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局长走过的局

裴局在Q局排名第六，老爹去世那年，他刚当上副局半个月。老爹的葬礼上，也只是局里来了五六个人。事后，裴局的大伯大哥等一众家人暗中奚落他这官算是白当了，满指望他能给老裴家撑撑面子，也好让故去的人极尽哀荣，哪承想局里来的人还不如自家的亲戚多。

面对家人的奚落，裴局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但他并没多说也并没解释些什么，在他看来，在父亲的葬礼上，局里来多少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好好地送好父亲的最后一程。那天，裴局哭得十分伤心，他想起了父亲从小对他的好，对他的良好的教育，他热爱他的父亲。可是，父亲毕竟还是走了，父亲是因病重突然离世的，裴局的伤心也就在这里，等他从城里赶回老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咽了气。当时，裴局就哭得惊天动地，任凭怎么劝都止不住他的哭声。

三年后，由于工作原因，组织上找裴局谈话，谈话过后，紧接着将他调任D局任副局长，排名在七位副局长中的第五位。在D局工作期间，虽然业务一下子从在Q局的管天气到现在在D局管档案，裴局依然任劳任怨、兢兢业业。D局里人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裴局负责主抓业务，除了抓好业务之外，裴局的活动范围和交际其实是挺窄的，基本上单位、家、路上三点一线式的生活节奏。在D局工作的第四年，裴局的母亲病逝了。裴局的母亲病重住院期间，正赶上裴局带人在外省考察交流工作，接到母亲病逝的消息后，裴局立马赶了回来，家也没顾得上回就直奔医院，裴局是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最后见到的母亲。那一晚，裴局陪伴在母亲的身边好久好久，眼泪几乎哭干了，他喃喃着，觉得对母亲无限的愧疚，竟没有在她弥留之际多看上她一眼。

母亲的葬礼如期举行，D局一下子来了十多个人，裴局原先所在的Q局也来了三五位同事，除此之外，裴局大伯和大哥再也没有见到D局以外的任何人前来参加告别仪式。裴局的大伯当面就对裴局揶揄道，你的人缘都到哪里去了？你母亲去世这么大的事情，别人家当官的都是大张旗鼓的操办，咱们家却门可罗雀，俺都替你有些脸红。

面对大伯的诘责，裴局同样没有任何的解释，裴局心里清楚，他只想做好他自己，他不想借着母亲的葬礼捞取点什么，还是像上次一样，仪式结束后，很快他就将单位里前来参加葬礼的同事们的份子钱全都退了回去。大伯不解地恨恨地骂他，脑子显然是进水了或者被驴踢了。在家人们看来，裴局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白痴。

裴局调任T局，其实也很突然的，以至于他接到通知到指定地点进行谈话时，不由得还是愣怔了一下。上级给出的理由是干部交流任职，着力培养高素质的干部。裴局这次之所以被调到T局，是因为D局领导班子的职数多一个副职，而T局领导班子中刚好被调走一个副局，亟需补充一个副局填充职数。裴局虽然对这次意外的调动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但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欣然同意了组织任命。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凡事只要听组织的，一如既往地干好份内的工作，在哪里干都是一个样。裴局就是以这样简单的心态走马上任T局的。

T局不同于Q局和D局，T局的主要业务是数据统计，虽然没有实权，在县里大小也是一个局。在这样一个看似没有多大权力的局里，班子成员同样有六七位，裴局的排名几乎没有多大的变化，没有多大意外的话，一般还是排在五六名上。裴局向来不看重自己的排名，即使面对一个新局面、一项新业务，他的精力和心思几乎全都用在了钻研业务上，极少考虑工作以外的事情。这么些年来，混迹于官场的各个局里，他硬是没有学会如何处理纷繁的人际关系那一套，更没有融入其中。用他妻子玉梅的话来说，就是官不大还清高，不善攀附巴结，到头来大家都对你敬而远之。玉梅进一步敲打他，不是吗，别人家爹妈死了，葬礼举办的要多隆重有多隆重，你爹妈死了，寂静的几乎连个声音都没有，还是你没被重视，官也当得小，说白了就是你所在的局没有含权量。妻子玉梅的言论在裴局看来简直就是歪理和谬论，他当面指责妻子玉梅今后不许这么说，虽然自己官不大，也没有权力，但并不妨碍他为人民服务，因为胸前的那枚党徽时刻在提醒着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玉梅就笑他傻，诘责他，你看人家C局柴副局长，级别也跟你一样，人家所在的局不仅含权量高，而且人家的老爹去世后操办的场面那叫一个哇塞，在小县城里都叫了号的，各部委办局都派人去了不少，光汽车就在殡仪馆两边长长的马路上停了不下三里地。

