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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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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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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呼唤

山里的秋天来得早,已是深秋时节,空气中掠过丝丝湿滑的凉意。在这样一处大山坳里,除了原始的生态美,尽收眼底的是古色古香的石头村庄。村里几十户人家,大都是一些上了岁数又不愿跟子女们进城居住的留守老人。

山贵就是老人堆里的那一位。山贵与其他留守的老人不同的是,他原本并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他是因别人的撮合才跟桂花走在一起的。桂花那些年很不容易,死了男人,守寡多年。山贵来到这个村里时,人们私底下嘲笑他是“外来户”,“外来户”在那个年代是要被欺侮的。

桂花与山贵搭伙过起了日子。桂花当年四十多岁,山贵比桂花大两岁,那时桂花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大的16岁,老二13岁,最小的9岁。村里好事的人见桂花拖家带口,才给桂花张罗了邻村的山贵。张罗这事的人说,山贵为人实诚、忠厚,没有婚娶过,知道过日子,庄稼地里的一个好把式。桂花就有些心动,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必须对他们娘仨好。

山贵长到四十几岁为什么没结过婚,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憨,有人说他小气,有人嫌弃他家穷,活该一辈子找不到婆姨。总之,说山贵什么的都有,山贵都置之不理,一个人陪着老娘熬日子。山贵没有其他的亲人,唯一的哥哥在开山采石放炮时被炸死了。打那时起,老娘就哭瞎了双眼,后来患上了重病,不久去世了。山贵娘临咽气时紧紧地拉着山贵的手,眼角噙满了泪水,唇角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山贵心里明白,老娘弥留之际是在惦记着他,娘分明是在告诉他,一定要找一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别苦着自己。

进入桂花家前,真正打动山贵的,是桂花的几个孩子。那天,媒人拉着山贵去桂花家相亲,桂花一眼看上了他,私底下没少打听了山贵的情况。桂花打听到的情况是山贵不仅不傻,除了家里穷点,没其他毛病。家里穷的原因,就是山贵他娘常年的病情给拖累的,幸好山贵有一手做木工活的好手艺,日子虽过得紧巴,但还能过得下去。桂花看重的就是山贵这一点,只要山贵愿意,她没啥好说的,人过来一起过日子就行。

山贵一狠心锁了家门来到了桂花家搭伙过日子,桂花说先不扯结婚证,磨合磨合以后再扯结婚证。山贵没当回事,没点头也没摇头,对他来说,结婚证不结婚证的无所谓,他也不再怕被别人嘲笑他是“倒插门”,他只想把接下来的日子往好里过。

结婚那天,桂花所在的村里的村长见证了他们的婚礼,尽管有些简单甚至寒酸,村里人还是忙前忙后,桂花的婚事仿佛整个村子里的一桩心事,很多人都希望她过得好一些,至少找到了那个帮她分担家务的男人,那样日子会过得相对轻松一些。更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个心甘情愿愿意帮她拉套的人,山贵就是比较合适的那个拉套的男人。

山贵从此在村里扎下了根,因为他的到来,桂花家多分了两亩地。山贵每天早出晚归,除了种好地,四邻八村都知道他有一身木工好手艺,争抢着找他做活,桂花心里暗乐,这个人真的找对了,过日子踏实。

55岁那年,桂花在赶集的路上被一辆车撞到,肇事车逃逸,从此她瘫痪在床一卧二十多年。面对突如其来的横祸,山贵有些懵懂,有些无助,深夜里他曾偷偷哭泣过,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远房亲戚私下里找到他暗示过他,反正没有扯证,干嘛非得守着一个屙尿不知的瘫子,还是走为上。尽管他犹豫过、彷徨过,但理性和道义最终战胜了自己,山贵决定留下来照顾她,帮她抚养孩子。因为他心里清楚,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这么些年来,她对他的好,是她给了她温暖,给了他家的感觉,更给了他做人的尊严,让他活得开心、幸福。

桂花的三个孩子相继长大,后来参加了工作,也都有了自己的家,日子过得幸福而优渥。他们的成长过程,山贵付出了很多心血。他们的学费,也都是山贵这么些年来起早贪黑做活一分分积攒下来供给他们的。桂花心里当然是清楚的。

自打山贵来到桂花家,三个孩子没有一个人喊过他一声爹。山贵不怪他们,即使桂花私下里对孩子多次要求,山贵也总是去制止。在他看来,孩子们叫他叔挺好的,毕竟,他跟孩子们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既然没有血缘关系,又何必强逼他们喊自己一声爹呢?勉强别人的事,山贵不愿意干,强扭的瓜不甜。自己虽然不是他们的亲爹,但只要尽到亲爹应尽的义务就足够了。山贵没有多少文化,但他却懂得没有文化不行,因而在学习上会格外严厉地要求他们每一个人,有时候谁在学习上偷懒了,他会严厉地批评,孩子们对他的批评往往会不屑一顾,多次当面呛他、噎他,他也默默地承受。

