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天空的颜色让人难以分辨、琢磨不透。由黑、白、黄、红各色混合而成的巨大气团,正企图透过窗帘往屋里渗透。还在迷糊中的莫小丽自然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她懒懒在床上翻了个身,一只软绵绵的手习惯性地伸进左边的被窝。如果仅仅是碰他一下,或者一碰他就醒了,他再往床边侧一下身,可能就没有以后的事了。偏偏这时候他睡得很香,偏偏他喜欢裸睡,——他说过裸睡是最健康的睡眠,鼓动莫小丽也裸睡,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样既直接又方便。莫小丽则喜欢做爱之前有一段序曲,坚持穿睡衣睡觉,不给他可趁之机。两股水流不到一条渠沟,他就另睡一个被窝。莫小丽有时忍不住骚扰他一下,他会说睡吧,累了。莫小丽再动他一下,他侧一下身,两人便各自进入梦乡。
现在,莫小丽的手并没有停止,而是顺着她熟悉的体温轻轻地划下去,划下去,直到被坚硬的东西挡住,感觉还有粘乎乎的液体!莫小丽的手一下僵在那儿了,眼睛被强制性地睁开,她“呼”地一下坐起来,“啪”地一下打开落地灯,“季、士、陶”,莫小丽嘴里仿佛射出三支火箭,划破寂静的黎明,惊醒了他温柔的梦乡。季士陶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为莫小丽哪不舒服。莫小丽挑开他的被子,指着他的下体,声色俱厉地问,你做什么美梦呢,你梦见谁了?季士陶揉着突然被灯光刺着的眼睛,向下瞥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一边扯着被子往身上盖,一边说,干什么,干什么呢。莫小丽不管不顾地抓起被子、枕头砸向他。季士陶躲闪着,像是偷情被人捉住似的,急急忙忙套上短裤,跌跌撞撞逃向卫生间。
当阳光倾洒进屋里的时候,莫小丽仍绷着脸,喋喋不休地要季士陶坦白做了什么美梦,梦里的人是谁?不要漏掉每一个细节,莫小丽说。季士陶衣冠楚楚地坐在她对面,不紧不慢地喝牛奶、嚼金黄色的馍片,话语和嘴里的食物搅在一起,含糊着吐了一句,记不清了。
多么美妙的梦,怎么能忘了呢,别不好意思说。
小丽,真的没什么可说。
真的有什么说,说!莫小丽用勺子敲着杯子道。
季士陶看着随时可能爆裂的杯子说,让我想想,好像,好像梦见了一座桥,一个小房子,对了,还有树……
编,编的再多也没用,说关键!
再后来……以后的事真想不起来了。季士陶又拿起一个馍片开始慢慢嚼。
莫小丽“切”了一声,说,然后,你们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小屋……是不是?季士陶瞟了她一眼,有点不自在地扭扭身子,低下头不说话。莫小丽紧逼一步,追问道,她是谁?见他仍不言语,又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发问,你还爱我吗?
季士陶还给她两个问号,你说呢?这么多年了,还需要一直挂在嘴边吗?
莫小丽瞪了他一眼,别绕圈子。
季士陶说,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莫小丽立即反击说,你的梦就是用你的矛戳了你的盾!什么矛啊盾的,季士陶被她这句不着边际的话绕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咋不吭声了,让我说中了吧,说吧,梦里那个人是谁?莫小丽又回到了原点。
季士陶终于长出了口气,将余下的小半杯牛奶倒进嘴里,“嗖”地拽出一张餐巾纸使劲擦了擦嘴。然后,两肘支在餐桌上,看着莫小丽,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梦见谁了吗?季士陶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你,她是邓雅丽!说完起身夹上皮包上班去了。
莫小丽愣怔了一下,“咚”地将杯子砸在餐桌上,咧开嘴“呜呜”地哭了,乳白色的牛奶顺着嘴角流下来。
