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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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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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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钱饼,榆叶粥

在乡下老家,以前是多榆树的,村里的老人们都叫它“榆钱树”(谐音余钱的意思)。春天的时候,榆树上会挂满一串串碧玉般的榆钱儿,看上去玲珑剔透,很惹人眼,又总是禁不住满满的食欲。

小时候贪吃,面对满树的榆钱儿,我们一众毛头小子会绑上长长的竹竿,然后在竹竿的一端锢上一个铁丝拧成的钩子去钩榆树的枝蔓,使劲一拧一拉一扯,树枝会垂落地上,小伙伴们便会疯抢着一拥而上将薅下的榆钱儿送进口中,大口地咀嚼起来。至今,那种可口的感觉仍香甜在记忆里。

七十年代,榆钱儿成为我们那一代人最好的美食,无论男孩女孩,为了争抢榆钱儿,都练就了一身爬树的好本领。小时候我是恐高的,即使站在一米高的石台上也不敢轻易地往下跳。可是,为了能够吃上新鲜的榆钱儿,我竟然学会了爬树,而且一爬能爬到三五米那么高的榆树上。在那些个春天里,由于经常爬树摘榆钱儿,裤子不知磨破了多少条,为此,没少受到母亲的唠叨,有几次甚至还被母亲追着用秫秸抽打。尽管我知道,我贪吃的只不过是鲜嫩的榆钱儿,母亲心疼的则是他亲手给我缝制的裤子。在那个用布票换布的年代,母亲缝制一条裤子是很不容易的,怪不得她不能容忍我如此作贱她亲手为我缝制的裤子。

我家的房前屋后就有那么几棵榆树,一棵老榆树干枯死了,另外几棵不大不小。没想到第二年的春天,在老榆树的周围,竟然冒出了几棵小榆树,这令我异常欣喜。父亲将干枯的老榆树刨了卖给了邻村的木匠。那棵老榆树在木匠看来,绝对是上好的材料,他甚至没怎么讨价还价就依了父亲提出的价格。虽然干枯,但那棵老榆树的确是不错的木料,主干笔直、粗硕,除了腰部有几处疤瘌,通身找不出别的毛病,大概这就是木匠喜欢上它执意要买走它的原因。以至于到了后来,木匠走后,父亲有些突然反悔,总觉得卖价低了,让木匠捡了便宜。要不是母亲劝阻,说不定父亲会将卖木料的钱退回给木匠那里。

院子里的榆树越长越大,就连原先根生的不起眼的小榆树也有拳头般粗了,父亲每每望着这几棵榆树,心里美滋滋的。父亲经常当着我们的面说,家有榆树,就有余钱。父亲这番话的意思其实是说,他也希望过上有钱的生活,只不过寄托了一个美好的念想。那时,我已十多岁,成为了半大小子。此后,也很少了跟小伙伴们一起在村子里到爬树摘榆钱儿。因为自己家的榆树就有那么多棵,榆钱儿会在春天一夜盛开,即使敞开肚皮吃也总是吃不完。

母亲心灵手巧,不会放任这些自家的榆钱儿被阳光晒得老去,而是趁着榆钱儿还很鲜嫩的时候,在一个早晨摘下一些放进笸箩里。这时候我跟父亲、弟弟会过来帮忙。母亲会将榆钱儿择得十分干净,然后在清水中浸泡,变着法儿给我们做出许多种美食来。比如榆钱饼,母亲会将一大把榆钱儿放进和好的面糊,支起土灶往锅中淋上油,随着吱的一声,榆钱儿被母亲倒进了冒着油烟气的铁锅中,然后一阵翻炒、平摊,直到两面烙熟、金黄,母亲这时会用木铲铲起来装进盘子里。母亲烙榆钱饼的时候,我禁不住榆钱儿饼香气的诱惑,趁机将小手伸进盘中捏着吃,全然不顾被烫着。

蒸榆钱儿糕是母亲的拿手绝活,她会事先将玉米面、小米面、糯米面还有极少量的面粉掺杂在一起发好面,然后将榆钱儿腌渍后和进面里,做出蛋糕形状的发糕,在笼屉上蒸个把小时,那是真正的人间美味。偶尔走亲戚时,母亲也会蒸上一屉带着。

母亲是个有心的人。她会在春天里连晒上一些榆钱儿,待到阳光沥干了水分,母亲会用油纸一层层包裹起来挂在堂屋内墙角的阴凉处。母亲说,即使到了冬天,依然可以拿出这些干了的榆钱儿做一些好吃的东西解馋。

榆钱儿只在春天会有,一年也就那么一段极短的时间可以品味的到美的滋味。榆叶儿却至少能够在树上呆上三个季节。在我的记忆中,榆叶儿同样是一种美味,只不过吃法上与榆钱饼、榆钱儿发糕等有所不同。

小时候,我经常喝母亲做的一种菜粥,平素狼吞虎咽惯了,对于吃进口中的东西一般也不大关注,只要填饱肚子就行。很多时候,在喝粥时至于喝的什么粥还真的不知道。一次母亲问我和弟弟,粥里的菜叶好吃吗?我这才想起母亲做的粥有些咸咸的,糯糯的,黏黏的,稠稠的。我只得摇了摇头,承认自己并不知道。母亲笑着告诉我,那是榆叶咸粥,加了一把黄豆、黑豆。小时候最高级的营养就是煮粥的时候,母亲特意加进一些自家地里种出来的黄豆、黑豆。

整个小学阶段,可以说我是吃着榆钱儿饼、经常喝着榆叶粥长大的。再后来即使到了外地上学,每到饭点,总会想念母亲做的榆叶粥,想吃母亲烙的榆钱儿饼。当然,那只能成为一种奢望了,但在我心里,却非常想念榆叶粥,这也就养成了我此后几十年来的饮食习惯,一顿不喝粥就觉得好似没吃饭似的,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

参加工作后,尤其是成家立业之后,生活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虽说一日三餐还经常喝粥,但却再也没有喝过榆叶粥。

前不久回老家,老家院里院外的那几棵榆树看上去又老了,有的也干枯了,有的闹了虫灾,枝枝蔓蔓无精打采。由于村庄搬迁,父亲决定将那几棵榆树卖了。可是,村里村外再也没有什么木匠收购榆树了,那几棵榆树长得也不怎么好看,父亲说,刨了当劈柴烧吧。

夜晚,坐在老家院子里,虽是炎热的夏季,月亮还是透那棵唯一存在的榆树茂密的树冠斑驳地洒下了月光,飒飒的响声被阵阵微风拂动着深沉的夜色。父亲母亲坐在葡萄架下,我们一起回顾着往事,追忆着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我对母亲说,好多年没喝过您亲手煮的榆叶粥了,真想喝上一碗,做梦都在想。

第二天早上,母亲果真做了一锅榆叶粥,我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将粥盛进了碗中。母亲示意我喝下去,我一口气连喝了两大碗,感觉竟然和当年的味道一样。那是母亲的味道。

榆钱饼,榆叶粥,成为我一辈子幸福的念想,粘稠着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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