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睡员“那小五

　   郭泗耀

那小五辞职那天，喝了很多的酒。

媳妇桂花是在接到那小五一个同事的电话后立刻赶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大排档的。

桂花见到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那小五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就近的一副苍蝇拍冲着那小五就是一顿抽打，边抽打边骂，“瞧你这熊样，有本事挣钱去，就知道喝，喝死你”！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桂花在那小五的几个同事的帮助下将那小五放进了一辆平板车上。以前，桂花在这家大排档穿过肉串，跟老板及老板娘熟稔，桂花提出借用一下平板车的时候，老板娘还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那小五的一个同事匆匆结完账，紧接着尾随着桂花护送那小五回家。

一路上，三五个人推着一辆平板车还是不时地惹起了路人的注意。夏天的夜，空气湿漉漉的，几乎没有一丝晃动的风，没走出多远，大家的衣襟都湿透了。

桂花边推着车子边恨恨地冲着车子里四仰八叉躺着的那小五骂个不停，看得出，桂花的牙根恨得直痒痒，一旦回到家中，一顿臭骂看来也是极难以躲避的。

平车中的那小五没有真正的睡过去，在一路颠颠簸簸中，他的脑袋其实一直是醒着的，而且甚至是非常清醒的。那种看上去酷似真实的醉态，他多少有些装的成分。虽然他算不得什么大酒量，平时白酒也就一两杯的量，即使喝啤酒也不会超过六瓶，但由于心情抑郁，那晚他还是贪了杯多喝了一些，并不至于完全醉的不省人事。

那小五觉得此刻自己是清醒的，他也只是借酒浇愁而已，因为他已经辞职了，也就意味着失业了。目前媳妇桂花还不知道他辞职的事情，他也显然没有来得及编造出一个善意的谎言抑或找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桂花自己辞职的消息。尽管他不是故意的。但毕竟辞职却是真实的存在，明天，他就不用再去上班了，他着实讨厌那个单位，在他看来那完全是一个尔虞我诈的地方，到处充满了虚伪、欺骗，人与人之间情薄似纸且并不透明。他早已想逃离那样的环境，那样糟糕的环境，一直以来他认为如果自己继续呆在那里非疯即狂，他感觉自己一刻也不愿意多呆下去，他想换一种活法，换一个环境，算是对自己未来的生命的救赎。

那小五家住在五楼，没有电梯。到了楼下，桂花又气不打一处来，他使劲地拍打了几下平板车上哼哼唧唧的那小五，意思是告诉他到家了，最好能够清醒一下。这么大一个活人，如果他不能醒来自己走着上楼，那么上到楼上去的办法只剩下最后一个：那就是背着他上楼。

桂花自觉自己没有那个力气，忍不住逡巡着游移的目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小五的同事葛小辛身上。桂花跟这个葛小辛是熟悉的，以前葛小辛经常来她家玩，属于跟那小五很要好的同事加朋友关系。

葛小辛瞥见桂花正拿眼睛盯着自己，内心贼明白此刻桂花心里正在想着什么。顿了顿，葛小辛说，要不咱们将小五抬上楼吧？另外几位同事喏喏着，谁也没有说话，但却都表示同意。这种情况下，抬着那小五上楼或者轮流背着那小五上楼，其实意义都是一样的，最终的目的就是一定要将那小五弄到五楼上去。

那小五身体并不轻松，桂花说他足有一百七十多斤重，就像是一头大公猪。桂花以前经常催着那小五一定要注意减肥，如果任由这样一直肥胖下去，高血压、高血脂甚至高血糖之类的毛病就会不小心缠上身，那样的话可就麻烦大了，一辈子注定要活受罪。那小五只是应答，仍旧是懒于运动和活动，属于典型的那种吃了饭撂下饭碗就往沙发上躺平的那种。桂花打心里看见他这种作死的状态就会心烦的要命，索性不愿意再去理会他。

眼下不同，即使自己内心积蓄了再多的怨言和怨气，也不是发泄的时候，这笔帐桂花会跟那小五先记着，等他明日清醒的时候，她一定会跟他算清楚的，看他今后还胆敢瞒着自己外出偷偷喝酒，而且一喝还喝得那样醉醺醺的满嘴胡话。

