。玲花转身对婆婆李大花说,其实也没什么,公公又不是故意的。

玲花问公公哪去了?怎么不过来吃饭?李大花就说,他已经把饭吃完了,昨晚好像肚子受了点凉,他正在卧室里躺着呢。玲花的脸颊还是微红了一下,轻轻地“奥”了一声,算是应答。

“小米粥都凉透了,我去厨房热热吧,让俺爸过来吃饭”。玲花其实早已发现公公并没有吃饭,只不过为了避免尴尬,他显然是为了刚才的事躲着自己不肯露面。摆在餐桌上的那晚小米粥正是公公付承重的,他显然一口小米也没有喝,筷子依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李大花就笑了笑说,“玲花你赶紧吃饭吧,吃过饭后你还得去上班,要不会迟到的”。玲花这才不说什么,三两口喝光了碗里的小米粥。

玲花和留流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付承重、李大花、贱贱三个人。

5

由于晚上回到家中睡的有些晚,李大花在准备好早餐的时候其实是去贱贱的卧室中喊过她的。夜里贱贱临睡之前也叮嘱过老妈李大花一句:早饭就不要喊她了,她要好好地睡上一觉,连续一个多礼拜上中班感觉身体有些疲惫的很。自己什么时候起来随便吃点就行。

当娘的心疼女儿,明知贱贱叮嘱过自己早餐的时候不要再去喊醒她,李大花还是忍不住去推了推贱贱,贱贱那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只是懵懵懂懂地应了几声,转身又蒙头睡去。李大花这才走出贱贱的房间。

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贱贱醒来之后就去卫生间梳洗打扮了一番。梳洗妆扮完之后,她走到李大花面前,有些炫耀地说,“您看我漂亮吗”?

李大花只是轻描淡写地搭眼瞧了一眼女儿,似乎有些敷衍地说,“漂亮!漂亮的很”!贱贱就开始撒起娇来。她问老妈自己究竟漂亮到什么程度?李大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你就像那七仙女,行了吧”?说完,忍不住将一根指头用力地戳了一下贱贱的额头,贱贱就感觉自己很幸福。

付承重已经被李大花叫出来吃饭。李大花将餐桌上的饭菜热了一遍,直到第三次去卧室里喊付承重,他才慢慢悠悠地捂着肚子出来。

李大花故意说付承重完全就是装的,是因为儿媳妇上厕所撞见了自己面子上难为情,一下子拉不下脸来所以才闭门不出。付承重问李大花,孩子们是不是都去上班去了?李大花反诘他,“你就那么怕儿媳玲花不成”?付承重有些气恼的样子,“过的这叫什么日子?连在家上个厕所都不很不自由”!付承重边喝着小米粥边郑重地对老婆李大花说,“自今日起,不再在家中上厕所”。李大花就说,“看把你能耐的,真的有本事深更半夜憋尿拉稀了,看你还能跑到外面上公共厕所去不成”?付承重话说的就有些斩钉截铁,“信不信由你,我是受够了,坚决不会再在家中上厕所了”!

贱贱听着父母的对话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她不解地问老妈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大花就笑着讲了早晨厕所里发生的一幕。付承重示意李大花赶紧闭嘴,不要当着女儿的面胡说八道。李大花说,你怕什么,说说能把你给说死?!我就不信那个邪!

李大花等付承重、贱贱爷俩吃完了饭,正准备收拾餐桌,贱贱一把摁住李大花的手,“妈,你先别忙活,我想给你们俩说件事”。

付承重就抬起头看了看女儿贱贱,“看你神神秘秘的,除了伸手要钱之外,你还能有什么好事告诉我们”?

贱贱就说,“爹,是这样的。我正在谈一个男朋友,我想请你给参谋一下,顺便给掌掌舵、把把关”。

付承重眼前一亮,忙追问道,“你是说你已经恋爱了”?

“我好像并没有这样对你说过吧”?贱贱扮了个鬼脸,“我只是说,万一哪一天我如果恋爱了,你们会不会反对?我说过我已经恋爱的事情了吗?好像从来没有吧”?

“那你告诉我这些扯淡的事情干嘛”?付承重刚被吊足的胃口旋即又被放下,“我正烦着哩,你想恋爱就恋爱,只要你愿意、你喜欢,我都不会横加干涉”。付承重突然换了副口气,“不过我还是告诉你,你选择的恋爱对象是什么人、干什么我不管,我唯一管的就是你选择的这个人一定要有个好品德,还要有生活生存的能力,这点比什么都更加重要”!

贱贱在跟老爹说话的时候,李大花一直都是在张着错愕的嘴巴,她好似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的女儿口中说出来的。女儿开始恋爱了,虽然她也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谈恋爱也是正常的,但女儿恋爱的事情,她好像还是第一次亲耳从女儿口中听到。李大花有些讶异、有些窃喜、有些惶恐、有些隐忧。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盘问女儿有关男孩的情况。她只知道,女儿一向是比较务实和挑剔的,一般的男孩女儿压根儿会瞧不上。所以,李大花并不担心女儿的审美判断和鉴别能力,她担心的是男孩的职业、家庭及背景,这一点在她看来尤其重要。

贱贱想收回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因为她撒娇地认为,其实老爹对她的婚姻问题并不是十分的关心和上心,她感觉老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考虑儿子们房子的问题上。她就有意卖起了关子。

被女儿吊足了胃口的付承重显然已经上心了许多,也显然已经引起了足够的重视。他有些郑重地对贱贱说,“什么时候你能把那个男孩领家来让我们看看”?

贱贱莞尔一笑,“算是相亲吗”?

李大花笑着说,“甭管算什么,我们就想见一见,怎么样”?

“暂时还不行,你们想见人家,说不定人家还不乐意现在就见你们呐”。贱贱话说的有些认真起来,“我先是给你们二位打个预防针,目前呢,你们也别抱有太大的希望,更不要一厢情愿,谈恋爱嘛,咱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得两头热才行。你们说,我说的对吗”?

付承重就不想再搭理女儿贱贱,他感觉贱贱的话仿佛云里雾里一般,怎么听也不着边际。既然是不着边际的试探,最好的方式就是不予理会。

李大花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催促贱贱有话就讲,反正家里没有其他的人。李大花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今天的事情,一定会替她保密。

贱贱见已经吊起了父母的情绪,自己的那个小目的显然是已经达到了,心里就有些洋洋得意。

“这么给你们说吧,是我最先看上的那个男孩”。贱贱接着说,“不过呢,我还没有向那个我看上的男孩进行表白”。

“奥!原来是这样的恋爱”。李大花不禁唏嘘了一下,“你这不叫自作多情吗?你看上了人家男孩,人家男孩还不一定会看得上你哩”。

“这个你就崩瞎操心了,只要是我付贱贱看上的男孩,那就一定会是我的菜,我是有这个信心的,并且会信心满满”!贱贱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贱贱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楚芝芙将贱贱送到了她家楼下,是看着贱贱走进楼梯里的,当时一至二楼的楼梯里漆黑一团,楚芝芙还把一只微型手电筒送给贱贱照明用。他跟贱贱约定了暗号,贱贱上到楼上后,打开她卧室里的灯光,楚芝芙在看到六楼的贱贱房间里的灯光后才放心的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贱贱并没有急于去开灯,她想捉弄一下这个书呆子楚芝芙,她想自己站在楼上的房间里的暗处,去看站在楼下灯影里的楚芝芙,那一定会是十分美妙的感受。她愿意享受这份美好,享受这份少女怀春的独有的情怀与心境。大约五分钟后,贱贱才去开灯,随后,她收到了微信语音,那是楚芝芙的声音。由于在卧室里,贱贱并没有进行语音回复。她只是冲着楼下灯影里的那个人挥了挥手,示意他现在可以离开。

贱贱在朝着楼下挥手的动作还是无意间被李大花发现了。当时尽管她很有些挺纳闷的,这深更半夜的光景,贱贱又是跟谁打招呼呢?李大花难免有些狐疑,但也绝对没有往别的其他方面多想,就催促贱贱去睡。当时贱贱看到嫂子玲花的卧室漏雨严重,就赶过来安慰着嫂子玲花。结果这么一冲淡,李大花就忘掉了想问问贱贱刚才冲楼下谁挥手的事情。

贱贱要不是刚才说自己已经恋爱了,李大花还想不起来问问那件被她险些遗忘了的事情。

“妈咪,你的眼睛好毒好毒耶”。贱贱学着电影里的明星撒娇地说,“看来什么也瞒不住您那火眼金睛”。

李大花就很自豪地说,“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他娘”?