莫小丽和季士陶在同一个单位一呆就是十年。季士陶为人洒脱,能写能说,还会唱,流行歌曲听两遍就能哼哼几句。在单位写个材料、组织个活动样样拿手,深得女同胞们的青睐。下了班,常常有姑娘在单位不远处等他,还有一个姑娘来单位找过他几次,莫小丽见过,是打扮得很艳丽的那种。不过,这些姑娘似乎都不入他的眼。莫小丽做梦也没想到他会看上自己,并展开了近两年的办公室恋情。莫小丽短发圆脸、单眼皮,怎么看也不算漂亮,但白里透红的肤色极好,总给人留下一抹绚丽的印象。对季士陶的追求,莫小丽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女性的矜持。有一次,莫小丽在单位加班到很晚,肚子正咕噜咕噜叫,季士陶出现了,给她送来了最爱吃的鸡汤馄饨,并一连串说出了她平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还说她喜欢吃的东西,他都尝试着做了,这鸡汤馄饨是他下班回家后,亲手做的。面对这样一个细心、体贴的帅男,莫小丽不由得脸颊红润,心跳加速,很快跌入爱情的泥潭。结婚时,季士陶看上了单位对面的一套三居室,虽是二手房,但经过季士陶一番重新设计、改造、装修,典雅、温馨的氛围一下子烘托出来,附近还有学校、幼儿园,不论上班,还是将来接送孩子都十分方便。莫小丽不得不佩服季士陶的眼光。他们出则成双,入则成对,让单位同事们很是羡慕,说,天时地利人和全让你们占了。刘姐还掰着手指头给他们算了一笔经济账,光这一年的汽油费、交通费都能省下老大一笔钱呢!最主要的是节省了多少上下班的时间,你们又多出了多少亲密无间的时间,时间堪比黄金啊!说得莫小丽心里荡漾着满满的幸福感。直到有一天,单位准备提拔季士陶,眼看都考察了,就要任命了,上面却说夫妻两个人在同一单位不宜提拔,要提拔必须调到外单位,而别的单位目前还没有空缺,等下次吧。这是哪门子道理!莫小丽一听就急了,她知道季士陶多年的努力就是盼着能升个一官半职,而且他具备这样的能力,如果落空,不知他有多伤心。莫小丽找单位领导理论,说,干脆把我调出去算了,哪怕扫大街也行,要不我辞职。只要不影响老公仕途,她豁出去了。但没等她辞职,季士陶倒辞职了。季士陶说,干部、干部就是赶步,这步落下了,指不定到猴年马月呢,还不如乘早换个道走走。
辞职后的季士陶找大学时的同学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几年下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季士陶买了汽车,穿戴名牌,出入酒店,忙得不亦乐乎。莫小丽失去了原来甜蜜的小圈子生活,将接送孩子、做饭一应家务全包了,在单位上班只是应付差事,也不在乎同事如何议论了。当然,没有了季士陶,单位对她的关注、羡慕也少了。偶尔有同事夸上季士陶几句,莫小丽心不在焉地赶紧打脱,回家做饭去了。
时间像沙漏在忙碌中流失的很快。女儿上高中住校了,季士陶找的门路,省重点中学。季士陶依旧忙他的公司,中午、晚上一般不回家吃饭,孩子又不在身边,莫小丽陡然轻松了许多,盼着季士陶晚上早点回来成了她生活的全部。他高兴了,听他滔滔不绝的讲;他累了,为他端上可口的饭菜;他喝多了,为他端水、脱衣;他沉默不语,她就说说单位里的事;总之,不管怎样,晚上有他躺在身边,她就觉得踏实。可没想到夜夜躺在自己身边的季士陶竟然“出轨”了。
当莫小丽满脸委屈地将事情悄悄讲给李一珍时,她却“咯咯”笑了,说这是正常生理现象。李一珍是莫小丽高中同学,毕业后莫小丽勉强考了个普通专科,李一珍则被一所小有名气的大学本科录取,读心理学专业,回到小城却无用武之地,便和当医生的老公开了个门诊,整天打针输液,和屁股打交道。莫小丽听着李一珍的笑声,脸上的委屈变成了疑惑,什么呀,都多大岁数了?李一珍说,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说明你的内勤工作不到位。莫小丽脸“腾”地红了一下,一珍你说,我就在他身边,他却做梦和别的女人……李一珍问,谁呀,你怎么知道的?莫小丽说,邓雅丽。李一珍这次笑的弯了腰、差了气,指着莫小丽说,就那个,那个……老歌星?
