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俩

疫情期间的菜市场，说不上多么火爆，但是卖菜的依然不少。尤其是刚入冬，芹菜、芫荽、蘑菇、蒜黄虽仍占据着主角，家常菜也逐渐多了起来。眼下，正是大白菜、萝卜丰收大量上市的季节，价格便宜的很，很多居民都买了一些菜储存起来，为的就是备不时之需。

钢蛋和铁蛋爷俩靠种菜、卖菜为生，家里有五六亩菜地，菜地里种着几十种菜蔬，一年到头，爷儿俩几乎全都长在了地里，忙得不亦乐乎。

企业效益不好，工资发不出，钢蛋在48岁那年，突然心一横，决定辞职回乡下种地。从产业工人回归到农村成为一名农民，下这样大的决心的确很不容易，需要极大的勇气。钢蛋萌生这一念头的时候，顿觉有些唐突，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一想法告诉妻子玉茹。玉茹是一名小学老师，还六七年才能退休。

儿子铁蛋倒是支持老爹的想法，铁蛋说他也喜欢种地，职校毕业一年了，他不想外出打工挣苦力钱，他想跟着老爹一起种地、创业发家致富。钢蛋就圆睁着眼不由得扬起巴掌欲落下来，但还是没有舍得下手。钢蛋之所以生气，是担心儿子将来没有出息，自己没出息就没出息了，儿子怎能像他那样同样没有出息呢？这是钢蛋最不希望看到的。

钢蛋心里清楚，儿子打小并不是念书的料，从小学起，就一直入不了门，不喜欢学习，一摸起书本就瞌睡。几年下来跌跌撞撞勉强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最终混了个高职毕业。当下，儿子年龄也不算多小了，钢蛋就寻思着，不读书就不读书吧，反正不是块读书的料，不如瞅着机会趁早让他外出学门技术，最起码以后能自食其力，讨得上个媳妇。

铁蛋不喜欢读书，但并不代表他不喜欢种地。铁蛋可喜欢种地了。种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只要不受人钳制和约束，铁蛋都能接受。因而在决定自己职业规划和前途命运的关键档口，经过跟老爹钢蛋再三辩论之后，铁蛋最终还是说服了老爹钢蛋：留下来种地！

农村的土地一直以来撂荒的不少，尽管这样，钢蛋知道，早在二十年前，他家的土地就已经退回到了村里，当下他家其实是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垄土地的。要想种地必须租地。钢蛋回村找到村长，经过讨价还价，很快便谈拢了租种六亩地的协议，租期四年。

签定下租地合同当晚，钢蛋一本正经的对儿子铁蛋说，跟我种地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我并没强求你，如果你现在后悔的话及早退出外出找活干学门手艺还来的及，否则你就得老老实实从今往后好好地跟我种地。铁蛋几乎没有思索就斩钉截铁地回复说，爹，你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我铁蛋念书虽不中用，说不定种地还是把好手，因为我喜欢种地！我喜欢的事情我就会十分地上心，上了心的事情我就会有兴趣有动力去干实干好。

钢蛋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一番令他出乎预料的话，钢蛋心里暗笑，臭小子，等着吧，有你哭着求我放过你的那一天，你以为种地是那么好玩的，累死你！

妻子玉茹起初是坚决反对钢蛋和铁蛋爷俩承包村里的土地的。玉茹的反对不是没有道理，你钢蛋几乎打小就没种过地，没技术没经验没本钱，万一种地种砸了怎么办？自己积攒俩钱容易吗，积攒下来的钱还得留着给儿子买房娶媳妇。

钢蛋种地的心却是决绝的，钢蛋并非头脑一热、心血来潮才作出的这样的一个决定。钢蛋当初之所以能作出这样大的决定，是对自己有着信心的。他也相信妻子玉茹说过的话是真的，也是现实存在的困难。论种地，自己的确没有任何技术和经验，可他老舅有啊，老舅的身体还很结实，老舅种地、种菜的技术可是十里八乡难得的一把好手。钢蛋就想着请老舅帮忙指导自己种地。资金不是大的问题，一亩地年租金600元，这点地钱自己还出得起。化肥农药倒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不过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只要自己能够合理规划土地，加上国家给的种地补贴，也投入不了几个钱，只要种好了地，比上班划算多了。