“你不就是付贱贱的娘吗?我难道连自己的老娘都不认得”?贱贱跟娘开着玩笑,“快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贱贱的一席话更加证实了李大花的猜测和推测。贱贱看来是的确恋爱了。夜晚下了中班还有人护送了,就凭这个,李大花断定贱贱已经有了心上人。以往,贱贱下过中班之后深更半夜是绝少回家的,她天生就很胆小。

贱贱的脸颊开始浮上一层红晕。李大花明白,那是女儿害羞的表现。她决定乘胜追击,一定要女儿讲出个所以然来。

“男孩叫楚芝芙”。贱贱羞赧地说,“一米八三的大个,人长得帅气,大学本科毕业,目前在车间实习,自己是他的师傅”。

“就这些”?李大花笑问,“继续说”。

“很快他的实习期就将结束,分配到技术处工作。车间领导也将推荐我到品管科”。贱贱说到这里的时候显然有些难以抑制的自豪,“他已经好像感觉到了我对他的那种暗示”。

“仅仅是暗示吗”?李大花有些焦急,“暗示可不行,得要明示,尤其是自己看准的优秀的男孩子,一定要主动出击”。

“那也得讲究战略战术和策略”。贱贱不是不认可老妈的话,贱贱的意思是说,目前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纸,只是谁最先捅开并提出来的问题。

李大花静心想了想说,“这个简单,既然你确实喜欢上了那个什么楚芝芙,你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最先说破,不如先制造一些舆论去包围他”。

贱贱一怔。

“当年你就是制造故事在苞米地里把我爹给俘虏的吗”?贱贱说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死妮子,还敢拿老娘开涮,看我不打你”。李大花就忍不住娇嗔,“当年是你爸为了追到我才不择手段地追到了苞米地里”。

贱贱就忍不住掩嘴直笑,她冰雪聪明,完全想象得出当年老爸老妈相互追求时的样子。令她忍俊不禁的是老妈李大花提及的苞米地。后来,贱贱好像听婶婶说过,当年老妈和老爸在苞米地里的事情。婶娘还告诉她,当年你娘俊着哩,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坯子。你爹为了将你娘追到手,就趁着你娘家和你爹家两家是地邻,虽不同村,你爹看上人家了,就经常帮着人家施肥,一来二去就恋上爱了.......

婶娘每次跟贱贱提及苞米地里的故事的时候,都会笑着笑着笑出眼泪来。贱贱就觉得自己这个老爹年轻时可不算多么老实,原来,他跟自己的老妈还都是有故事的人,真的是小瞧了他们。

贱贱笑够了就不想再笑。她开始一本正经的跟娘说,“其实吧,楚芝芙一点也不笨,对于自己的暗示,他也好像老早就感觉到了,就在昨晚,就在那昏黄的灯影里,楚芝芙停住脚步的时候,甚至主动地去拥抱了她”。

李大花一阵狂喜,“傻妮子,说你么好哩,你还愁着怎么去捅开这层窗户纸,什么年代了?你不是说他已经主动地拥抱了你吗”?“对呀,怎么了”?“他之所以能够主动地去拥抱你,足以说明他心里有你,他是喜欢你的,这就是说他已经很主动了,你傻不傻哩”?

贱贱仔细一想,她认为老妈说的话在理,就从心里很高兴,并诘责自己真的似乎很笨很笨。那一个无声的拥抱,难道不是爱与被爱的明证吗?她如梦初醒一般。

接下来,贱贱还跟老妈李大花老爸付承重说起了楚芝芙的家庭情况。李大花和付承重听后从心里是一百个满意。

李大花说,等过一阵子,你把楚芝芙领家里来吧。

贱贱就说,干嘛那么着急,这事不能急。

李大花就重复说,你不急我们当爹妈的急,这事没得商量,你们可以先谈着,等谈个差不多的时候,就一定领家来!

贱贱就忍不住亲了一口老妈李大花和老爸付承重,娇羞地说,“好勒,你们等着”!

6

老二才旺参加完面试回到家中已是中午时分。

厨房里,李大花正忙着捞凉面。玲花在用蒜臼砸蒜,顺便切了一些腌渍好了的椿芽咸菜。她将蒜臼里的蒜泥用调羹舀出后放在了一只大碗里,然后倒上了半碗醋,又淋了一些香油,然后将芫荽沫、葱花沫放进大碗中不停地进行着搅拌。

这顿饭是近半个月来才旺在家吃的第一顿饭。李大花就想,老二儿子也很不容易,大学刚一毕业就没有闲着到处找工作,将来也肯定比老大留流更出息些。虽然内心是这么想的,但她却并没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去说。

玲花将面条从冷水里捞入了碗中,并亲手递给了公公付承重。付承重接过碗的那一瞬间,玲花发现他的手有些哆嗦。付承重并没有直视玲花,玲花却若无其事般的直视着他,“爸,吃凉面吧,您喜欢些什么浇头,您自己随意添些好了”。

老二才旺显然有些饿了,就央求嫂子玲花赶紧给他捞上一碗凉面。玲花就将搭配好浇头的凉面端到了才旺跟前。才旺狼吞虎咽般的吞下去一碗凉面后,紧接着让嫂子玲花给他盛了第二碗。才旺边吃边说,真好吃,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凉面了。

李大花找准一个空隙问才旺,“工作的事情有眉目了”?才旺就讲起了应聘的情况。

才旺毕业于建筑工程大学,大学里学的是园林设计。这次应聘,他应聘到了聊西市最大的一家建筑工程公司,一个礼拜后正式上班,公司给缴纳五险一金。

留流就停下碗筷,忍不住问了一句,“工资呢?每月给开多少”?

才旺就高兴地说,“试用期半年,半年内每月五千八”。

玲花就说,”这可比你哥的工资高多了,过了试用期之后,工资恐怕得翻倍吧”?

“试用期之后,工资大概也就每月八千多,不过,单位福利待遇和奖金挺高的”。才旺补充说,“工作稳定下来之后,我还准备在职考研,然后再下番功夫考取几个证”。

一直默默不语的付承重对于老二才旺还是比较满意的。在他看来,老二才旺独立性更强,有一股同他一样始终不服输的精神。这一点在老大留流身上好像并不太明显。

“这个期间你就在家好好地歇歇,养足了精神就好好的到单位上班”。作为母亲,李大花同样为有着这样一个出息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贱贱将一筷子凉面刚放到嘴边,突然问二哥才旺,“聊西市好是好,就是美中不足离家太远了些,万一我想你了可咋办”?

才旺就放下了碗筷,他抚摸了一下贱贱的头,笑着说,“傻丫头,想哥了还不好说,语音、视频都可以。再说,每个月哥至少回家一次”。

贱贱之所以当着二哥才旺的面撒娇,其实是想引起二哥才旺的注意。因为工作的事情,二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顾上回家了,家中的情况、她的情况,二哥恐怕一无所知。

“二哥,我真的希望你能挣很多很多的钱,等你挣钱多了,爸妈还指望你给家里买套大房子呢”。贱贱实话实说,“你看咱大哥大嫂,前几天夜里下大雨,大哥大嫂一晚上折腾着接雨,嫂子玲花都简直哭红了双眼”。贱贱显然有些添油加醋,“等你钱攒多了,我也多攒一些钱,加上爸妈积攒的一些,咱们合力先给大哥大嫂凑齐首付的钱,让他们先买上套像样的房子,也不至于全家人都挤在一起住,那么地不方便”。

才旺看了哥哥一眼,关切地问大哥留流,“单位效益还好吗”?留流只是叹了口气,“好什么好?纺织行业早就已经限产压锭,效益直线下滑”。

“嫂子呢?你们单位的效益情况怎么样”?老二才旺转首问嫂子玲花。

“还那样,工资倒是能按时发,但发到手里的每月七扣八扣并不多,混日子呗”。玲花话说的有气无力。

“咱爸呢?咋样”?老二才旺紧接着又问询老妈李大花。李大花叹了口气说,“你还是直接问你爸吧,我说不好,也不敢多说,说多了你爸好跟我急,就那怪脾气”。

一阵沉默过后,付承重抛出了一句话,“受大环境的影响吧,化肥厂的日子今年也很难过”。

才旺的心就沉甸甸的。才旺将碗筷搁在了一边,李大花让他多吃一些,才旺说自己已经吃好了。

许久,才旺对全家人说,我今天说句话放在这里,今后我买房、结婚的事情你们都不要管,我一个人就行。

付承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五味杂陈的。他很欣赏老二才旺的这句话,至少他是在明确地告诉自己,虽然你有两个儿子,家中也仅有一套房子,我是不会跟大哥争夺这套房产的,我需要的是自力更生,依靠我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到我所需要的一切。