裴局苦笑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旋即又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妻子玉梅话锋一转，叹了口气，仿佛自我解嘲地说，不过，不过也只是风光了一阵子，那个姓柴的最后不也被人举报被组织上给查办了吗，虽然咱没多大的权力，至少不会犯错，清廉点还是好的。

五十岁那年，裴局时来运转，一纸任命将他调到了J局担任局长、党组书记。裴局并没感到万分的欣喜，相反，从他的凝重的表情来看，丝毫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的变化。J局是一个大局，有着二百多名工作人员，肩负着全县的教育重任，可以说也寄托着培养人才的重责。起初，很多人并不太看好他，认为他从未踏足过教育这片神圣的领地，顶多是个门外汉，让一个不懂教育的人去抓教育，简直是误人子弟。

上级领导却并不这样认为，上级领导经过认真研究、慎重考察，一致认为裴局多年来的工作一向是扎实、严谨、低调、务实、负责的，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严于律己，兢兢业业、不团团伙伙，自己分管的工作也都是业绩十分突出，这样实干精神强、政治上靠得住的干部放到任何一个地方，组织上都能够放心。

裴局履职J局主要领导以来，终于放开了手脚，面对县里的教育现状，面对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在看清了问题的薄弱点后，开始有针对性的进行对症下药，用了不长的时间解决了一个个棘手的难题。J局的风气开始好转，教育教学质量明显提升，不仅上级领导对裴局的工作十分满意，而且广大人民群众对裴局明晰的工作思路和创新的工作方式方法也满口较好。因为相比前任J局局长的不作为，裴局简直就是一股清流的存在，他的到来，真的使全县的教育看到了新的希望。

J局完全算得上是一个含权量极大的局。裴局清醒地意识到，越是在这样的一个局里工作，越要时刻把握住自己，绝不能犯下前任局长犯过的错误。他给自己定下了约法三章，也请妻子玉梅时刻监督、警醒自己。

上任J局半年多的时候，裴局的岳母去世了。裴局的岳母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的家中去世的。通向裴局岳母家的道路没有一条水泥路，弯弯绕绕的土路七高八低，车辆平时行驶都很困难，有的山脊上的路段勉强能会得过车去，那个小村庄是一个十足的山旮旯村。

裴局的岳母去世这样一件事可称得上是一件大事。裴局一再告诫办公室主任不通知任何人、不收礼、不接受任何人前去参与告别仪式，但这件事还是传开了，不仅传遍了J局，传到了裴局曾经待过的Q局、D局、T局，甚至连各委办局的头头脑脑们都知道了。大家陆续来到那个小山村的时候，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些熟悉的、曾经熟悉的、陌生的、半生不熟的面孔。在这些人中，有各局的一二把手，有多年不见的同学、朋友，有承包商等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操办丧礼的是村里的村长，裴局早就千叮万嘱，对于任何人的随礼一概不得接受！然而，来参加告别仪式的这些人还是坚持将钱塞进信封里扔在了桌子上。

处理完岳母的丧事，裴局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局里。他将厚厚的一摞钱交到了局办主任手中，表情严肃地对他说，一天之内，麻烦他亲自将这些份子钱按照信封里的名单逐一退还给所有的人。

J局除了门卫老王没有去参加裴局长岳母的告别仪式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到场参加了裴局长岳母的葬礼，老王在拿到局办主任退还给他的四百元钱时，竟然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老王喃喃着，自己在局里看门几十年，这是他唯一收到的退还回来的钱，望着手中的这些钱，老王甚至感觉有些意外，又有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