是呀,他明明白白地说,梦中的人是邓雅丽。
李一珍接着笑,季士陶呀季士陶,你真落伍了,追星也要追个年轻点的,时尚的,现在谁还稀罕一个不常露面的老歌星。
莫小丽说,别笑了,你还笑的出来。他就崇拜那个老歌星,看有关她的文章,翻唱她的歌曲,还曾经说过,他是在邓丽雅的歌声中长大的,邓雅丽就是他的梦中情人,这下他终于如愿以偿了。莫小丽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季士陶平时一口一个小丽小丽地叫,谁知道是不是把她假想成那个邓雅丽了呢,老歌星在他眼里永远是年轻的,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想着想着,莫小丽就抽泣起来。
看莫小丽伤心的样子,李一珍收住笑容,一脸严肃,长叹了一声,忽然说,季士陶会不会是跟你徐晃了一枪?莫小丽警觉起来,思想高度集中地听李一珍说,你想想,季士陶爱唱歌、崇拜老歌星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和你结婚之前就有这爱好,也不背你,是吧?常挂在嘴边的不一定放在心上,即便他真喜欢老歌星,梦见了她,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没见过真人,你瞎担心什么。莫小丽插了一句,谁说没见过真人,上次老歌星开个人演唱会,他花高价弄了一张票,急赶着就去了。李一珍说,那也不怕,怕就怕……李一珍顿了一下,看了下莫小丽期待的眼神,接着说,季士陶现在不同以前了,是成功人士,是老板,围着他转的小姑娘多的去了,这你应该注意,别让年轻姑娘抢了你位置。当然,我相信你家老季,能做到坐怀不乱,但挡不住一些小姑娘三番五次地往他怀里坐,让他动了心思。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心里可能有一个放不下的人,至于有没有那方面的事还有待考证。但这个人应该让他很着迷,心里一直想、一直想,便产生了梦境,被你发现后,就把老歌星拎出来,打消你的顾虑,解脱自己的窘境。听心理医生分析得头头是道,莫小丽觉得很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季士陶外面一定有了人,这可比梦见一个老歌星严重的多!莫小丽竭力按捺着内心的愤懑,按照与闺蜜合计好的对策,不和季士陶对话,不动神色地观察他,试图找出破绽,让梦相大白于天下。但几天下来,除了冷战,并没有什么异常。唯一变化的是季士陶不再裸睡,和她一样穿起了睡衣,在莫小丽看来,他的突然改变,恰恰说明了他这是欲盖弥彰、掩饰丑恶,真是可恶!
季士陶去卫生间的时候,莫小丽悄悄拿起他的手机,没想到手机设置了密码。以前,他的手机是任她翻看的,因为他的微信内容丰富、有趣,不像她微友没几个,朋友圈不是晒廉价衣物,就是叫帮忙点赞。浏览他的微信,一来有她喜欢看的,二来顺便行使一下监督权。有时候他不大情愿,她就一把抢过来,说,你人都是我的,何况一手机,不许保密。他是什么时候设防的,自己竟然浑然不知。她烦躁地胡乱输了两次密码,都是错误!突然,捧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莫小丽手也跟着抖动了一下,看来电显示的名字叫“三妮”,莫小丽迅速在大脑里搜索,同学、朋友、邻居……当然她也知道他公司里几个女性的姓名,印象中都不记得有这个人。这么晚了还给他打电话,一定是一个与他关系密切的女人,如果是公司里的,相当于他的秘书或助手。恰恰这类人最容易出问题。当她打算滑开那个绿色圆圈探探底时,震动却停止了,她有点懊丧地将手机扔在床上。
季士陶的公司在西岭路上,离他们居住的地方有七、八里远的路程,还是在公司开办之初,季士陶带她去过几次。莫小丽似乎天生缺乏经商的头脑,在那儿也只是帮他收拾收拾屋子,打打杂。季士陶鼓动她学开车、学财会,她说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我料理好家里的事就行了。渐渐地她去的少了,后来连公司的外观都没打过照面。她不想做女人惯用的跟踪伎俩,但她迫切想去他的公司。