李大花就有些感动。她是在为老二才旺的坚强和独立精神而感动不已。虽然这句话还显得是那样的空洞,但这句话能够从老二的口中掷地有声地说出来,就足以说明才旺从此之后长大了,他已经不再是父母眼里的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了。他显然已经学会了为父母、家人分忧的道理,这是一个成熟的、懂事的好孩子的标志。

留流在纺织厂从事的是技术工作,他在厂里担任的是技术科副科长。妻子玲花在离纺织厂不多远的棉纺厂任会计。

结婚前,他们就曾计划着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是因为资金紧,思来想去就决定退一步想婚后攒攒钱再说买房的事。

至今玲花想来还都埋怨自己不太争气,要不是自己已经怀有身孕,说什么那时也不可能仓促结婚的。仓促结婚的直接后果是太便宜了留流。玲花的母亲每每想起几个孩子中玲花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也属她混得最差时,就倍感玲花的婚姻的确草率了一些。现如今谁家的姑娘下嫁到婆家,最起码的也得拥有一套像样点的婚房,玲花就没有。所以,玲花一直以来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这件事情就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了玲花母亲的心头,令她始终为女儿未来的幸福惴惴不安,很多时候一旦想起这件事情来,仿佛是自己不慎将女儿推入了火坑中。再看玲花的三个姐姐、两个哥哥,哪一个不混得人模人样、风生水起?他们不仅都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且每家当中至少都有两套房子。这就是不同的人生,这就是人生的差距。玲花母亲有一次在几个孩子给她和老伴做寿的时候当着诸多孩子们的面说,有生之年只要是能看到玲花也能混上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楼房就好,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了。几个姐姐哥哥们还当着老妈老爸的面拍着胸脯表示:妹妹玲花的事就是他们家的事,一家人相帮互助完全是应该的,玲花买房的时候,只要她张一张口,大家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毕竟血浓于水。玲花就非常感动。

玲花的学历并不高,在哥姐们当中,学历算得上是最低的,也只是大专学历。大姐桐华在热电厂上班,每年也就上半年的班,大姐夫是热电厂的副总,家里富裕、殷实,衣食无忧,住着自己的别墅。二姐榴花在国电公司上班,是一位副科长,二姐夫在政府部门任职,也是一个领导。三姐榆花自己做生意,经营水产,在市场上有着自己硕大的门面房。三姐夫跑客运,聊西到青岛的专线,他们家的生意一直十分红火,是兄妹几个中家境最为殷实的一个。大哥茂岭是村书记,省级劳动模范,村里的模范致富带头人,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二哥茂禄经营着一家石材厂,也算得上一位成功人士。三哥茂进是中学校长,孩子们也都从事教育工作,称得上是书香门第。

按说,玲花家有着丰厚的资源背景,只要她想买房,随便张一下口,哥姐们肯定会帮上一把,毫不含糊。玲花不这样想。玲花想的是,哥姐是哥姐,即使自己买房需要钱,他们一定会帮忙的,可是,自己不到万不得己就不想去欠下大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即使哥姐们也不行。她想自力更生、自食其力。这就是要强的玲花。

面对家中的现实和窘境,才旺真切地意识到,大嫂玲花嫁到自己家中真的有些委屈她了。当初老爸承诺的结婚时给他们买上一套房子,至今仍没有实现,他就感觉自己家的人言而无信,愧对嫂子玲花。

一直一来,才旺都感觉大嫂玲花其实很好的,当初她之所以义无反顾地跟了大哥留流,也是得罪了家人的,那时,嫂子玲花跟大哥留流的婚姻是不被她娘家人看好的,是她顶着巨大的压力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的。

大哥留流其实也挺上进的,他一直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也是中层干部队伍中的中流砥柱,照这样发展下去,不久的将来很有可能进入高层领导班子。遗憾的是,纺织厂常年来的经济效益不景气问题无法从根本上扭转。作为技术科主要负责人之一,留流大胆进行技术革新、产品创新,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企业的亏损局面,对于企业的稳定和发展,留流是做出了重要贡献的。

一个人能力的高低,看来完全取决于你的经济基础和价值能力。尤其是在现实社会当中,经济价值更好象是在决定和主导着一切,这显然是毋庸置疑的。

留流不是不想拥有自己的梦想,也不是不想尽快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票子从何而来?总不能去大街上偷和抢吧?犯法的事情不要说去做,就是连想都不能随便去想。

就在前天,留流回到家中向玲花宣布了一个大好的消息:鉴于他在技术研究领域成果突出,给企业创造了新的经济价值,厂里决定奖励他5万元,并且在现有年薪标准基础上,适当增加部分年薪。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情。玲花就很是有些激动。玲花觉得,有了这五万元的奖金,额外增加的一定数额的年薪,自己离实现买房梦就更近了一些。同时她也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那个“窝囊废”丈夫留流其实内秀的很,一点也不窝囊,他有着一颗同样上进的心。

才旺对大哥留流和大嫂玲花说,“你们争取今年最迟明年准备买房吧,大家一起来帮助你们。等将来呢,父母年纪也大了,我再给父母买套小点的房子,让他们搬离这个地方,六楼是楼顶,夏天漏雨不说还挺热,冬天挺冷,届时不如将这套房子卖了”。

付承重就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不过看上去他那紧皱的眉宇还是舒展开了一些,不再愁容满面的样子。

贱贱在一旁附和着,“我看小哥说的在理,我支持,你们如果决定买房,我第一个将私房钱全部拿出来赞助你们”。

玲花就说,“不用,不用,有这份心意就好了,哪能用你的钱呢?你还是留着到时候置办嫁妆吧,你挣钱也挺辛苦的”。

“那就不用你管了,嫁妆不嫁妆的,到时候要看本姑娘的心情”。贱贱话说的有些俏皮,“谁嫁谁还说不准呢”。说完,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7

三个月后,付承重所在的纺织厂破产倒闭了。

付承重在临近正退不到三年的时候还是失业了。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无疑这对于付承重而言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自此,大街上多了一些五花八门的找寻工作的人。在这些人员当中,年龄像他这个岁数一般的不在少数,稍微年轻一点的都纷纷去了外地打工。

平素里跟付承重比较要好的几个哥们找到了付承重家里,老哥们几个都很信服他,就想着能让付承重给大家支个招儿,今后的生计该如何维系下去。老哥们中有个叫外号叫猴三的,忍不住会骂骂咧咧的,“娘的,企业破产,也不知怎么搞的?最终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当工人的”!付承重就赶紧去堵猴三的嘴,严肃地对猴三说,你可不能瞎咧咧胡说八道乱说些什么,企业破产,谁愿意破产呀?!对于破产企业,上级也不是不关心我们工人的疾苦,不也是正在制定相关的政策措施吗?我们要相信政府、相信上级,不要发表负面言论,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起责任!付承重觉得,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伙计们对于企业破产的确是带有一定的怨气,这个时候,正能量的教育才是他更应该做的。

整整一个下午,付承重都在同几个老哥们商议如何自救、自力更生的问题。付承重提议大家成立一个互助组,到大街上去修电动车、自行车。只要肯吃苦出力,也总不至于会吃不上饭。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生事,不能给上级添任何的麻烦。

同事老钱说着说着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老钱的哭声仿佛具有很强的魔力一般,很快便感染了其他工友。

付承重就劝慰大家,没什么大不了,人生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不就是下岗失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凭借自己的手艺和力气挣饭吃,照样吃得香。

老钱说,“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还得替儿子还每月两千多的房贷呢,没有了收入,房贷如何来还”?!