钢蛋不愿意在工厂上班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不仅仅因为效益不好挣不到钱，最令他烦心的是不仅赚不到钱，工资还老拖欠，而且劳动纪律还贼严，他受不了那样的约束，更为重要的是，他认为继续在工厂呆着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不如趁着自己还相对“年轻”跨出这道门槛另谋生路。这样的抉择，对于一个男人，对于一个顾家的男人来说，既是无奈的选择，又是迫不得己的事情，他还要生存，家庭也需要维系和经营，没有钱一切都将是空谈。

钢蛋当初走出工厂大门的那一刻，他流泪了。双手抚摸着厂牌，心里五味杂陈。工友们对他毅然决然的离去，有的表示赞赏，有的表示疑惑，有的则表示沉默。

玉茹拗不过他，只好妥协。钢蛋从此跟铁蛋爷俩住进了乡下连片租种土地的简易铁皮房里。第一年的时候，由于种庄稼、种菜没有经验，去除成本，算是不赔不赚。到了第二年，正赶上闹疫情，钢蛋统筹计划了一番之后，决定一半土地用来种粮，一半土地种菜。种粮的土地上还可以间作套种一些应季的蔬菜，这样种粮种菜两不误多头收。

钢蛋的老舅在钢蛋刚承包下几亩土地的时候，还是为他的贸然的做法表示了深深的忧虑和担心，唯恐他不懂得种地赔本。生气归生气，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外甥对种地外行不管不问，老人家隔三岔五就会去到钢蛋的地里查看墒情，指导施肥、灌溉、除草、间作、套种。在老舅的悉心指导下，钢蛋家的庄稼青枝绿叶、高产丰产，蔬菜长势喜人。

邻村有粮食合作社、蔬菜合作社，钢蛋种出的玉米、小麦、大豆、芝麻、高粱和蔬菜几乎全都卖给了这些合作社。第二年年底一算账，爷俩租种的这六亩多地净赚了八万六千多元。到了第三年，十月份的时候，钢蛋收了秋，笼统拢了下账，毛收入就达到了十五万元。

钢蛋种地三年，也就是疫情发生以来的第三个年头。三年来，钢蛋和铁蛋爷俩吃了不少的苦，受了很多的累，遭了不少的罪，耕播耙种都是爷俩亲历亲为，一般只是到了收秋的时候，也会雇上三五个人帮忙。看着庄稼地里满满的收获，钢蛋黝黑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靥。玉茹也会在不忙的时候抽空到乡下来帮着拾掇庄稼，给蔬菜浇水。

当年在工厂上班时，钢蛋是车间里的一个小头头，钢蛋可以说是满脑子的思想，工友们都喜欢听他讲话，都说钢蛋具有一种亲和力，没有架子，跟他在一起工作心里舒坦。钢蛋走后不久，陆续地又有不少职工离开了工厂，还是因为疫情，工厂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生产停停转转。企业的日子不好过，工人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人心就不很稳定。

开春的时候，钢蛋跟铁蛋一合计，又一下子租种下了十亩地，这样一来，所有租种的土地加在一起达到了近二十亩。钢蛋认真地分析过市场，今年要拿出十几亩地专门用于种植蔬菜，尤其是多种一些大白菜，自己也要为抗击疫情出把力，把自家种的大白菜摆上市民的餐桌，让大家都能尝到他家的放心菜。

铁蛋每天一大早拉着老爹钢蛋开着加长版的柴油三轮车满载一大车白菜去市区西边的农贸市场卖菜。钢蛋家的白菜看上去青绿相见，长得结实好看，只要他家的大白菜一上市，不一会儿就会一抢而空，有时一天中铁蛋需要往返菜市场三四次卖菜，每次都能卖上个好价钱。

一天晚上收工回来，钢蛋沉思着说，爹有个主意，你看好不好？铁蛋就听老爹钢蛋讲话。钢蛋说，铁蛋呀，眼下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辛苦，虽说咱家的菜好，价格卖的不低，可我心里却不很踏实。铁蛋反问老爹钢蛋，咋了？嫌钱多咬手了？钢蛋就解释说，尤其是当我看见菜市场里还有捡菜帮子菜叶子的老人时，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不行，咱还得降降价，实在不行，疫情期间，找个机会咱也把地里的白菜、萝卜等菜捐出去一些，大家都好才好。

