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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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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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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同学

遇见二狗,是在初一那天上午,按照惯例,每年的这天我是要回乡下老家拜年的。

城里到乡下路途不远,也就半小时车程。今年过年同往年一样,父母都在城里。年三十夜里,边吃着年夜饭父亲边叮嘱我,不要忘了初一的时候回趟老家,给几位健在的长辈们拜年,顺便再到平辈或晚辈的几家中走走坐坐问声好。

这么些年来,无论近房的还是远房的大伯、叔叔们走了不少,仅剩的几位长辈也是屈指可数。本村的几门亲戚也有的随孩子们进城养老,平时除了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几乎没什么往来。

父母来城里住五六年了,仍心心念念着老家的族哥、族弟。每次回家,只要时间允许,总会找他们攀谈一下,更忘不了相互叮咛几句。那种场景,也许我们这代人是感受不到的。在我的印记中,不仅他们叮咛的话语中饱含着殷殷深情,而且有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情愫紧紧地裹挟在里面。

随着父母年龄增大,节后回去的次数愈来愈少,原本父亲计划今年初一回老家一趟。由于疫情防控的原因,父亲还是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所以一再叮嘱我要将他的新年的问候和祝愿捎给每一位长辈。

上午十点多,我给几位长辈们拜完了年,又在几个平辈的家中坐了坐,聊了聊天,刚走到街上,迎面碰上了二狗。

我与二狗是小学同学,在我记忆里,那时的他圆圆的脑袋、小小的眼睛,一脸滑稽相,整个小学阶段好像都是鼻鼻咧咧、衣冠不整的样子。别看他从小邋遢,但这小子却贼聪明,尤其上课时,看似不专心不认真听讲,甚至一堂课下来打瞌睡,成绩却出奇得好。那时,老师拧着他的耳朵到讲台上罚站,问他为什么总打瞌睡,谁料他语出惊人,称老师讲的所有的东西他全都预习过,搭眼一看题都会做。老师说他吹牛,当场给他出题让他爬黑板,二狗三下五除二就能做完并且题目全对。二狗的所作所为,令老师吃惊不小,同学们也都说他有特异功能。由于学习好,一些平素瞧不起他嫌他邋遢的女同学不得不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新学期老师重新排座次的时候,女同学们争相愿意跟他同桌。

我小时候在学习上不多么用功,玩心很重,父亲就私底下找到班主任老师,要求他给我找个学习好的同学同桌。四年级那年下学期,班主任果真让二狗跟我同了桌,由于他脏兮兮的样子,我还一度嫌弃他,甚至不愿意向他讨教。但在课下,我们俩却玩得十分投机,什么恶作剧几乎全都整过。数学老师讲课时,我们俩会薅前桌女同学的头发。下课后捉了虫子会塞进女同学的铅笔盒中吓唬她们。类似的“坏事”干了不少,为此没少挨老师批评,没少挨了父亲的揍。不久,班主任就把我跟二狗分开了,理由是不能让这俩活宝呆在一起。二狗调皮归调皮,成绩仍居班里第一,以至于到小学毕业都无人超越。二狗在老师们的眼里的确属于又爱又恨的“人物”。

当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或者突然合上,此刻,脑海中竟然一片空白。面对站在咫尺之遥的二狗,我当年的老同学,我有些恍然、疑惑、讶异。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些年来在二狗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分明地看到,眼前的二狗除了依然有他小时候的影子和轮廓,好像一切全都变了模样。毕竟,这次遇见,是我们自小学毕业后时隔近四十年后的第一次偶遇,每个人的变化都是相当大的。

二狗见到我时,迟疑了一下,起初是不敢相认的,正如同我也不敢同他立刻相认一样。我们彼此的目光相互划过对方的面颊,二狗用力的紧握了我的手,旋即猛拍了我的肩胛,大声地说道,老同学,原来是你,你可想死我了!