“是啊,房贷谁替咱们还呢”?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

付承重不再吱声。

付承重一时想不好该如何去安慰这些昔日里铮铮铁骨的好哥们、好工友。当现实遭遇更加残酷无情的现实问题时,并不是能靠三两句宽慰的话就能解决问题的。这一点,他是清楚的。

付承重何尝不知道房贷的压力,谁家要是一旦背负上房贷压力,至少三十年内生活质量是下降的。有房贷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节衣缩食、省吃俭用、辛勤赚钱还贷的。付承重就想起两天前刚参加的好朋友老牛头的葬礼。老牛头临咽气的那一刻,还在念叨着那些没有还完的房贷,儿子单位效益不好,儿媳妇也已失去了工作,儿子的房贷只好靠他一个人的退休工资来还,那种苦楚,老牛头就觉得自己每天是在熬日子。那几乎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付承重觉得老哥们几个的精神都濒临崩溃的边缘,各家都有各家的苦,企业破产倒闭弄得他们猝不及防,等待上级的政策也是需要时间的,每个月的房贷还款,银行是容不得他们拖欠的,一旦拖欠超过了规定的期限,势必会成为“法拍房”。付承重认为自己有义务把大家聚在一起,凝聚起他们的意志,共同闯出一条生活的新路来。当务之急是需要提振大家的士气信心,干任何事是需要信心勇气的。这一点付承重深信不疑而且也是坚定不移的!他仿佛感觉到了自己肩负的千钧重担。

接连几天,付承重找到了几个社区的党支部,社区书记很认同付承重的想法,就联系了一些公益性岗位,在社区内圈定了一些服务性区域,很快,由近二十几人组成的社区维修服务队成立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闻讯找到付承重,自愿加入到了社区服务队伍中。

付承重发挥党员的模范作用,自力更生、带动大家提振精神重新“上岗”的消息经社区书记“曝光”后,电视台记者很快进行了专题采访。电视台这么一经报道,很多社区就主动地联系了付承重,承诺提供更多的岗位让下岗失业人员到社区服务队进行服务。

曾经的泱泱大厂,厂牌还在,厂区还在,楼房、车间、设备还在。不在的,只是员工。付承重每天几乎都到厂区附近来转上一遭,他是对纺织厂有着极深的感情的。每来一次,面对厂牌、厂房,尤其是面对丛生着杂草的厂区、厂貌时,他的心情都会极其沉重、万分惋惜!

作为纺织厂曾经的一员,在这座现代化的工厂里,他见证了这个企业从弱小到强大的全过程,工厂鼎盛时期人口曾经达到过7000人,在国内和同行中都是当之无愧、首屈一指的大厂。如今人去楼空,短短数月间工厂已经荒芜成一片废墟,付承重的心在隐隐地流血、啮痛。

唯一令他稍感慰藉的是,他只是凭借着自己的一己之力为大伙儿做了一件看上去不错的事情,那就是,帮助大家走出了困境,让大家凭着力气和手艺有了赚钱吃饭的地方,尽管也许赚取的钱并不是很多,但大家分明是快乐的。上级有关部门的主要领导就曾在全市党员领导干部大会上拿他作为典型例子鼓舞鼓励党员领导干部们向他学习。付承重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为大家做出过什么,只不过他认为稳定、就业、生活、生存比什么都更重要,能为大家分忧解难的事情,自己还是尽量去做,只有大家思想稳定了,有饭吃有钱赚了,有能力还房贷了,自然压力会小很多。社会秩序才能稳定,付承重就只认这样的死理。

8

玲花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了。玲花她娘一大早打来电话,接电话的是留流,玲花正在上厕所。手机就放在餐桌上。

玲花她娘在电话里说,正好今天是周末,大家都在家,中午的时候,她和老伴过来看看玲花,顺便催催生。按照家乡的风俗习惯,闺女快要生孩子的时候,娘家娘是要亲自登门来催生的。

玲花从厕所里出来,留流就告诉了玲花她娘中午要来的意思。玲花的身体已经感觉很重,吃饭的时候还会有着明显的妊娠反应,最见不得油腻的滋味和空气,她最想吃的是希望吃一些酸的东西。李大花就想,酸儿辣女,玲花想吃酸酸的东西,就说明她头胎要生的一定会是个带把的宝宝。作为家中的长子,李大花一直希望玲花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这一天她已经渴盼了许久。李大花已经计划好,如果玲花这次能够给她生个大胖孙子的话,她宁愿砸锅卖铁也要给她和留流买套房子,绝不能再等。这个决心虽然不太好下,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拿得出来,不过没有关系,反正她已经下了最大的决心!

玲花想摸起电话告诉娘最好不要过来,她想好好休息一下,不想人多瞎折腾。电话那端的老娘就嗔骂了她几句,“没良心的妮子,你不想老娘老爹,老爹老娘还想你哩,真的是没良心哩.......”。

老娘的脾气玲花是知道的,在家里,老娘一辈子都是当家人,也是说一不二,她认为正确的事儿,只需要老爹点个头就行,老爹就难得不愿多管闲事,乐得个清净自在。

李大花就督促留流推辞掉一切不必要的应酬,赶紧去超市里买菜买肉,中午的时候好好地招待亲家公和亲家母。在她看来,玲花的爹妈亲自驾到,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必须不遗余力地招待好。即使再破费点也没啥。再说,将来留流和玲花买房子,说不定还得指望着人家娘家人支援。李大花的确想的很长远。

留流近前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玲花凸起的肚子,跟玲花开了个玩笑,“我觉得现在得考虑给咱儿子取名的事情”。

玲花就撇了撇嘴,“男女还不知道呢,取什么名”?

留流就认真地说,“干脆就叫首付吧”。说完,自顾自地忍不住大笑起来。

玲花依然撇着嘴说,“小样,看把你得瑟的,你是想买房想疯了,就连给孩子取名也联想到房子。你的意思是让儿子生下来就替你付首付是不是”?玲花被留流无厘头的一番话气笑了。

留流并没有还嘴,拉开门就出去买菜了。李大花追出门外,冲着已下到三楼的留流喊,“别忘了,买二斤上好的牛肉,再买上两瓶好点的烧酒,你老岳喜欢烈性点的白酒”。

玲花就感觉有些好笑,婆婆今天倒是怎么了,真的是有些婆婆妈妈的。玲花心里这样想,嘴上并没说的出口,她知道,婆婆有心了。玲花的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暖意。她甚至渴盼着老妈和老爹现在就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大花打开了冰箱,冰箱里所有好吃的东西她准备都拿出来。其中包括仅剩的七八只海参。那些海参是她这个当婆婆的专门为玲花买的。李大花对玲花说,今天就算奢侈一把,你爹妈来,反正也不是外人,咱中午就把这些海参炖了,给你爹妈下酒。

玲花就想去制止。玲花说,这些仅剩的海参还是留下给你和公爹补补身子,自己其实是不需要吃什么海参的,太奢侈了,今后也不要再为她去买。有那闲钱来买海参,还不如攒着好买房子用。

李大花一怔。

玲花的内心是清纯、清澈的。

李大花就不再吱声,她把从冰箱里刚拿出的海参重新放回到冷藏柜里。末了,李大花意味深长地对玲花说,“听你的,先留着,以后隔三差五的,娘做给你吃”。

玲花就重申说,“我不吃,留着你和爹吃”。

李大花就有些感动,眼角瞬时盈满了泪。李大花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一辈子也算得上是省吃俭用,唯独在儿媳玲花怀孕这件事情上让她决定要不惜本钱。她给玲花买的这些海参,虽然不是价格最贵的,也不是最好的海参,但在玲花看来,这已经足够了。每次玲花在吃婆婆做的海参的时候,总会推让着让婆婆李大花也吃一只。李大花总是佯装自己已经吃过了,自己的胃口享受不了海参的滋味。其实呢,李大花至今连海参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她只清楚,卖给她海参的小妮子说,海参具有丰富的营养价值,论斤卖虽然上千元、几千元一斤价格不等,论只卖的话,好点的也要四五十元、五六十元甚至百多元一只,稍次一点的最便宜的也要至少三十几元一只。李大花在买海参的时候张开的嘴往往会很长时间才会合上,看得出,她买这些海参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留流从超市里买菜回来,刚放下东西,就给妹妹贱贱打了个电话。

贱贱坏笑着告诉大哥留流,中午要带一个人回家。十一点钟保准到家。

留流当时并没有多想,他并没有意识到贱贱会带谁回家的问题,他满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招待好平素很少上门的岳父岳母大人,如何让老婆玲花开心。

玲花想帮着婆婆李大花择菜、洗菜,留流心疼的什么似的,搀扶着玲花来到卧室里静躺。玲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又来到厨房,顺手将一捆芹菜拎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付承重此刻还在社区进行服务,他得知中午亲家公亲家母要来的消息后也是异常地兴奋。他老早地安排好活计,就准备回家。中午,他想好好地陪着亲家公亲家母喝几杯,他知道亲家公的酒量和酒风。亲家公素有千杯不醉的美誉,只不过上了些年纪酒量大不如前是真,但是酒风不减当年。

贱贱是在十一点十分的时候走进家门的。

贱贱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的男人。不用多猜,一定会是贱贱的男朋友。

李大花有些讶异,有些兴奋,也有些嗔怒。她礼貌地将贱贱的男朋友让进客厅坐下后,一把扯过贱贱来到卧室里。李大花关紧了房门,压低声责问贱贱,“死妮子,你好大胆子,不打招呼就擅自将男朋友领回家来,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贱贱就分辨说,现在不领他来见你们,恐怕要等到一年以后了。