桂花示意葛小辛几人背着那小五上楼。

葛小辛苦笑着躬下了身子。那小五骑在葛小辛身上的时候，好几次险些将一些秽物吐在葛小辛头上，吓得葛小辛赶紧将那小五放下来，让其他同事轮流背着他继续爬楼梯。十几分钟后，大家七手八脚地终于将那小五弄到了五楼，一个个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桂花打开门，众人将那小五放在了沙发中。刚落座的那小五翻了下眼皮，用含混不清的语言示意大家都坐下，并吆喝着桂花给大家泡茶。桂花狠狠地剜了他几眼，并没接他的茬。出于礼貌，桂花还是在片刻喘息之后礼让了大家，葛小辛忙乘隙跟同事们赶紧逃离了那小五的家门。

桂花看着依然哼哼唧唧的那小五，又气不打一处来，她调和了一碗蜂蜜水，又往蜂蜜水中加了些醋，胳臂托起了那小五的头，将杯子凑到了那小五的唇边。

那小五喝完桂花喂给他的蜂蜜水的时候，经过刚才上楼时的一番折腾，脑子多少清醒了一下。

桂花想问那小五究竟为什么喝那么多的酒？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如果心里委实不痛快的话，不妨跟她说说。

那小五就说，自己现在有些真的想睡觉了，有些事情还是明天早上再说吧。说完，倒头呼呼大睡过去。

那晚，那小五就睡在了沙发上。

那小五清醒地记得，如果让桂花搀扶到床上去睡，万一自己半夜里吐在了床上咋办？他清楚媳妇桂花是一个很在行很有洁癖的人，他当真不想惹毛了她，也想让自己图个安逸、肃静，好歹就是一夜，在哪睡都是一样的。那小五示意桂花给自己拿过一只面盆来，以备不时之需用。

见到自己的男人如此这般模样，桂花先前的火气顿觉小了许多，她不想在这夜半时分再逼他交代什么，她认为只要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没有什么不可以把有些事情放到天亮再让他来解释清楚。桂花确信自己的男人那小五没什么事情之后，这才放心地走进自己的卧室。旋即，她又走出了卧室，拿出了一条提花毛巾被覆盖在了那小五的身上，直到看着那小五香甜地睡去，桂花才复又走进自己的卧室。

那一晚，桂花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无眠。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她预感到那小五一定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从葛小辛几个人不自然的表情和支支吾吾的语言分析，那小五肯定是有着什么不可轻易告人的心事抑或秘密，最起码也是有着什么心结难以打开。桂花一个晚上就这样胡思乱想。桂花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尽管她也刚下岗不久，目前还呆在家中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但是，她却渴望自己一旦有了时机还是希望自己走出去，找一份哪怕并不十分理想的工作也好，即使在任何一个单位里搞保洁也是很不错的。眼下，她需要一份同样稳定的收入。所以，她希望自己的男人那小五一定要好好的，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翌日早晨，那小五早早地醒来。那小五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里做饭。他做了桂花最爱吃的鸡蛋面，甚至还拿出了冰箱里冷冻了很久的最后一只即食海参给她卧了进去。那小五一直以来其实是心疼自己的媳妇桂花的。

那小五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桂花已经醒来，只不过她没有马上动身。后半夜的时候，桂花感觉自己才有了睡意，她渴盼着黎明的到来，她想在早晨起来的第一时间问问那小五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他是压根儿不会喝那么多的酒的。如果不喝那么多的酒的话，他更不会借酒浇愁的。桂花断定那小五一定有什么大事瞒着她。

鸡蛋面已经端上了餐桌，那小五准备去往卧室叫醒桂花吃饭的时候，桂花正蜷缩在床上，不过此刻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桂花一骨碌爬起来，及拉着拖鞋进了洗手间。她很快洗了脸，坐到了餐桌旁。桂花望了一眼那碗鸡蛋面，顺势将它推到了一边。桂花问那小五，“你如实交代，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小五回答她，“没什么，只不过和几个同事一起喝了点酒。”桂花不信，接着问，“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从不借酒浇愁，你也不要瞒我了，你越是有事瞒着我，你的心事越是逃不过我的眼睛，你还是招了吧？”那小五一顿，他显然知道再这样瞒下去，有些事情恐怕真的难以瞒得住桂花。于是就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辞职了，不想再在原单位干了，仅此而已，你完全不用为我担心。”

那小五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故意装作十分轻松的样子，甚至还绅士般的有意地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桂花心里有了底，仍然耐着性子继续盘问他，“为什么辞职呢？”

“心里不舒服、不愉快，不想再呆在那里，我想换一种新的活法。”那小五直视着桂花，“事情的确有点突然，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就擅自做出了决定，对不起，让你担忧了。”

