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还剩亩把地,父亲说不如退了吧,退了就了无牵挂。母亲不同意父亲的意见,执意要留着。母亲留地的目的很明确,即使眼下住进了城里,起码乡下还有自己的一点土地,那样心里多少会更踏实一些。父亲拗不过,只好答应将那亩把水浇地租出去,反正荒芜了一年多着实有些可惜。
紧邻村东南的那块水浇地土层深厚,土质肥沃,灌溉也十分方便,按说这样的一块好地会成为村里人最抢手的土地。令人遗憾的是,村里如今种地的人委实太少,几乎全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撂荒的土地不在少数,即使有人承包,包地的外乡人也总喜欢能够连起片租地种地,那样会方便耕作和统一管理。尤其是村庄面临搬迁,村里希望土地流转,但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父母来城里住之前的几年里,在家侍弄着他们的那亩把地。为了充实生活,父母会在那块土地上专门开辟出一块菜园用于种菜,一年四季时令的新鲜菜蔬瓜果不断,我们家几乎不用买菜,省下了一笔不菲的生活支出。父母的菜园整理的井井有条,菜畦里丛生着韭菜,开镰的第一刀春韭加上肉丁做成馅,包成美味的水饺会是最美的口福。一直碧绿着的芹菜、芫荽、黄瓜、青椒、豆角、茼蒿等菜蔬既是一道风景,又总能勾起人的食欲。父母种的茄子、西红柿、南瓜、也是姹紫嫣红一片,在这片专辟出来的菜园里,可以说五颜六色的蔬菜竞相绽放着浓浓的绿意。菜园里的菜一时吃不了,母亲每隔三五天会到邻村的集市上赶集卖菜,她心里总是美美的。
眨眼间父母在城里生活五六年了,往往是城里住上一阵子,乡下再居住些时日,每天几乎闲不住,忙得不亦乐乎。今年春上的时候,父母商量着,村庄就要搬迁了,土地能租出去就租出去,如果任其撂荒,很有些可惜。本村的人租地的几乎无人问津,因为每家每户的土地都有不少闲置。父母为了不使自家的土地荒芜着,主动提出降低租金,租地的外村人这才勉强答应租地,前提条件是只租种一年,合适的话,今后还可以考虑是否续租。土地有人租种了,父母显得很高兴,对于一辈子热爱土地的他们来说,闲置的土地时刻都在鞭笞着他们的心。他们年纪大了,种不了地了,我和弟弟又不在身边,土地的租金多少并不是大问题,问题在于一直以来被他们视为命根子的肥沃的土地终于不再撂荒了,这比什么都重要,也令他们很开心,总算是舒了口气。
土地辗转多时租出去后,父母虽然不时地还经常回乡下老家看看,但是在老家呆着的次数明显地减少了。土地已经没了,先前碧绿着的菜畦也没了,租地的人将父母收拾的很好的菜畦全都平整成了庄稼地,种上了小麦、玉米。每每站在地头,望着自己的土地上长势良好的别人的庄稼,父母都会异常欣喜,同时也会流露出丝丝怅然所失的心事,仿佛眼前依然晃动着碧绿的菜蔬。
后来,母亲再次萌生了种菜的想法。趁着他们在乡下小住的日子,父母将家中的院落能开垦的土地都开垦了出来。母亲对我说,村庄还没有搬迁完,老宅还没有被拆迁,紧赶着时间种点蔬菜,等哪一天真的老宅也没了,想种点菜也没有土地了。
打那时起,只要周末有些空闲,我便会开车拉着他们回到乡下老家,帮他们侍弄院落里不大不小的一块菜地。宅院里的菜地虽然长势不如庄稼地里的菜园看上去更好,但对于父母而言,这方菜地也同样是他们的挚爱,同样盎然着生机。父母能够在他们热爱的土地上辛勤耕作、老有所乐,他们感觉自己是幸福的、也是知足的,他们几乎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土地。土地之于他们,当然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
时令已近冬天,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收大白菜了。看着满院子碧绿碧绿的大白菜一棵棵胖嘟嘟、密实实的紧挨着挤在一起成长着,父母的脸上挂满了笑靥。我跟父母开玩笑说,再过几年我也要退休了,等到那时,我们将租出去的土地收回来,我陪着你们一起种菜、种地、种粮食,多好!父母笑了,那是一种久违了的笑。
家有菜园,不仅充满了阳光,而且充满了欢笑。我在想,如果老家不拆迁该有多好,最起码父母回到乡下还能有个去处,也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但转念一想,党的二十大以后,随着乡村振兴、新农村建设步伐的不断加快,党的好政策只能使村民的生活越来越好,日子越过也越有奔头。
父母的菜园有一天还会回来的。我相信,父母也在无时无刻牵念着他们的土地。因为,在他们心中,那方养育了他们一辈子的水土,始终装满了他们对老家的惦记,他们怎能会轻易地忘记那方亲亲的土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