李大花就满腹疑惑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得清楚一些”。

“楚芝芙后天就要去新疆学习,这一去就是一年多,你说,今天我带着他来咱家让你们俩相一相难道不好吗”?贱贱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大嫂玲花娘家爹妈要来,我也是刚知道的,这不正巧吗,你们也不用额外地准备饭菜了,可谓一石二鸟,双管齐下”。李大花见人已上门,多说无益,索性就不再啰嗦什么。临出门时,她忍不住窃喜,又使劲地戳了一下贱贱的额头,“死丫头,净给我添乱,赶紧洗手干活去”。

李大花亲自给楚芝芙倒了一杯茶水,仔细地端详着他,李大花越看这个楚芝芙内心越是欢喜,这个“上门女婿”完全符合她的择婿标准和要求,看上去是那样的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仅从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看就好像很有些学问的样子。

玲花也高兴的跟楚芝芙打过了招呼,楚芝芙彬彬有礼地喊了声嫂子好。玲花就立刻对眼前的这个楚芝芙做出了一定的评判:傻丫头的眼力果真不是一般的好,这个男朋友楚芝芙无论情商还是智商都是蛮高的。

贱贱一一做了介绍后,忍不住逗弄大哥留流,“你觉得你这个未来的妹夫咋样?要是不满意的话,咱不如趁早休了他,现在退货还来得及”。玲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玲花在笑的时候,仿佛忘了腹中一直踢蹬不停的小宝宝。玲花几乎笑出了眼泪来。

留流就瞪了一眼贱贱,“没正形”!

留流示意楚芝芙吸烟,楚芝芙说,戒了。

“戒了?年纪轻轻的,戒烟竟然戒得这么早”?留留有点不相信楚芝芙说的话。

“真的戒了”。楚芝芙认真地说,“在家吸烟不好,我还是忍忍吧”。留流就笑了,“你小子说把烟戒了,险些瞒过了我,我还以为你真的戒了烟,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看你们在家里谁敢吸烟”!贱贱白瞪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不知道我嫂子正怀着宝宝吗”?

楚芝芙还是掏出了一盒烟递给了留流。这种无言的默契,其实是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交流。留流顺势接过了楚芝芙递过来的这盒软中华,放到嘴边嗅了嗅,掖到了裤兜里。

9

付承重满脸愉悦地走进了家门。

李大花刚才借故出去打酱油,其实是顺便在外边给他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一声,闺女贱贱的男朋友今天也已经来到了家里。

付承重就感到有些意外和恼火。在他看来,贱贱的确有些不太靠谱,怎么在不打任何招呼的情况下擅自将男朋友带回家来?

李大花就在电话里开导付承重,火啥火,这不是好事吗?一席办两事,俭省着哩。

付承重一想,既然木已成舟,索性水到渠成,得罪人的事何苦去埋怨别人。

玲花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

留流就马上下楼去迎接岳父岳母大人的大驾光临。付承重正在跟楚芝芙和贱贱说着话。贱贱说,不如我们都下楼去迎接嫂子的爹妈,那样显得更尊重些。再说,这么高的楼层,耄耋老人一层层爬上来不累个半死也得蜕层皮。我和芝芙下去搀扶一下二老。付承重就觉得贱贱的话很有道理,紧随他们之后也下的楼来。

玲花也想下楼去亲自接一下爹妈,李大花说什么也不同意。玲花就没有再执意地去坚持。

好不容易上的楼来,二老显然已经累得不行。见岳父气喘吁吁得样子,留流赶紧请他坐进沙发里,并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岳母显然也已经累得够呛,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大一会儿,岳母才说出一句话来,“亲家公、亲家母,再不想法给孩子买房子可就不对了,六楼也太高了,又没有电梯,不要说我们爬楼不容易,等有一天你们再上点岁数,爬楼同样会十分吃力的”!

玲花娘的一席话虽然是大实话,显然也是话中有话、借题发挥、话里藏话的,这就是说话的艺术。李大花岂能不懂?李大花没有料到的是,好久没有见面的亲家上楼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诘责自己没有买房子的事情。李大花和付承重脸上就有些发烧,就有些挂不住,他们只好讪笑着,小心地陪着笑脸,坚决地再三表示,“会买的,会买的,马上买,马上买”。

“马上买是什么时候买”?玲花娘抢白说,“我都听腻了,俺闺女刚结婚时你们家就说过马上买房,正在买房,现在都快生小孩了,房子却还是没有看见”。

房事的问题看来是无法躲避的大问题。

既然亲家公和亲家母再次扯到了房子的问题上,付承重只好如实地进行了回复,“房子的问题的确列入了今年的计划之中,目前正在筹款”。

“攒钱是不可能买房的,要买房就不能怕贷款,生活有压力才会有动力”。玲花的娘不愧是教师退休的,的确是能言善辩,“一大家子人挤到一个屋子里住,何谈生活质量和个人隐私,即使放个屁也能从屋这头传到屋那头,你说是不是,亲家”?玲花的娘显然是有备而来,亲家之间既不能伤了彼此的和气,又得能点到实质性问题,李大花心里暗自佩服这个亲家婆的厉害,总算是再次领教了。

席间,付承重和李大花两口子殷勤地为玲花的爹妈夹菜、敬酒。一直没有说话的玲花爹借着酒劲这时终于说话了。玲花爹说,房事的问题,是该到了考虑的时候了,也别介再往后拖下去了。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家先出个首付,我们家呢赞助一下,剩下的部分你们家再想法去银行贷款,这样做呢,也算是给我家闺女一个说法。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亲家!

玲花爹一把紧紧地攥住了付承重的手,他希望能从付承重的口中再次得到他郑重的承诺。关于尽快买房的承诺。

玲花见爹妈当着自己的面开口就提及房子的事情,就很有些抹不开面子。她就试图打断爹娘的话,换个别的话题,只要不谈房子,什么话题都中。

玲花这么一掺和,很快亲家之间转移了话题。话题一下子从房子上扯到了眼前的楚芝芙和贱贱身上。

李大花忙介绍说,这个是自家闺女,这个呢是她的男朋友,叫楚芝芙。李大花在介绍他们俩的时候,贱贱跟楚芝芙都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跟两位老人鞠了个躬。

玲花娘就忍不住夸赞起他们俩个来。直说贱贱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男孩子高高的个子,长得也不算难看。楚芝芙一愣,想笑出声来却又不敢笑出声来,他只好硬是将笑声憋了回去。贱贱就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而且笑得前仰后合。

玲花责备娘说,“哪里有你这么夸人的?什么叫长得不算多难看?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老眼昏花”。接着又说道,“小楚多好的人呀,简直是一表人才、无可挑剔”。玲花之所以这么圆场,主要是弥补老娘刚才的那句不太体面的话,至少在她看来是不应该当着客人的面这样去说的。

玲花娘就嬉笑着接过了玲花的话茬,“俺闺女说得对,是够帅气的小伙子,这样的小伙子打着灯笼也很难找,起码比留流强出来一大截”。

留流一边劝酒、夹菜,一边忍不住在笑。丈母娘的话虽然说听上去并无什么恶意,但也醋中带着酸意,她这是喝多了故意的呢还是在有意激一下自己呢?留流在想。管她呢,看来不是喝多了就是有点老糊涂了,只要自己不往心里去,就当是一阵风吹过了。

玲花还是瞪了老娘一眼。老娘就又咧开嘴笑,她似乎发觉自己好像是又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于是讪笑着纠正说,“俺家女婿也很不错,很不错的”。

这次家里聚餐,除了老二才旺在三百里地外的聊西市已经上班以外,家里的人都全了。话题很快扯到了老二才旺的身上。玲花爹说,“听说你家才旺是个挺不错的孩子,上班了”?

“对”!付承重答。

“在哪里上班”?

“聊西市”。

“干什么工作”?

“建筑工程公司,主要负责园林设计”。付承重有些自豪。

“一个月给多少钱”?

“试用期结束后大概差不多快九千元”。付承重依然很有些自豪的说。

“准备在那边买房子”?