“辞职这么重大的事情，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总得有个原因吧，要不然，你不会这样草率的。”桂花有些着急，“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已经赋闲在家，你又突然辞职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这些你都仔细想过吗？”桂花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就你这臭脾气，我看到哪里都干不长久，你得学会隐忍，不能事事处处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迟早会吃大亏的，这不，应验了吧？！”

桂花是从骨子里了解自己的男人那小五的秉性的，性格倔强、正直、刚烈不说，在很多事情上还看不惯，久之，在职场上就很容易得罪人。一个人在职场上如果得罪了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吃不了兜着走，难免会遭人小鞋穿。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桂花曾屡次劝说那小五不要不认真，但也不要太过于较真。工作嘛，也就那么回事，能过得去就行，因为工作太过于较真得罪了人是得不偿失的，这样的教训不胜枚举。

那小五就是听不进去，好几次都碰的头破血流，什么好处不仅没捞到，跟顶头上司的关系还弄得很不融洽。桂花为了试图改变他，几乎讲遍了道理，没想到到头来那小五依然思想拐不过弯来轴得很，桂花就因为这个十分生气，很多时候生起气来就发誓不想再管他，她认为他不可理喻，不撞南墙不死心，只有吃过大亏之后才能幡然醒悟，跟顶头上司对着干是绝对没有任何的好处的。

那小五示意桂花先吃饭，要不，碗中的鸡蛋面会板结的，那时再吃味道就不好了。

桂花说，你不要打岔，你若不老实交代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就不吃饭，我不吃饭，也不许你吃饭。

那小五沉默了一会儿，他摸出了一支烟，刚点燃放进嘴边，桂花就一把将烟薅了过去，使劲地揉碎了。那小五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桂花面前，他仿佛已经没有了暴烈的脾气。

“其实吧，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刻意地隐瞒你。”那小五说，“我之所以辞职，主要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我着实厌倦了那个地方，刚才已经跟你说得足够明白了。”“那种地方我感觉不是人呆的地方，任何一个人呆在那里久了，都会倍感压抑，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压抑自己，我想活出个人样来”。

桂花觉得那小五话说得依然隐晦，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此刻，她最希望听到的还是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在毫无预兆的前提下突然下定了这样一个坚定的辞职的念头。这是桂花最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她希望那小五一定要跟自己如实地解释清楚，如果在辞职这个事关家庭的重大问题上能够解释的清楚的话，她想她是完全可以原谅他、谅解他的。如果辞职的理由再充实一些，最好是那种无懈可击的理由的话，说不定她也会断然支持他的。可是眼下，那小五跟自己唯一的解释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自己不想干了，自己的心累了，只是想换一种活法。有这种想法也倒未尝不可，问题是，你想的问题一定要切合实际，你在原单位工作那么多年突然决定辞职、离职不再干下去，即使你又找到了新的单位，谁又能保证在此后的日子里你会一帆风顺？

桂花想到的这些问题，自有她的道理。从情感上讲，她是不希望那小五辞职的。她至今没有听说那小五所在的单位因为效益差或者其它什么原因出现裁员、减员。单位效益、福利等各个方面应该还是蛮不错的。如果不是那小五脑子里进水，他是不会萌生出辞职念头的。他大概一定是受到了什么打击或者什么不公平的待遇，一个人在遭受人为打击或者遭遇人际关系失败的情况下往往才会心灰意冷的，那小五当下的境况就好像这样。

“我已经说过N遍了，我也不想再为自己解释什么了，我请你相信也请你务必理解我、支持我一下，好吗？”那小五竭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相信我，我不是因为犯错误才决定辞职的！”

桂花想起昨晚葛小辛有意无意间说过的话：那小五顶撞了不该顶撞的人，由于被顶撞的人位高权重，那小五栽在了人家的手里。一阵激烈的争吵过后，更为准确地说，那小五其实是被人家炒了鱿鱼的。桂花就想亲耳从那小五的嘴里听到这些。

性格决定命运。桂花觉得这句话一点不假。那小五要不是这样的臭脾气，说不定在单位混得会更好一些。个性害死人，而今，他不得不为自己的任性而埋单。尽管这样，那小五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远离不想呆的地方，远离那些纠缠不清的事和人，换一个环境换一种新的活法其实很好的。至于觅寻一种什么样的全新的活法，不过他还并没有完全想好。在他心里，也只是有着一个大概的轮廓，但他目前还不能跟桂花如实托出，他清楚一旦告诉了桂花自己新的职业打算的话，桂花会是一百个一千个坚决的反对。毕竟夫妻多年，相互之间还是比较了解的。