单位每周五下午学习,莫小丽忍受不住一下午的枯燥,借机溜了出来。她独自乘坐公交车来到了西岭路,迎着刺眼的阳光,看着高矮不一的楼群,在各式各样的招牌中寻找,当她看到“仕高”两个鎏金大字时,莫名其妙地有点激动,这就是季士陶的公司?与当初已大不一样,而自己竟然再没有走进去过。如果一开始她就跟着季士陶或者在工作之余帮着他打理公司,自己会不会也成为这里的主人,他的梦里就不会有别的女人。或许,时间长了,他会嫌她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尽添乱,厌烦她久了,他也会梦见别的女人。两种情况,同一种结果。莫小丽惆怅起来,望着那鎏金招牌、明净的玻璃门,和玻璃门两侧站立的两个年轻、漂亮的礼仪小姐,她失去了走进去的勇气。
正踌躇着,礼仪小姐拉开玻璃门,走出一个男人,是季士陶,莫小丽赶紧躲在一边。只见季士陶健步走向停在一边的黑色轿车,而对面正好有一个棕色卷发女人也走向轿车,莫小丽看见季士陶向那女人挥挥手打招呼,叫什么“建军”,女人回应着,声音娇嫩,一看两人就是约好的。莫小丽正想着怎么不是“三妮”,而这么一个娇嫩的女人怎么叫得像男人的名字,两人已钻进轿车,一溜烟驶进西岭路上的车流。
莫小丽心空落落的,低着头,沿着便道漫无目的地走,心里反复掂量着三个女人的名字:邓雅丽、“三妮”、“建军”,不,应该是见君,也不是,在她眼里应该叫“贱君”,或许还有其他的贱女人。他的梦里到底是谁?邓雅丽,正如李一珍所说,一个老歌星,无论年龄、地位、财力,他季士陶都差着远呢。“三妮”,还是一个未知数。而这个“贱君”,是她刚才亲眼所见,最有可能。当年有多少姑娘在单位门口等他都是应该的,现在再有女人到公司门口等他就值得怀疑,并且那“贱君”和季士陶并排坐到了副驾的位置,这一路他们会做什么?他们要去哪里?莫小丽越想越气愤,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即冲上去揪住那个贱女人,那样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一场泼妇抓小三的闹剧,以败坏自己为代价,去败坏掉那个女人,还有季士陶,甚至他公司的名声。可关键时候,自己的行动老是与心里想的慢半拍。
莫小丽心里窝着气,怕碰到熟人,见偏僻的街巷就拐。当她拐进一条行人不多的窄街后,一个挂在门店上面的匾粘住了她的脚步:“梦幻世界”。自从逮住季士陶的“美梦”,莫小丽对“梦”就产生了敏感,她一脚踏进了“梦幻世界”。门店不大,一个看不出年龄、戴一副咖啡色眼镜的女人,正埋在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里,显得怪怪的。莫小丽还未张口,女人就用水叽叽的腔调介绍起来:……其实,人的梦是可以控制的,五彩枕能够调节人的大脑神经,使你尽快进入梦乡;一枕黄粱是专为爱做梦的人设计的,让你美梦不断;测梦仪能进入人的梦境,从而够准确地测出一个人晚上所做的梦是什么……
莫小丽听到“测梦仪”三个字,眼睛一亮,赶紧让眼镜女人打住,仔细问起测梦仪的功能、使用方法和效果,水叽叽的声音立刻变得不容置疑,这是一款最新研究成果,您看,这是专利号,这是防伪标志,相信它一定能给您带来很大的帮助。莫小丽没有想到,科技真是发达,还有这么灵验的玩意,这比李一珍的分析管用,有了它还怕戳穿不了季士陶的美梦?莫小丽几乎没有讨价还价,就用七百二十元钱买了它。
莫小丽怀抱着测梦仪,感觉就像搬来了救兵,心里敞亮了许多。回到家,趁季士陶还没回来,赶紧把测梦仪塞到他的枕头底下,生怕被他发现,又重新放了一次,还躺在上面试了试,确定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
晚上,季士陶照例没有回家吃饭,照例在九点半之前回到了家。这个钟点不早不晚,季士陶几乎总是很准时,然后洗漱、上床睡觉。今天晚上,季士陶似乎兴致很高,或者想打破多少天来冷战的僵局,冲莫小丽说了句,晚上和朋友去了趟洺湖的“沙龙”。莫小丽心想,他和那个“贱君”关系还真不一般呢。“支吾”了一声,冷冷地问,经常去吧?季士陶说,也不常去……见莫小丽板着脸,扭过头,便不再往下说。莫小丽又想,哼,等我看看你今晚还做什么美梦再说。
一觉醒来,季士陶起床就去叠被,莫小丽怕他发现枕头下的秘密,生硬地说了声我来,季士陶一愣,放下手,没说什么,径直去了卫生间。莫小丽悄悄掀起枕头,脑袋顿时大了,那测梦仪分红黄蓝绿黑白紫七种颜色,按照说明书,每一种颜色代表着做了不同的梦,各种梦还有详细的解释,类似于周公解梦。现在测梦仪显示出红色,说明季士陶不仅做了梦,而且是桃色梦!