“看情况再说吧,如果孩子以后决定在那边发展的话,肯定会是在那边买房子的”。付承重回答道。

“那边的房价也不很便宜,同样需要大把的钱”。玲花娘说,“两个儿子,就得买两套房子,压力不小哇”。玲花爹妈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房子上。这令玲花哭笑不得,“不提这个,一提房事就会搞得大家很不愉快,我们光喝酒吃饭”。

酒过三巡,玲花爹又拉起付承重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老弟,不是哥吹牛,留流和玲花买房的事,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我就这一个闺女最小,她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无论你家多么困难,房子的事情千万拖不得了,眼看着孩子就要出生了,你看连套房子还买不起,丢人不”?

李大花就很尴尬,亲家公分明地是在指责他们老两口的无能。看来,今天亲家公亲家母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完全是为着房事有备而来,他们是来烧把火兴师问罪的。

付承重只能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在说话。眼下厂子倒了,即使自己贷款,恐怕连个盖章的地方都没有,更不要说每月房贷的钱从哪里来。

玲花爹妈之所以委婉地、反复地在提醒着他们,主要是因为自己曾经当着他们的面夸下过海口:玲花结婚的时候,新房子是不成问题的。没有实现的梦想充其量只是南柯一梦。没有实现的理想,也只能算作是空想。付承重脸上火辣辣的,就感觉自己这个当爹的当的如此不称职,愧对当爹这个称谓。

很多时候,付承重甚至不愿意当爹。他宁愿一辈子当儿子也不愿意当爹。他感觉到当爹不容易,当爹的成本实在是太高太高,凭借他现有的能力,他已经不配当爹。因为,自己这个爹当的很有些窝囊,混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竟连儿子的一套婚房都买不起,所以说,他这个当爹的应该说是非常失败的。付承重就总结出这样一套道理:当什么也别当爹,永远当儿子最好,当儿子有老子给撑着,当爹呢,谁又给自己撑着?只能是自己哭撑苦熬苦度日子。这也许就是人生,一个“熬”字了得!

玲花爹已经有些过量,玲花就扶着他到自己的卧室中休息会儿,玲花娘紧随其后也来到了玲花的卧室中。玲花娘关上门后,从腰包里掏出来一大叠钱,附耳小声地说,“这钱是催生的,一万块,你好生放着,存点私房钱”。玲花不想接娘递过来的钱,玲花娘硬是将厚厚一叠钱塞进了玲花的枕头底下,“这钱你可千万不能让你婆婆知道,她鬼精得很,到时候你们真的买房,她会要求你拿出来算进房钱里去”。

玲花就笑,她笑娘的小心眼和小家子气。

客厅里只剩下付承重、李大花、贱贱和楚芝芙四个人。留流说到楼下走一趟,有点事。付承重就说,这小子保准又是去楼下吸烟去了。

贱贱说,今天唯一不见的就是二哥,二哥要是在家多好呀,大家都见个面彼此认识一下。李大花就提议,“贱贱,你不如给你二哥视频或者语音一下,你就告诉他,今天家里来贵客了”。

“楚芝芙算得上什么贵客”?贱贱嗤嗤地大笑不止,“充其量他也只能算得上是一个非正式的男朋友,或者进一步说呢,算是一个毛脚女婿”。贱贱有些莞尔,“当然,那全然要看本小姐的心情,心情好呢,就跟他处下去,心情不好呢,就会果断地休了他”。

付承重示意贱贱不要胡说八道,要尊重客人。

贱贱就摸起手机准备跟二哥才旺视频。

贱贱开通视频还没几秒,那边的才旺就挂断了。贱贱反复又开了几次,数次都被二哥挂断。付承重知道老二才旺此刻肯定不方便接听,就劝贱贱,不要再开了,你哥忙着呢!

很快,二哥才旺回复了信息:正在加班开紧急会议,晚上聊!

贱贱就秒回了二哥的信息:忙你的,没事。

贱贱凑到爸妈和楚芝芙面前,示意他们抬起头来,随着咔嚓一声响动,贱贱摁下了手机的快门,一张自拍照紧接着发给了二哥才旺。

五分钟后,才旺回复了信息:这个帅气的小伙子,我猜一定会是未来的妹夫?

贱贱回复说:yes!那你就祝福我们吧。

又十分钟后,贱贱收到了二哥的信息:等哪一天回去了,一定跟这位未来的妹夫好好聊聊,好好喝几杯。

贱贱就又回复说:看来等你回来是来不及了,即使你大后天回来的话,恐怕你这位未来的妹夫后天就要远走高飞远赴新疆学习深造去了。

老二才旺在回复的信息上是这么说的:那我就时刻等着,相信我们总有会面的那一天。

10

买房的事情很快便提上了家庭的议事日程。

那天傍晚的时候,刚吃过晚饭,付承重就将留流和玲花叫到身边。付承重说话的语气有些严肃,“我决定给你们买房”!

茶几上摆放着十几张大大小小的银行存单和存折,应该说这是付承重和李大花几十年来积攒下的几乎全部的家当。

李大花将这些存单和存折推到了玲花与留流面前,“喏,就这些,你们拿去吧,这其中包括了老二才旺娶媳妇的钱和贱贱的部分嫁妆的钱”。李大花话说的很平静。

“你们数一数,总共是七十四万一千九百七十二元整,当然了,全部的利息都包含在内”。付承重沉重地说。

“那怎么行呢?不行!弟妹结婚的钱我们是坚决不能动的”。玲花认真地说,“你们都上了岁数,买房的事,等以后我们有能力了再说,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不要听我爹妈瞎咧咧”。

“给你们买房的事情我和你妈都是认真的,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这些钱给你们作为个首付,你们再去银行抵押贷些款来,今后生活的压力也不会很大”。付承重说。

“明天你们就去银行把钱取出来,你们不是老早的就看好了一套学区房了吗,爸妈支持你们的想法与做法,还是你们想的更长远一些”。李大花说,“买房吗,既然决定要买,那就不要将就,要买就一次买个称心如意,在房事上咱们实在是不经折腾也折腾不起”。

见玲花执意不肯收下这些存折与存单,付承重就显得有些焦急,“我已打算好了,我决定去一家社区当个保安,一个月也能挣至少两千多块钱,正好也能贴补一下你们”。留流就有些心酸。

那一晚,玲花和留流都没有睡好。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爹妈积攒了大半辈子的活命钱究竟应该拿还是不应该拿?在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争吵不休的问题上,玲花和留流第一次没有了自己的主见。

这笔巨款算得上是爹妈一辈子的血汗钱。自己万一将这笔巨款取出来作为买房的首付之后,父母该怎么办?老二才旺结婚、买房的钱从哪里出?妹妹贱贱婚嫁的钱从哪里来?留流觉得,不能因为自己买房的事情亲手断送掉爹妈晚年的幸福。一旦他们手中没有了一分钱,有病有灾了又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既现实又十分的残酷,即使想回避也回避不得,必须正视现实、正视问题、正确面对。

留流在想,自己还正年轻,不信凭自己的能力一辈子就不能买得起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即使自己现在仍然买不起房子,并不代表以后自己买不起房子。现在买不起房子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情,社会上究竟有多少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正在为房事而苦苦地挣扎,苦苦地奋斗着,他说不清。既然暂时的买不起房,不如出去租房住。靠啃老买房的人,留流是从心里瞧不起的。

思来想去,玲花和留流的想法总算是一致起来,继续攒钱,退回父母给的那些钱,他们用毕生心血积攒的养命钱由他们继续存着,说不定随时随地都会用上。

留流告诉玲花,为了多赚钱些钱,他准备响应厂里的号召,到国外的办事处去工作,进行经济技术支援。时间需要至少两年到三年,薪资待遇是在国内薪资的四至五倍。

玲花有些沉默。

留流想去驻国外办事处进行经济技术支援的事情目前还没有敢于当着爹妈的面和盘托出。他担心的是,爹妈肯定一百个不情愿也不会同意,中东那样的国家,有时候甚至还面临着很多的不稳定因素。爹妈又怎能随便地答应他这样一个请求呢?所以,留流对于这样的一个问题显然是已经考虑很久了。眼下,几乎已经没有任由他继续考虑下去的时间了。也就是下个月,如果再想不好,还不尽快报名的话,机会就稍纵即逝了。

玲花的沉默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留流执意要去国外发展,在金钱上、经济层面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很快会富裕起来,过上个几年,即使不用任何人的帮助,他们俩也能完全买得起属于自己的房子的。眼下的实际问题就摆在这里:自己即将面临生产,在这个节骨眼上,留流如果扔下她去了国外,她跟孩子怎么办?两三年的时间可不是短短的三两天。时间跨度如此之长,国外治安境况还相对较差,又令玲花如何放心的下?

