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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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以后，曾不止一次抱怨生活的苦，却不小心有好几次被父亲听到。我原以为父亲会揪住这个话题不放，并借机对我批评教育一番。然而，父亲却没有，他只是冲着我淡然一笑，从他脸上看不出想要生气的样子，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父亲是教书先生，一辈子都在教育人。作为儿子，被他教育也是天经地义。小时候顽皮，因为逃课、打架、骂人、不爱学习就没少被父亲教育。记得最清晰的一件事是上小学三四年级时，将邻居家的一只老母鸡用弹弓打折了腿，那时我跟小胖打赌，谁有本事将那只芦花鸡的腿打折，谁就是一众小伙伴们中的”老大“。后来，因为那只被打折了腿的老母鸡，我真的成为了”老大“，可为此也付出了代价，我被父亲逮住饱揍了一顿，母亲还为此赔给邻家大婶一只鸡。那是我第一次惹父亲生气，母亲心疼她的那只快要下蛋的鸡，也从旁边”怂恿“父亲一定要给我点“厉害”瞧瞧，让我好长点记性。
因一只鸡挨了父亲的打，被父亲用秫秸抽了三下，这事我能记一辈子。跟小朋友们玩耍的时候，我们的目标不只盯着鸡了，目光又游移在狗、猫、猪、兔子、牛身上。在那个狗都嫌弃的年龄，半个村子几乎被我们一帮小孩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几乎天天有邻居找上门来”告状“。父母只好赔着笑脸息事宁人。”告状“的邻居们前脚刚走，免不了被父亲一阵严厉的呵斥。我原以为接下来会是暴风骤雨，没想到父亲只是口头宣泄了一下他的气愤，我担心的那根秸秆并没再落在我身上。当时我有些不解，感觉不像父亲的性格，在我看来，父亲眼里可是不揉沙子的，也是不允许我们犯错的。有了第一次的惩戒，虽然此后我犯错、捣蛋的机会并不太多，但从心里还是畏惧父亲的威严的。
母亲在一次饭后对我千叮万嘱说，“儿呀，你以后可别介犯浑捣乱了，你看看你，街上的鸡狗鹅鸭好好的，你干嘛非得去招惹它们？你这一捣蛋，弄得街坊邻居见了都不好说话。”印象中，母亲没有打过我，也许，在我打折邻家芦花鸡人家找上门兴师问罪时，母亲气不过，也算是给人家一个交代，在父亲用秫秸打我时，母亲只是故意地添了把”火“，我并不记恨母亲。
不识字的母亲给我讲不出什么人生大道理，母亲只是以她特有的质朴真实而深切地影响着我、改造着我、管理着我，直到我慢慢地懂得了一些人生道理。
父母看着我的变化，犹如一只知了涅槃之后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外壳“，他们在欣慰之余，对我多了更多的鼓励、鞭策。街坊邻居们见了我也都夸赞懂事了，再也不折腾他们家的鸡鸭鹅狗了，没想到我变得这么快。
几十年之后，在一次月光下的闲谈中，我忍不住问父亲，”小时候，我那么调皮，后来你为什么不揍我了？“父亲思索了片刻告诉我，”那是因为你一天天长大了，你的本性并不坏，你只是调皮，调皮也是每个孩子的天性，你原来每天都会惹事，后来三五天家中偶尔有人找上门告状的，这也算是你的进步.......“父亲想了想又说，”不是不想打你，忍了忍还是没有打你，希望打你的那一次你能够记住就好。其实，秫秸抽打在你身上，真正疼在爹妈心头上......”父亲最后的几句话显然很有些分量，也使我解开了多年未解的谜团。父亲严肃地瞅着我，“那时你还小，街坊邻居喂养点家畜都很不容易，就指望鸡下蛋、狗看家、兔剪毛、牛拉套、猪换钱，你一弹弓下去，就把鸡腿打折了，人家容易吗？”
父亲的话对我的触动是非常大的，在那个生活都很不容易、粗茶淡饭的年代，父母同样生活得十分艰辛，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很不容易，可是，我竟然给他们的伤口撒了把盐。
工作三十几年了，这些年人生的阅历在不断增加，生活的苦与乐也无以言表。回想起刚参加工作那阵，看什么都阳光明媚，干什么都信心满怀，当现实与理想相互碰撞的刹那，当人与人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左右心灵、煎熬思想的瞬间，又仿佛感觉到人生真的不是那么回事，觉得做人很不容易，做人很累。
职场上的不如意不开心是经常遇到的，也是时长经历的，躲也躲不开，逃也无处可逃，相信每个人都历经过那些刻骨铭心的阵痛抑或正在经历身心俱疲。我不开心的时候，想找一个人诉说，第一个我会想起父亲。每当这时，父亲总会当一个耐心的听众。父亲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地开导我、砥砺我，给我讲些人生的道理，开启和宽慰我遇到挫折就很容易受伤的心灵。
那是一年的夏天，麦子熟了，父亲将我叫回了家，说要帮着他收麦。我犹豫片刻，还是去了。父亲给我一把镰刀，示意我今天割完半亩地的麦子再回城里。我提醒父亲，“收割机割麦多快，为什么不用？”父亲说，“费钱，咱家就一亩麦地，咱爷俩割了。”割麦的感觉至今镂刻在我的脑海里，麦芒刺得手背火辣辣的生疼，汗水被大太阳炙烤得如雨水般，割了不到一垄，整个人就虚脱了。父亲递给我一杯水，示意我喝下去，我面前的父亲同样酱赤着脸膛，父亲盯着我问，“农民容易吗？农民不容易！”
父亲退休后住进了城里，但却心心念念着乡下老家。每次回到乡下，父亲都会指着地里茂密的庄稼发出喟叹，“玉米、高粱、谷子......哪一粒粮食来得都很不容易！”镇上在盖楼，父亲指着架子上的泥瓦工对我说，他们生活容易吗？种菜、卖菜的及其他小商小贩容易吗？大家都不容易。
父亲的一句“都不容易”，渐渐地抵消了我的负面情绪。因为一时的挫折，我就认为芸芸众生中似乎只有我生活的不如意、不容易，原来竟然有这么多的人同我一样为着生存与生活摸爬滚打、起早贪黑、不辞辛苦地忙碌着、痛苦着、兴奋着......
一个人对人生和生活的态度，其实只要认真就够了。生活，无需抱怨太多，惟有脚踏实地，过好当下的日子，保持拼搏的精神，时刻愉悦自己就好。
既然人生都很不容易，那就得要好好的珍惜，朝着理想的状态努力地去活，活着活着就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