那碗鸡蛋面已经干巴巴的摆在那里，碗里的面汤水完全地被面条吸干了水分。桂花没有去摸筷子，那小五面前的那晚汤面也是纹丝未动。两个人对坐着、对视着，沉默不语。桂花好似明白了一切，她不想再追问下去，她知道即使再使劲地追问下去，那小五也是不愿意将一些情况全部讲给她听的。现在，大概的意思她已经清楚了，所以，她也只是叹了口气，不想再揪住一个问题紧追不放。既然他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其勉强他去做些什么不如对他进行放手，那样的话，他反而会自由一些，心情愉悦一些。对于一个死了心的人而言，有时候，离开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小五当下就面临着这样的抉择。作为妻子，桂花还是妥协了。她想劝慰他想开一些，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只要不受别人的欺侮，只要觉得自己开心一些比什么都好。她想说的话总结起来大抵也就这么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却硬是没有说得出口来。在她看来，任何的慰藉此刻也许都是廉价的。

沉默了一会儿，桂花说，“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下一步你打算做些什么？该怎么养家？咱们还得还房贷，老人们还都有病，孩子也正在上学，哪一样不需要花钱？”

那小五望着桂花，良久，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想说的话。

“工作其实我已经找好了，我是在找好了工作并且觉得可行之后才果断地提出了辞职的申请的。”那小五话说得十分认真，“不仅仅是合不来受气的问题，再在那样的单位呆下去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希望，我想活好自己的下半生。”

“你说说看，你找到了什么适合于你的新的职业？”桂花语气有些放缓，不再那么凌厉抑或咄咄逼人，“说吧，我愿意听。”

那小五沉思了一下，干咳了几声，他说，“是这样的，这种工作的性质基本上还没有人尝试过，不过呢，三百六十行总得有人去尝试，我也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桂花就又有些着急，“别卖关子了，你就说是什么工作就行！”

“试睡员。”那小五平静地说。

“试睡员？”桂花有些疑惑，“跟谁睡？睡什么？怎么试睡？”

桂花连珠炮般的提出了一系列问题的时候，那小五发现桂花一定是误解了自己刚才的话。他责怪自己没有把话讲得更加清楚一些，忙补充道，“这是一个新兴行业的术语，完全是一个正经职业，只不过还不被人们所知道所接受。”

那小五进一步解释说，“朋友介绍的，收入也蛮高的，工作并不很辛苦，需要的是胆量。”

桂花大张着错愕的嘴巴半天没有合拢，她没有听得懂那小五话里的意思。偏偏那小五又不愿意过多的给她解释清楚。那小五是这样想的，对于这样一个新概念职业，没有必要跟桂花讲得那样清楚，一旦讲清楚了，桂花势必会扯他的后腿，那样自己就会丢了这份富有冒险而且刺激的工作。最为关键的是，对方给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同样给缴纳“五险一金”，月收入乐观地估计也在三万以上，如此优厚的条件，足以打动任何人的心。当然，胆小的人也许是根本不为所动的，但是，那小五除外。

在他看来，人生除了生死，其他的均是小事。所谓世上有鬼的传言也只不过是传言而已，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见过“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说鬼话的人除了骗鬼都是自己吓唬自己。那小五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个新的行当，最有优势的地方是他比任何人胆子都更大一些。他记得小时候走黑路经常路过村头的一大片坟茔，别人家的孩子走过坟地的时候都会吓得尖叫不止，唯独他神情自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有时候甚至还装神弄鬼吓唬小伙伴们。

桂花有一件事是不知情的。那小五辞职之前，其实已经跟新的用人雇主达成了口头约定，单等他离职后双方再签订新的雇佣合同。

雇佣那小五的单位是一家第三方劳务公司，这家公司是专门招揽“试睡员”的劳务派遣公司，据说业务分布好几个省，从业人员也已达到三位数。

那小五告诉桂花，你不用为我的事担心，我会好好的，我同样也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我是凭着我的劳动成果来养家糊口。

桂花一定要弄明白“试睡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那小五见桂花纠缠不清，不当着她的面把事情说清楚恐怕很难过了她这一关，于是进一步跟她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和说明。

那小五话说得轻描淡写，桂花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桂花听到那小五有时候也要到“凶宅”里试睡时，说什么也不干了，她甚至难过的留下泪来。

