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不语

老家的庭院里，母亲会在每年的春天种上几棵葫芦。到了九十月份，葫芦身上的翠衣慢慢地褪去，逐渐地变得老成起来。

母亲种的葫芦有好几个品种，几年前，母亲开始在院子里种葫芦的时候，也只是那么随意地撒下几棵种子，并没有刻意地去管它。整整一个夏天，葫芦架下就缀满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葫芦，样子千姿百态、煞是好看。来我家串门的邻家大婶也禁不住夸赞母亲葫芦种得好，能卖不少钱。

起先，母亲种植葫芦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卖钱，她是一个喜欢干净、喜欢绿色的人，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喜欢以她独有的方式将家收拾得井然有序，有母亲的精心打理，庭院生机盎然。

我家庭院不小，母亲除了种葫芦，院子里的其它角落也都没有闲着。她辟出很多块小地，撒上了不同的蔬菜种子，一年到头，蔬菜完全可以自种自吃，省下了不少的钱。

庭院深深，枝繁叶茂，瓜果飘香，鸡鸣狗吠。母亲的田园生活既俭朴又过得很有情趣。平素，母亲侍弄庭院，就像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一样用心。葫芦作为她的最爱，当然也倾注了她不少的心血。

去年的中秋节前夕，母亲还在乡下，我几次催促她跟父亲回城里住，母亲只是喏喏着应和，就是不肯动身上城。中秋时节，天气逐渐转凉，乡下的蚊子也很肆虐，我担心父母在乡下老家呆的日子久了，尤其是怕他们万一身体闹出病来，所以就隔三岔五给他们打个电话问候平安。本来说好的中秋节他们一起回城里过，节日前一天夜里，母亲让父亲打电话给我，让我们一家都到乡下过节。

我们只好依了母亲，但却一时不解母亲执意要在乡下过节的缘由。我打算回到老家当面问问母亲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快要晌午的时候，终于回到乡下。母亲正在院子里忙活着，父亲给她扶着扶梯，母亲此刻正站在上面，抚弄着藤架上的一个个葫芦。看到我们回来，母亲显得格外兴奋，对我们嘘寒问暖。

父亲对母亲整天侍弄葫芦架上的葫芦好像有许多的不耐烦。父亲说，你娘就知道天天侍弄那些个葫芦，还搞了许多的模具造型，跟一个葫芦收购商签了收购合同。我有些讶异，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父亲的一席话显然雷到了我，我那不识字的母亲居然有了市场经济的头脑，一个字不识也敢跟人家签什么合同。我想笑，可是没有笑出声来。母亲看出了我的诧异，不紧不慢地对父亲说，“不识字怎么了？不识字也不影响做买卖。俺娘家侄子这几年就是靠种模具葫芦发的家，俺跟着娘家侄子沾沾光还不行吗？”

母亲的话仍没有说完的意思，“你爹仗着是教书先生，多识几个字，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不就是帮俺看看合同代俺签个字吗，种葫芦他可完全是外行”。

从扶梯上下来，母亲顺手摘了一个半大的葫芦。我蓦然发现母亲刚摘下的葫芦被一层东西包裹的严严实实，压根儿就看不到什么葫芦。我有些不解，母亲大概也猜测到了我的狐疑，母亲告诉我，“我种的葫芦，全是些造型葫芦，金贵着哩”！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母亲递过来的葫芦，葫芦的模具里面竟然长着一只可爱的翠绿小猪。我欣喜若狂，我就是属猪的，母亲用心了，平生第一次，我拥抱了母亲。母亲抚慰着我，“儿呀，这藤架上呀，十二生肖的葫芦啥都有，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其它瓜果走兽造型的，就凭这，准能卖个好价钱”。

午饭后闲聊，话题又啦到葫芦上，母亲问了我的工作情况，再三叮嘱我遇事一定要沉稳冷静。母亲比谁都更了解我也更懂得我，母亲不止一次地嘱咐我脾气不要那么直，说话不要那样冲，遇到问题要好好考量，尤其是少说话，尽量学会闭嘴。因为率直、认真、敢于在工作中提出不同的意见与建议，没少得罪人，这也是母亲一直为我所担忧的。我意识到了母亲为我的担心，拉起母亲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母亲手拿一只陈年的老葫芦，葫芦嘴很细很长，葫芦的肚子却很大很胖。母亲看着手中的葫芦，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遇事不能急，也急不得，要学做一只葫芦，葫芦不语，却能装得下许多的东西......”

那年的中秋节，母亲用一只葫芦给我上了一课，使我懂得了沉默是金的人生哲理。那只无语的葫芦足够影响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