然而,留流显然已是去意已决,他最需要的是玲花的支持。当然,这份支持里面,势必要付出巨大的牺牲精神。他相信玲花会考虑他的意见。留流作出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很不容易。说到底,还是为着一套房子,为的是完全的自力更生和不啃老。

玲花不是没有想过,爹妈的这笔钱着实来之不易,如果用它来付了自己房子的首付,老二才旺的房子就会更加没有着落。贱贱结婚的时候,娘家拿不出像样的嫁妆,肯定会很没有面子。而这些,为了给自己买房,也为了当初的那份承诺,爹妈显然是什么也不顾不上了,因为自己的老爹老娘对婆婆公公的刺激太深太重了。看得出,这次买房的决心他们是铁定的那种。玲花怎能不感动呢?

理性还是战胜了感性。在冷静下来全面权衡了利弊之后,玲花和留流越发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拿了父母的这笔钱作为买房的首付款的话,那就会成为全家的罪人了,说句更难听点的无异于吸血鬼。

作为大哥大嫂,又怎能在这个方面去带头呢?年迈的爹妈其实并不亏欠他们什么,他们在力所不能及的情况下还执意要坚持为他们掏出全部的家当作为买房的首付,就足以看出他们对子女拳拳的爱心,可这爱心也绝对不能仅仅洒在一个儿子身上,他们还有一儿一女需要播爱。孩子对于父母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手心与手背,捏捏哪里都会疼,剜剜哪里都是肉。

留流就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跟父母好好的谈谈,尽快地表明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也好卸下心头的沉重的包袱。

11

厂长郑重地跟留流谈了话。厂长表示,如果家庭因素顾虑太多的话,这次可以考虑不去,不过,作为厂里的优秀技术干部,留流又是最最合适的干才和人选。

厂长也深知留流的家庭情况,尤其知道不久他的妻子玲花就要生产了。厂长就有些动摇和犹豫。厂长决定换人,可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厂长说,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准备,能去,你就去,去了就别后悔。不能去,痛快点给个准话,厂里再另外选人。

留流就把厂长的话学给玲花听。玲花若有所思之后,斩钉截铁地说,“那你就去!你不用管我,孩子生下来后,我会一个人带好他,实在不行,我就请个长假”。

玲花同意自己去国外工作后,留流心里轻松了许多,除了为她担忧之外,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留流豁出去了,不就是三两年的时间吗,光阴荏苒,似水流年,不是说时光如白驹过隙吗,两三年也就是一眨眼一瞬间的功夫,年轻时不吃点苦,以后哪来的甜?一想到房子,留流就会平添无穷的动力。

果真像是他和玲花预料的那样,当留流提出不想用他们的钱作为首付款买房时,付承重表现的好不愿意。付承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岳父岳母给你们买房,也倾囊而出将所有的家底都给了你们,你们还是尽快地将房子的首付给付了,爹妈也就这个家底这个能力了,其它的事,也只好随遇而安,过哪山砍哪柴。

李大花说,以前没想好买房子的时候吧,你们心里都痒痒的很,吵吵着要买房。真要给你们做主买房了吧,你们又退缩了,你们到底是咋想的?!

留流就只好实话实说,不能把你们的钱都用在我们买房上,我们决定了,房子暂时不买了,我要去国外奋斗几年,等挣够了钱再考虑买房的事情,那个时候,买房的压力会小很多。

付承重注意听到了留流要去国外发展的信息,他不禁好奇的问,国内发展难道装不下你了,还要去国外?

留流就赶忙解释说,正想跟你们汇报汇报呢,是这么回事。于是,留流就慎言慎语地向爹妈说起了去中东国家工作的事情。

付承重起初并没有说什么,完全是李大花在一个劲地喋喋不休,她拼命地摇着头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李大花说,电视上说了,你去的那个国家存在着不安定因素,危险着哩,不去!不去!坚决不能去!给再多的钱也不能去,谁爱去谁去!

李大花问留流,你脑子里难道缺根弦吗还是进水了?孩子还没出生,你这个当爹的就出去打工,抛下他们母子俩一去就是好几年,万一家里出事了怎么办?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老妈的话,可以说每一个字都扎在他的软肋上。作为家中的长子,留流清醒地意识到,责任正压在他的肩头。一头是父母兄弟姊妹,一头是妻子孩子。哪一头都不轻松都是沉甸甸的。

沉默很久的付承重这时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至于买不买房何时买房,钱我们已经出了,也只有这点能力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出国工作的事情只要你们小两口意见一致,我这个当爹的没有什么意见!

在留流的印象中,老爸是不会同意自己出国工作的意见的。没想到的是,阻力却是来自于老妈李大花的百般阻拦。

眼下最困难的是如何说服老妈李大花。

当母亲的有几个不心疼儿子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当儿子的不体恤母亲的,留流就十分体恤自己的母亲。为了这个家,为了生活,留流觉得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最终,留流还是经过反复解释反复劝说十分勉强地说服了母亲对自己放手。

李大花就说,这么重大的事情,得开一次家庭会议才能最终决定去留问题。留流就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老二才旺在周末赶回家的时候,妹妹贱贱和男朋友楚芝芙也参与了家庭会议的讨论过程。

讨论是热烈的。经过举手表决,除老妈李大花仍在犹豫之外,全家人几乎都举起了手。李大花就委屈的哭起来,直骂他们一个个全都是白眼狼、叛徒。

贱贱率先表态发言:照顾嫂嫂和孩子的事情,她会包下来。老二才旺也积极表示,让大哥放心的去国外发展,毕竟,工资待遇比国内优厚很多。

12

留流出国第十天的时候,儿子降生了。

玲花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让小姑子贱贱分享给了远在中东某国家的留流。其实,在国外工作的每一天,留流都在掰着指头算计着日子,孩子也该出生了。

临出国前,留流就跟玲花商量好了孩子的名字。无论男孩还是女孩,一律就叫付乾坤。留流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翻看各种字典,这个名字他是在翻看一本康熙字典时突然发现的。留流就觉得乾坤这个名字很大气,加之名字前面的姓氏“付”字,寓意人生的乾坤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付承重作为爷爷,暗中也是想了不少好听的名字,既然留流临走时已经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在他看来这个名字好像也很不错,索性不再去费那番脑筋,落得个乐享其成。

玲花生产那天,他本来也是打算到医院里来的,李大花就羞他,你一个老公公家家的,你去医院干嘛?你老老实实地在家给我呆着就行,这种事情哪能轮得到你去医院里瞎乱转悠,也不嫌害臊。李大花说这话时其实是跟付承重开个玩笑的,没想到付承重却较起真来,“你个死老太婆,我的孙子,我为什么不能去看”?说归说,付承重还是觉得老婆的话不无道理,索性在家呆着喝茶收拾家务。整整一天,由于家中添丁,又是个头胎男丁,付承重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脸上一直笑眯眯的。这是他们老付家的大喜事。

付承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忍不住给那些老伙计们报喜,他逐个给他们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有了一个大胖孙子,取名叫付乾坤。工友们就向他纷纷道贺,直乐得他合不拢嘴。

玲花是在第十四天上的一个下午出的院。

玲花出院那天,娘家姐姐嫂嫂们全都来了。

孩子满月那天,付承重在市区找了家三星级的酒店置办了满月酒。玲花娘家人能来的几乎全都来了,付承重摆了五大桌,孩子的“压岁钱”就收了好多好多。

老二才旺也专门请了假回来招待嫂子的娘家人,并郑重地给了大嫂玲花一个大红包,那是他给侄子的一个见面礼。

贱贱的红包也是不菲。

酒席间,一家人除了彼此间的相互祝福,话题又扯到了房子上。

玲花娘责备付承重言而无信,还是不肯掏出家底来给儿子媳妇买房子。李大花就委婉地表示,七十多万的房款已经全部给了儿子媳妇了,不过他们死活不要。留流临出国前又把那些存单存折什么的全部都归还给了他们。眼下是他们还不想买房,不是他们不让买或者阻止他们去买房。李大花就觉得,如果玲花在就好了,也省得自己去分辨洗白什么。玲花没有来到酒店,也无法来到酒店,她正在家中坐月子,亲家母的提问,她不能不如实地回答,至少,她要让她及她的家人们清楚,问题并不是出在他们老两口身上。留流和玲花只不过是孝顺,体恤到他们的不容易,不忍心将他们的全部积蓄都用到自己买房上。正因为这样,也正因为不久的将来能够自食其力买得起一套房子,自己的儿子留流才不得己远赴国外工作,目的就是多赚些钱,多积攒钱买房,他们不愿意啃老。

玲花其实是将自己改变主意暂时不愿买房的事情告诉过娘家娘的。

玲花她娘听后就可劲地骂玲花傻得不轻,小叔子结不结婚、买不买房的事情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那是付承重和李大花应该考虑的事情,谁让他们当爹当娘又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呢?玲花就说娘太自私,简直自私的不可理喻。玲花她娘就很有些纳闷和不乐意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玲花:难道是留流这个穷小子给你灌了迷魂药?你说话不向着娘胳膊肘还竟往外拐?