那小五轻轻地将桂花揽在了怀中，不停地宽慰着她。桂花抽噎着，小拳头不停地捶打着那小五的胸脯。

尽管桂花极力阻止自己去冒险当什么“试睡员”，但是，那小五心意已决，他决定尽快地找到对方签合同上班。

那小五签订合同之后，被委派的第一份工作是到邻市的一间位于黄金地段十八楼的户主家中“试睡”。户主刚装修完房屋不久，按照南方人的风俗习惯，新房在装修好还没有正式入住之前，一些有身份有条件的大户人家是需要先请人“试睡”的，为得是积聚一下人气，那样的话，接下来的日子才会过得更好。

在雇主家试睡的那一晚，那小五久久无眠，内心一下子涌上了莫名的滋味，可谓五味杂陈。尽管心情复杂，但他感觉心里反而是轻松的、愉悦的，在这里自己说了算，没有人管着你、压抑你，那小五就觉得这份工作挺好的，也很适合自己。想到这些，他所有的杂念都在刹那间抛到了九霄之外。

那小五醒来时已是翌日七点，按照规定，他必须在八点前退出雇主的新房，然后将一份试睡的感想写好后放在雇主家的茶几上。同时将另一份感想交给雇佣公司。第一次接单试睡，那小五算了一下，他能拿到至少两千多元的佣金，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很难找。

上午九点多的时候，那小五接到了另一个订单，这个订单应该说是一个很大的订单。雇主是一位百万富翁，前不久刚买了位于M市城郊结合部的一套大别墅。别墅的前主人是一位千万富翁，不知什么原因，妻子在一个夜晚在别墅内上吊自杀，于是就廉价卖掉了别墅。正好接手这套别墅的是自己眼下需要服务的雇主。

这位雇主明确地告诉他，包吃包住，只要你在这套别墅里住够一个礼拜，并且24小时开着直播，随时记录着你在别墅内的一切活动轨迹，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并且报酬极其丰厚。

那小五了解到雇主资料和真实企图的时候，他知道，真正考验他的时候到来了。他甚至想起了“鬼”的传说，眼前也好像晃动着鬼影，心里还是在刹那间有些不自在起来，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雇主陪着那小五于傍晚七点钟走进了别墅。别墅装修的异常考究，那小五感觉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金色的殿堂。他不由得喟叹不止，什么样的家庭才能买得起这样的豪宅？那小五感叹同样是人，为什么人家就能有大把的钞票买得起豪宅，为什么自己不能？他感觉这就是人生的差距。但他并不清楚别人究竟比自己强在哪里？自己又比别人差在哪里？他有点心理失衡的感觉。

在那小五出差的日子里，桂花每天晚上都在做着几乎相同的噩梦，他好几次都在梦中惊醒，那小五被“凶宅”里的“鬼”缠身了，那小五动弹不得，呼唤着自己前去救他。桂花被梦惊醒的时候，总会大汗淋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每次噩梦醒来，她都忍不住想给那小五打个电话，一看时间，往往是深夜两三点钟的光景，只好打消打电话的念头。

桂花在那小五在M市就要完成试睡任务的最后一天的晚上九点多钟，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了那小五亲切的问候，桂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后，紧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听声音，桂花判断出那小五并没有害怕，她这才相信这个那小五胆子果真不是一般的大。眼下，那小五就被指定睡在昔日里吊死过人的卧室里冲“邪气”，换作一般人，吓都被吓死了。那小五不同，那小五胆子肥，那小五不怕鬼，那小五什么都不怕。

那小五在电话里告诉桂花说，一个月内恐怕很难回到家中了，公司里业务很忙，忙完了这单业务，下一个目标将会去K省D市，在D市呆上个三五天，紧接着再去F省H市，H市离家上千公里，总之，业务满满的，活计一个接着一个，不愁没钱挣。

桂花就在电话里开始抽噎起来，担心之余，更多的还是心疼那小五。

那小五诙谐地告诉桂花，“媳妇，你在家好好的守家就行，在外工作其实我也没有闲着，每天过得很充实，除了锻炼身体，正常生活之外，我还记了大量读书笔记，我打算将自己的职业体验写成一部小说放到网上发表出来。”

桂花认真地听着那小五说话，眼泪仍旧止不住地往外流。桂花说，“你就吹吧，你还写什么小说呢，小心鬼夜里出来吓死你！”

那小五就笑了，“你还别不信，我已经起好了小说的题目，就叫《“凶宅”历险记》，我已经写了万把字了，等哪一天写好了、发表出来拿给你看。”

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那小五人在外省，但他还是把近三万元的工资如数转给了媳妇桂花。

桂花将卡攥在手中，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