铁蛋明白老爹钢蛋的心思，没有再说什么。在其他菜市场里别人依然卖高价大白菜的时候，钢蛋家的大白菜却真的变成了“白菜价”，原先一块八九的白菜他只卖到一斤不到九毛钱，这惹得其他的菜贩子很不高兴，扬言一定要给钢蛋爷俩个颜色看。菜贩子们发誓要将钢蛋家的白菜逐出市场，谁让他售价这么低，搅了他们的“好事”，这是同行间最大的忌讳。

亲民价的大白菜不仅价格低的惊人，而且质量还这样好，钢蛋和铁蛋爷俩的好名声迅速传播开来。

每次卖完菜，钢蛋都会将市民买菜时扒拉下来的白菜叶收拾好，送给有需要的眼巴巴渴望着的老人，那些菜帮子菜叶子其实并不坏，白白的、嫩嫩的，扔了实在是可惜，洗洗干净后照样可以做菜吃。这在别的菜贩看来，不要说送，即使出价低了也不卖给你。钢蛋不。

钢蛋在卖菜回家的路上，特意绕道经过了自己先前的工厂。工人已经部分放假了，什么时候上班，看门的说也没有个准信，反正眼下市场不好，货物出不去，材料进不来，难呐！工人还真的不如农民的日子好过，农民还有自己的土地，工人呢？！

泪水不声不响地顺着钢蛋的眼窝直往下涌，钢蛋心里一软，此刻的心情不知是为自己当初明智的选择而高兴还是看到眼前的景象而痛苦。他想到了昔日的工友们，如果大家因为生活所迫还在东奔西走的话，如果有人愿意，他倒是希望工友们来帮着他收菜、卖菜，那样的话，自己也会尽到绵薄之力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工友们了。

钢蛋列出了一个名单，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家庭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工友的名字。他主动地打出了一个个电话，很快，十几位工友来到了他家的菜地里。工友们太需要一份工作了，钢蛋能给他们一份工作，哪怕只是短暂的，他们也会不遗余力的去干好，他们最不稀罕的就是力气，他们更加需要的是一份收入，那样至少可以养家糊口，纾解暂时的困难，给自己生活下去的信心。

大白菜丰收了，十几亩地的白菜足有十几万斤。钢蛋对弟兄们承诺，各家各户今后吃菜的问题全包在他身上了，这笔生活支出大家完全可以省下来。他正考虑着还要继续投入扩大种粮种菜的规模，如果大家喜欢这里，在不影响大家正常工作的情况下，仍欢迎大家到他这里打工，工资月结，绝不亏待弟兄们！

那晚，昔日的一帮工友聚在菜地里的铁皮屋中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喝着喝着一个个哭了，因为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从此以后没活干了，他们太需要一份工作了。帮着钢蛋种菜卖菜同样能养活自己，养活一家老小。他们每个人从心底深处感激感谢昔日的工友钢蛋和他的儿子铁蛋。

第二天，钢蛋召集大家开了个短会，钢蛋宣布，自己决定租两辆大卡车，装满大白菜送到依然深受疫情困扰严重的小区去捐发给居民们。他还安排儿子钢蛋和几名工友满载几大三轮车白菜、萝卜分别送到了城区的几家敬老院、学校。

钢蛋和铁蛋爷俩一下子成为了小城里的网红和名人。晚报记者闻讯来采访他们的时候，钢蛋竟然腼腆的像个女人似的害羞起来。

一个人感动了一座城。

钢蛋跟铁蛋靠种地、种菜、卖菜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不仅要过上幸福的好日子，爷俩还想要更多的人都像他们那样过上幸福的好日子。

村里进行土地流转，钢蛋再次签订了上百亩的土地流转承包协议。

钢蛋跟铁蛋爷俩决心借助乡村振兴的旗帜引领大干一场！在他们看来，继续扎根农村发展才真的会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