玲花告诫自己的老娘,愿意出钱的话,真到了买房的时候可以出点钱赞助一下,不愿意出钱呢,自己也绝不强求。但是伤人心的话最好还是当着公公婆婆的面少说或者不说人家,不好的话说多了不仅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而且谁都会腻烦。讨人嫌着哩!

玲花娘就有些生气,嗔骂玲花:有你难受的时候,现在不买房,给你钱不要,你傻不傻?玲花就想笑,她反诘老娘,“你闺女我到底傻不傻,你还不知道?兄妹当中,我是他们家的老大,我不做出榜样来,大家今后怎么看我”?

玲花把亲戚及家人们给孩子的“压岁钱”全都收拢在一起,一共三万多元,委托贱贱存了个三年的定期。她想,三年过后,留流也该回来了,那时再连本带息取出这三万多元来,就有可能变成四万元了,加上留流几年来赚的钱,正好用来付房子的首付。

贱贱和老二才旺感恩感念于大嫂玲花的开明大义以及对父母的体恤,尤其是在知道了她将父母给她的全部钱款都退还给了父母时,兄妹二人无形中深深地增加了几许对大嫂玲花的好感。贱贱表示,一定会精心护理好大嫂玲花及可爱的侄子的,不为别的,就只为大嫂玲花的这片真心、孝心与兄妹情深。

13

付乾坤半岁的时候,玲花迎来了一个极坏的讯息:由于一场意外,付留流为了抢救集体财产,不幸死于一场重大火灾事故中。

噩耗传回国内,玲花当即昏死过去。

可怜的小乾坤一下失去了爸爸,可怜的孩子,除了在手机上见过爸爸的照片,视频过几次之外,幼小的孩子无论如何对自己的爸爸是没有任何记忆和印象的。

一个月后,付留流的骨灰从国外空运回了国内安葬。

厂长亲自来到了付家。面对数度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付留流的遗孀玲花和幼子乾坤,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纷纷落泪、黯然神伤。

付承重难以承受老年丧子的重压,他失去了儿子,儿媳失去了丈夫,孙子失去了爸爸,岳父岳母失去了女婿,弟弟妹妹失去了哥哥。付承重一下子病倒了。

婆婆李大花其实是在一年前就已经诊断出了乳腺癌,目前也已经濒临晚期。留流的不幸离世,就像是在她的心头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大块肉,令她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无形中更是加重了病情。

李大花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硬下心来及时拦得住儿子留流去国外工作。留流要是不报名去国外工作的话,就不会死于那一场意外的火灾当中。虽说他是为了抢救集体的财产而死,厂子里也给上报了工伤,按工伤事故进行处理,然而,人死不能复生,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付承重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单位已经没了,也就意味着大病没有地方报销。那些存单存折上的钱只好取出一些来应急治病。付承重不想再在医院里躺下去,好几次他都拔掉了输液的针头。

另一间病房里,老伴李大花也正在输液,她已经没有力气埋怨抱怨老伴当初为什么不也拦着儿子留流去国外工作的事情。尽管她也清楚地知道,仅仅是为了儿子多赚些钱,实现多年来买房子的夙愿。抚今追昔,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一阵子,付承重几乎再也无法承受人生之重,他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随时都会倾覆、倒塌。

病床上的夫妻俩彼此牵挂着,老二才旺不得不请了长假伺候爹妈。贱贱也请了假,一个照顾爹,一个照顾妈,那样的情景,即使石头人看见都会潸然泪下。

三个月后,李大花带着满腹遗憾闭上了眼睛。近一年来,她一直咬牙隐忍着自己,谁也没有告诉过自己的病情。她还刻意地让付承重瞒着孩子们。医生说,其实在早期发现病灶时如果及时治疗,效果是十分明显的。但是,李大花担心的就是怕花钱,她时刻在考虑的事情还是攒钱给孩子们付首付买房子。她之所以隐忍着自己,熬煎着自己,透支着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有多么崇高多么伟大,完全是一种本性的母爱使然,也是一种难以启齿的贫穷使然。她想省下更多的钱来,因为她有自己的三个孩子,哪个孩子都需要大把的钱,这些钱财从何而来,她并不清楚。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家底,自己必须勤俭持家、省吃俭用,积攒下每一分钱来。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上,正如同一句老话说的那样:钱虽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的日子里却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她并不是没有钱,她能咬牙拿出七十多万元的家底钱,那是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留流忍受别人的奚落。没有钱的日子很难过,没有钱的滋味很苦涩,这些她作为一个过来人都懂!

婆婆李大花出殡那天,玲花抱着儿子乾坤在坟茔前哭得死去活来。短短的时间,两位亲人的相继离世,给了玲花沉重的一击。玲花似乎已经哭干了眼泪。吃奶的孩子每次咀嚼着自己的奶头的时候都会饿的哇哇大哭,玲花已经很久没有奶水了,乾坤需要用奶粉和辅食养活。

14

付承重出院没多久,很快便患上了脑梗,加上之前就患有心脏病,无疑给这一家人的生活又是雪上加霜。

贱贱本来计划好了的婚期只好一拖再拖。

纺织厂很快派人送来了一笔慰问金。有关付留流工伤赔偿金的问题也将很快划拨到位。厂里来的领导说,家属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尽管提出来,付留流是为了抢救集体的财产而牺牲的,厂里也有这个义务尽力去帮助他们的家人,解决一些实际的困难。

厂里的领导还说,家属要提供一个银行账号,付留流同志的工伤赔偿金是要往卡里打入的,总计一百三十余万元。

玲花思来想去想辞职却又没有最后下定是否辞职的决心。

面对烫手的这一百多万元的巨款,玲花的心在流血。

她已经计划好了,等孩子稍大一些,等公公病情稳定了,自己就搬出去租房子住,这套房子还是应该留给老二才旺,他更需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在这座城市里,买套房子动辄需要上百万,这对于工薪阶层的才旺压力同样也是巨大的。

玲花当着大家的面说出这一决定时,才旺哭着一下子跪倒在嫂子玲花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玲花自己出去租房住。才旺坚决地表示,这套房子就是她跟侄子的财产,自己跟妹妹贱贱绝不干涉。

才旺越是安抚她,玲花心里就会愈加难受。玲花平静了下心绪,说,“别争了,就这么定了”!

玲花回到了娘家住。

娘家的房子是独立的,玲花娘怜惜地说,“闺女,娘的家今后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娘和你的几个哥哥姐姐们都不会撵你”。玲花就抱着娘大哭一场。娘说,“玲花呀玲花,你咋这样苦命哩”?

在娘家居住的那些日子里,玲花有些放心不下公公,家中虽然有贱贱精心地照料和服侍他,但贱贱毕竟还是要上班的,贱贱由于工作努力,前不久已经从三班倒工人岗位调到了技术科。

玲花就告诉母亲,自己还是得经常回去看看公爹的,他已经失去了儿子,失去了老伴,现在他又得了脑梗,心脏病还挺严重,万一哪一天他也倒下了该怎么办?!

玲花娘没有吱声,她只是悄悄地抹泪。

一个月后,留流的工伤赔偿金打入了玲花的账户中,玲花将这些钱进行了转存。她告诫自己,无论将来自己生活得多么艰难,这笔钱都将雷打不动地存入银行专户,将来孩子大了,到时本息一并取出来供孩子上大学、买房子、娶媳妇用。

留流周年忌日那天,儿子乾坤也会说话了。玲花带着乾坤来到了留流坟茔前上坟。

留流的坟茔就在婆婆李大花的坟茔前面。

娘儿俩的坟茔紧靠在一起。玲花先是给婆婆李大花的坟头上压上了几张火纸,紧接着又在丈夫留流的坟头上压上了几张同样的火纸,并将带去的纸房子、纸钱全部烧完,并浇奠了一些白酒,白酒是留流生前最爱喝的那种。

玲花是在完全地哭干了眼泪之后才在贱贱和才旺的搀扶之下很不情愿地离开留流的坟茔的。

那晚,玲花做了个梦,她梦见丈夫留流回到了自己的身边。留流在国外打工赚取了很多很多的钱,他们终于买上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大房子........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