桂花瘫在床上那些年里,山贵端屎端尿照顾得桂花细致入微,每天早上替她梳头、洗脸洗手、喂饭,儿女们看在眼里,内心还是多了一些感动。

山贵在与桂花生活二十多年后,桂花终于在一天夜里离开了他。儿女们从城里回到村里料理母亲的后事,他们似乎忽略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被他们习惯了称之为叔的山贵。

老家的宅院里只剩下了耄耋之年的山贵。母亲的忌日那天,孩子们陆续回来了,山贵老早地准备好了供品、花好了纸钱,买了一些菜肴,就等着他们回来给他们的母亲上坟。

一家人吃完了饭,山贵提出下午上坟的时候,他也要到村东头的坟上看看,顺便给他们的母亲烧烧纸、说说话,也算是个念想。山贵就毅然地来到了坟上,桂花的女儿玉翠临来时带上了一只小马扎,她是特意给山贵准备的,山贵的腰已经佝偻的不成样子,她内心除了感动,有一种情愫甚至无以言表,她却又羞于表达。玉翠知道,他的腰是被他们压弯的。

回到家中,山贵将几个孩子叫到身边,话说得似乎有些意味深长,三个孩子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听他讲,至于他对他们讲了些什么,他们又好似没有完全听得懂,他们只是告诉他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并给山贵留了一些钱。太阳还没落山,三个孩子都返回了城里,每个人的车后备箱里,山贵给他们塞满了亲手种的瓜果蔬菜。

孩子们走后第三天,村里的人发现一天到晚山贵家的大门紧锁着,没有人知道山贵去了什么地方。直到一个星期后,村里人在山贵的老家无意间遇见过他,这才知道原来山贵回到了自己先前的老宅,院落早已破烂不堪。

玉翠是在接到老家邻居荷香嫂子的电话后急匆匆回到老家的。她伫立在大门前,脑海中似乎浮现出前几天山贵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家里的钥匙他会搁在门框上方左边的石洞里。玉翠伸手去摸,摸到了钥匙,而且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糊住了玉翠的眼睛,她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玉翠给两个哥哥分别打了电话,很快两个哥哥回到了老家。那张纸条在大家面前晃动着,两个哥哥的眼睛也湿润了。他们决定到山贵的老家去,将他接回来,这里是他永远的家。

玉翠兄妹三人见到山贵的时候,山贵正在院子里生火烧水。玉翠扑通一声跪在了山贵脚下,情不自禁地大声喊了一声“爹”!正是这一声呼唤,惊得山贵老泪纵横。这是山贵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喊他一声“爹”。

玉翠的大哥玉辉、二哥玉柱也齐刷刷地跪在了山贵面前,哥俩几乎不约而同地给山贵磕了个头,喊了声爹。哥俩的一声声呼喊是发自肺腑的声音,山贵的嘴角露出了笑靥。

山贵在孩子们的簇拥下重新回到了家里。玉翠说,爹,今后跟着我生活吧,你养我们小,我们养你老,您的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玉翠说完这番话,热泪一个劲地在眼眶里打转转,一幕幕往事闪回在眼前,温暖着她的心。玉翠甚至很是自责,母亲走后,自己竟然忽略了他的存在。这么些年,她包括两个哥哥也都从来没拿他当过爹。

兄妹三人经过商议,决定给山贵请一个保姆,恰巧一个亲戚愿意照顾山贵。山贵不愿进城,山贵只想留在村里,孩子们拗不过他,才只好依了他,自此以后,三个孩子每到周末都会回来看望他。

山贵生活的很幸福。他一直拿三个孩子当自己亲生的,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在他跟孩子们之间,相互感动着。

玉翠最容易动感情,上次回来,她拉着山贵的手,动情地说,爹,就凭你善待俺娘这么多年,俺也得对得住你,你就是俺爹,俺们认了!

山贵是在三年后离开的,山贵的晚年是幸福的,三个孩子争相孝顺。山贵走后,孩子们在父母的坟茔旁又修了一座坟茔,那座坟茔里埋着山贵的骨灰。

玉翠每次回来上坟,都会跪在那座坟茔前说说话。每每想起山贵对他们的好,玉翠都会泪如雨下,口中不停地呼唤着,爹,妮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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