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与假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开始说些假话。之所以不愿意讲真话、实话，而是随波逐流去说一些假话、空话、虚话甚至屁话，主要是感觉到后者没有危险成本，前者却十分危险。既然已经感知到说真话不如讲假话更实惠，那有谁愿意再去讲真话？

以前，我就是一个傻瓜，天生不喜欢讲假话、谎话、虚话、套话、屁话，凡事爱较真，到头来，因为讲真话、实话没少得罪人。身边那些擅长虚头八脑、“审时度势”的人反倒混得风生水起、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比如一件小事就能很好的说明问题。单位开民主生活会，头头面对干部职工群众信誓旦旦地说，欢迎大家给自己提出宝贵的批评意见或者建议。一阵沉默过后，大家都在面面相觑，并没人率先发言。我在环顾左右的时候，正巧与头头的目光相遇，头头微笑着看向我，示意我带个头第一个发言。我几乎未加思索，还真的给头头提出了几条批评意见。我说，领导您要求下属们不迟到早退，可您有时候却经常早退。我说，领导您提倡轻车简从，可您却经常公私不分......我话还没说完，后半句就被我的部门领导给截停了，部门领导冲着我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干咳连连，也不知道他这番操作此刻究竟是几个意思。反正那次民主生活会上我没发完言就硬生生地被他给打断了。我还想继续说，部门领导硬是没再给我机会。单位的头头却依旧微笑着示意我往下说，可以看出的是，单位的头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面部的表情还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射向我，很多人甚至表情夸张到捂紧了嘴巴。直到这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许闯祸了，要不是紧挨着我的小张用胳膊肘捣了我一下，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再说些什么。

部门领导接过了话茬，他的发言的确世故而又圆滑了许多。部门领导说，领导在干部职工心目中简直是无可挑剔的，经常没黑没白地加班加点开会研究工作，工作时间即使晚来一会儿也算不得迟到。单位既然给领导配备了专车，就是为了让领导享受待遇，公车的作用就是为领导服务，领导的大事小情都是为了工作，压根儿不存在以权谋私、公车私用的现象。

显然，我的发言与部门领导的发言明显是相悖的。只不过我的发言近似于有些赤裸，而部门领导的发言是那样的婉转、高明和艺术，这就是明显的差距。单位的头头对部门领导的发言是相当满意的，接下来的其他人的发言更是令单位头头十分受用。另一位部门领导说，我得给咱领导提提意见，平时工作忙起来，就会太不注意身体，就连感冒了也轻易不愿意去医务室拿药......

民主生活会结束后，跟我要好的老齐一把将我拉到一旁，严厉地指责我，你这家伙，你闯祸了，等着以后领导给你小鞋穿吧，哪有这么说领导的，这不是让领导当众出丑下不来台吗？没想到你的情商、智商这么低！你看看人家，话说得滴水不漏，尽管心里也对领导有些不满，但人家却把不满深藏进心里，嘴上依然拣好话说尽，除非你刚才的话是故意的，否则，你就是真的很笨！巴结领导还来不及，竟然胆敢跟领导对着干！

这一幕应该是几十年前了，那时我也刚参加工作不多久，由于年轻，直性率真，说话没边没沿，也不知道啥叫得罪人，所以想也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了。我原以为，领导都是心胸开阔、练达之人，喜欢听真话、实话，不喜欢虚话、假话、套话、屁话的，其实不然。那些年，我还是吃了年轻的亏，由于民主生活会上当真给单位头头提了意见，被“整”了许多年，现在想想，年轻无知，血气方刚，不懂得变通，代价还是很大的。

多年以后，经过努力，我也走上了领导岗位。我蓦然发现，我也有些变了。开会的时候，我也鼓励大家多给自己提意见建议，听到一些“刺耳”的意见时，内心竟然感觉很不舒服。听到舒服的意见建议时，又会是另外一种感受。我这才意识到，当年的我有多无知，我怎么给领导提出那样的意见呢？当下我也是个不大的领导，自认为自己的心胸已经辽阔的像是太平洋，可我突然发现，我的心胸竟然连一条小溪都装不下。由此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千万别跟领导提意见，即使非提不可，也不能呛着领导的麟角来，要什么好听提什么，因为世间几乎没有一个领导不喜欢听高兴的话。尽管他们在台上台下表情严肃的告诫大家一定要讲真话、实话，其实，他所讲的一切才都是假话、虚话，这就是生存的智慧与哲学。

多年混迹于职场，我发现自己讲话越来越少，任何的场合，只要能笑笑，就尽量少开口。即使需要说那么几句，也会谨言慎行。尤其面对领导的时候，我会把想要表达的意思过滤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编织好语言，我的表达方式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的直白、鲁莽毫无顾忌，而是反复揣摩、仔细掂量，惟恐一不小心说了错话，领导不爱听。

所谓的成熟，大概就是从学着说话开始，我感觉自己已经分不清楚真话和假话的界限了。在很多的场合，很多复杂的环境下，我坚持自己能够说些真话、实话。但由于很多迫不得己的原因，假话也没少说，反正，即使偶尔说几次假话，也不会觉得是一件难堪的事情。因为，无论真话与假话，我们好像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