那是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当那双枣树皮般的大手紧握住我的手时,我还是感受到了热切的力度。眼前的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调皮的男孩,他的跟前站着三个孩子。二狗给我介绍,这是老大和老二,是一窝双胞胎。这个半大小子是老三,那年超生被罚了款,愁死老子了。说完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二狗这么一戏谑,我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禁不住顺势捶了他一下,笑称他还是那么贫。二狗拉着我不让走,非让我到他家吃顿午饭。二狗的家是邻村,当年上小学来回跑,学校在我们村,他小学毕业后上了半拉子初中就肄业了,后来听别人说遇到了家庭变故,家中遭了大难,打那不得不辍学了。读初中后,初一的时候我们也不在同一所学校,心中不是没有惦记过他,没少打听他的下落,后来就全然不知他的消息了,再后来几乎全然将他淡出了记忆。要不是这次春节拜年在村中偶遇,绝对想不起他这个人来的。

在我紧握着他的手时,我就拼命地猜想二狗从事着什么营生?从他衣着打扮看,绝对不是什么白领甚或什么上班族。但我虽然好奇,还是忍住了,没有直截了当地去问,那样会是相当尴尬的。

二狗依然诚恳地邀请我去三里地开外的邻村他家,他说初一来我们村是给姑姑拜年的,每年初一都来,姑姑是他的大恩人,没有姑姑的帮衬和拉扯,他说他很可能娶不上媳妇。我想知道的是二狗的一些“秘密”,大概二狗也猜透了我的心思,他直言快语道,这么些年来靠着贩卖粮食、种几个蔬菜大棚生活倒还过得去并且过得日子也很滋润。去年贩卖粮食、种大棚收入三十多万元,大儿子二儿子也都在城里买了房,小儿子在读高中。老大和老二大学毕业后也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眼下都在谈女朋友。

原本我是“同情”老同学二狗的,见到他的那一霎那,我以为这些年他混得并不怎么好,就想给他几百元钱花花。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得缩回了伸向兜里的手。哦!这家伙原来日子过得挺滋润,看来并不需要同情。我甚至觉得,真正值得“同情”的人是我,多年来靠着工资收入过活,自己的那点收入真的不如二狗——老同学的家底殷实。

我找了个理由还是拒绝了二狗的好意,表示等有时间一定会去他家登门拜访,那时再举杯共盏。见我执意要走,二狗也只好依了我。我们俩又在路边上啦起呱来,他详细说了自己的情况,他说这些年他没少吃苦、受累,前几年老婆因病去世了,自己又当爹又当妈,拼命赚钱拉巴孩子,真的挺不容易。

沉默之余,我又拍了拍他的肩胛,有些情况是出乎我的预料的,比如,他老婆的不幸去世。又比如,他依然乐观、豁达的性格、对生活的渴望,对希望的坚守,尤其是对待人生的态度,的确令我钦佩。

望着二狗看似苍老的容颜和鬓角的白发,此刻,我的眼角竟有些湿润。这是多么坚强、执着、担当的一个男人啊。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怎么初中没上完就半途而废了呢?如果他的家庭没有遭受重大变故,如果他能继续完成学业,我坚信二狗的人生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他的人生一定会改写成另一种命运。因为二狗是聪明的,学业是最棒的。遗憾的是,二狗命运多舛,家庭的变故还是扼杀了他的青春梦想,命运之神不仅没有眷顾他,反而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二狗凝视着我,却笑得坦然。顿了顿,他收起笑容,竟然长吁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大概这就是命吧,虽然我从不信命,但我并不后悔,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人拉扯大了几个兄弟,帮他们都讨了媳妇,也算对得起爹娘。

回城时已是十二点多。临别,二狗牵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放松。二狗跟我再三约定:老同学,无论时光如何变幻,彼此不要相忘,等你空闲时一定要来找我,我们好好叙一叙,我们都是奔五的人了,当爹不容易!

是啊,时间都去哪里了?光阴如白驹过隙,那些曾经的美好,那些难忘的记忆,都深深地镂刻进脑海深处。人生正值奔五的年龄,其实一晃就老,唯一不老的是浓浓的同学情,是那儿时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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