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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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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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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篱落一灯明

 记得六七岁时,每到傍晚,父亲会在茶余饭后点上一盏煤油灯,燃起一枝卷烟,开始教我念古诗。每晚一首,直到我能够熟读乃至背诵,才算是完成任务。

那时感觉读诗背诗虽有些好玩但也十分枯燥,少了玩耍的时间,心里就很抵触。无奈碍于父亲的威严,我也只好不太情愿地跟着他读诗。有时认真一些,有时会心不在焉。尽管教得认真,学得敷衍,也还是学了一些东西。一晃几十年过去,灯下读诗的情境至今仍昏黄在我的记忆里,可谓历久弥新。后来,我喜欢上了古诗词,走上了坚持业余文学创作的道路,多少也积淀了些文学的底蕴。兴趣爱好是一方面,很重要的另一个方面不得不说与父亲对我早期的启蒙教育有着很大的关系。可以说,读书、文字已经成为了我一生中最大的精神财富。

父亲早些年间是一名乡村中学的语文教师,顶着民办教师的头衔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几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站在三尺讲台上进行传道、授业、解惑,尽到了一名人民教师的神圣职责,教出的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这是最令父亲深为自豪的。

随着国家政策的落实,父亲于当年曲阜师范大学进修毕业那年,当选为泰安市人大代表,成为肥城教育战线位数不多的人大代表之一。不久,父亲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我们全家的户口也由农业户籍转为非农业户籍。这在八十年代末的确是令人羡慕的。

父亲是教语文的,父亲教了一辈子的语文书,不仅教书教得好,很受上级领导们的器重,而且也深受学生们的爱戴和尊重。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父亲对于文学的见解以及较深的造诣。我作为一个当时刚脱了开裆裤不久还没上学的毛头小子,那时父亲就已经开始给我讲解古诗词,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父亲还是有着足够的耐心去认真地教我。记得父亲当年好像对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古诗词里有生活,古诗词里品人生。对于人生这样的词汇,由于年幼,压根儿是不懂的,也不想懂,小小的年纪,会觉得累。父亲当然知道我不会理解他说过的话,见我不太专心的样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再告诫我,也许将来你会明白的,因为你每天都在慢慢地长大。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父亲把我送进了学堂,村里的小学十分的简陋,校舍是那种带有屋脊的石头房子,窗子在冬天也呼呼的生风。那时乡下还没有电灯,上夜校都是从自家带一盏用墨水瓶、制钱、绒线绳制作而成的煤油灯,每个同学一盏煤油灯,像极了萤火虫一闪一闪一亮一亮。夜自习,老师除了盯着做作业,再就是腾出一定的时间教我们背诵古诗,开展读诗背诗的比赛。老师甚至准备了很多的小礼品,谁若达到老师的要求,一字不差地背诵下老师指定题目的多首古诗,老师会发给谁一枝带有橡皮头的好看的花色铅笔作为奖掖。老师的激励,彻底激发了我的积极性,我总是第一个率先举手背诵古诗,每次都能熟练地背诵下来,引来同学们艳羡的目光,这令我十分得意和自豪。

晚上下学回到家,我会迫不及待地将获得的奖品展示给父亲看,父亲总是会大力夸赞我一番,说我进步了,不再抵触学习和背诵古诗了。小孩子是最经不起哄和夸赞的,有了老师的首肯和父亲的鼓励,我学习、背诵古诗的劲头更足了,只要做完了作业,会主动缠着父亲教我学习新的古诗词。不到一年的时间,《唐诗300首新注》里几乎大半的古诗都能熟练地背诵下来。

四年级的时候,作业逐渐的多了起来,父亲仍会在我完成作业之后,教我读诗背诗。炎炎夏日,我们爷儿俩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学习、背诵。每学习一首新的古诗词,父亲都要逐句给我讲解诗句的意思,我也从最初的“念滑句”到后来的理解作者生活的时代、人生背景、诗句的内涵,真正开始明了诗句的含义,从内心感叹原来古诗词里真的有人生。学习古诗词的兴趣愈加浓厚,贪玩之心也开始收敛了不少。父亲说我最大的变化是由一个“皮小子”变得开始文静了,不再整天扯着一帮小朋友到处打架惹是生非,弄得半个村子都鸡飞狗跳,来家中告状的大叔大妈大婶也少之又少。

弟弟比我小几岁,父母下地干活时会让我在家照看弟弟,我竟然想到了要教他学习古诗背古诗词,弟弟也挺配合,会很专心地跟着我读诗,我像个小大人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教他,他竟然在教过多遍之后磕磕绊绊地背下来。父亲知道了我教弟弟背古诗词的事,再次表扬了我,说我榜样作用发挥得好,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此后,日暮黄昏、煤油灯下,父亲只要忙完了手头的活计,打发我们吃饱喝足,就会收拾利落八仙桌子,教我和弟弟读诗。弟弟也不再调皮,跟着我一起读。母亲则在一旁纳着鞋底,面露微笑不时地望着我们,听着我们读诗的声音。母亲虽没念过书,只认得“刘桂香”三个字外,那是她的名字。但由于耳濡目染,母亲也很快能够默念出几首诗句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

乡下的夜晚是静谧的,也是寂寥的,我们跟着父亲学习古诗,很多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周围的邻居们家家户户都已关门闭户,除了偶尔听到院子外有几声狗吠,大家早已熄灭了煤油灯睡下了。我家堂屋里的煤油灯这时却依然亮着,我竟然没有丝毫的睡意。

前不久回了趟老家,无意间瞥见了墙根处角落里布满了蜘蛛网的那盏当年的煤油灯,我竟然生发出了无限的感慨。父亲显然也看到了那盏煤油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有些激动,唇角蠕动着,他用一块布擦拭了那盏搁置经年的煤油灯,陷入了回忆中。

如今,父亲已进入古稀之年,精神依然矍铄。我同他提及当年在老家堂屋和院子里夜晚教我和弟弟古诗词时的情景。父亲微笑着对我说,你今天之所以能够在文学创作方面取得了一点成绩,也是与当年的古文字底蕴有着一定的关系的。

夜,深了。习惯了经年夜读的我仍手不释卷。宋.叶绍翁的《夜书所见》重新勾起了我对往昔岁月里读诗的回忆:

潇潇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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