莫小丽一连测了他五天,除了一天没有亮灯,说明没有做梦,一天显示白色,说明健康有点问题(他就是不健康)外,其余三天都亮起了红灯。她绝不能容忍一个同床异梦的男人躺在自己身边!当季士陶再次上床时,莫小丽毫不犹豫地卷起自己的一床被子,气冲冲地进了女儿的卧室,没等季士陶反应过来,莫小丽已“砰”地将门关死。
莫小丽很少做梦,即便有也忘得一干二净。季士陶怎么这么多梦?他到底在梦里和哪个女人幽会去了?测梦仪不显示梦中人的名字,也不显示梦中人的模样,但那个叫“贱君”的女人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好像听说过,洺湖“沙龙”是个文艺人经常聚集的地方,他和“贱君”肯定是同一类人,就像崇拜老歌星一样,他就喜欢这样的女人。老歌星他够不着,就找一个类似的,比老歌星还年轻,并且看得见,摸得着。
莫小丽泪流满面地躺在床上。想想自己在生意上虽然没怎么帮上季士陶,可家里一摊子事不都是自个累死累活地做吗,现在他公司做大了,就嫌弃我了,心里就有了别的女人,当初追求我时的季士陶哪去了?莫小丽现在回想起来,季士陶虽然和她睡着一张床上,却很少主动碰她,偶尔来那么一、两次,也是草草收兵。可她又不明白,既然季士陶有别的女人,他为什么天天按时回家,夜夜和她睡一张床,即便有为数不多的出差,也总是按计划回到家中,从没有延迟不归的意外情况。难道他只是心里想想、夜里梦梦?不,不大可能,以季士陶一贯做事严谨的风格,他真能把事做得滴水不漏,他太会伪装了,他太会巧言令色了,他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他就是……
门外的季士陶仍在执着地、有节奏地敲着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什么。但莫小丽早已失去了耐心,忘记了李一珍对她的告诫,把这些天积累的满腔怒火、满腹幽怨,穿透这厚厚的实木门,重重地冲他发泄出来:离婚——
一连几天,莫小丽一个人闷在家里。往日晚上九点半之前准时回家的季士陶没有出现,十点半、十一点半也不见人影。季士陶终于撕去了伪装。开始莫小丽心静如水,三天后,一块儿石头砸进水里,心又翻腾起来,在嘈杂的电视声音中昏昏睡去。半上午醒来,在卫生间抹了把脸,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原先的圆脸显得更大,白里透红的绚丽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吓人的苍白。她狠狠地将手里的湿毛巾砸向镜子里的人。
莫小丽正寻思着给李一珍打电话,手机先响了,一看是单位的刘姐,问她怎么好几天不来上班,让她赶紧来单位看看。刘姐平时和她走得还比较近。莫小丽问出什么事了吗,刘姐说,来了就知道了。
莫小丽急急忙忙走进单位大门,楼道里遇见同事,见她憔悴的样子,不敢多说,简单点点头、摆摆手就过去了。一进科室,莫小丽发现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拧着眉头正要发问,科长不知从哪冒出来,堆着笑脸说,这是新来的小李,你这几天不在,暂时让她坐你这儿了,我已经向领导申请增加办公桌了。小李见状赶紧起身站到一边,腼腆地叫了声姨,您坐。真是后院有人挤兑,前院又有人抢占自己位置,难道她莫小丽在家、在单位都成了多余的人?莫小丽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子又窜了上来,猛地撞开新来的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科长脸一僵,但很快又恢复成笑容,说,最近上面对工作纪律查得很严,领导来咱科室看过两次,我都说你身体不舒服……哎哟,看你面色苍白,不会真的病了吧?莫小丽硬硬地扔了一句,我没病。科长依旧笑着说,没病就好,没病就好。这几天把我忙得四脚朝天,你来的正好,单位有个活动,要不你先拟个方案吧……自从季士陶辞职后,莫小丽全部心思放在家里,在单位干的工作越来越少了,尤其这种拿思路、写材料的事她根本弄不了。莫小丽看到科长笑脸后面的小刀子,她使劲咽了两口唾沫,把火气憋了回去。
这时,手机响了,是李一珍。莫小丽不想让单位里人听到什么,赶紧起身,还没走到楼道,就听到手机里传出李一珍清脆的声音,问她和老季怎么样了?莫小丽一只手拢住嘴悄声说,不好,他夜夜做梦。手机那头“呵呵”道,要不你领他过来,我给治治。莫小丽叹了口气,你治不了,没的治,他已经好几天不回家了。李一珍转而说,这样吧,明天周末,下午我们一块儿出去玩会儿吧,散散心。不等莫小丽回答,李一珍说,就这样定了,挂断了手机。
说是下午,其实已很晚了,莫小丽才磨磨蹭蹭跟李一珍出了门。李一珍不说去哪,也不打车,就沿着便道走。李一珍打趣道,我诊所里忙得不行,陪你出来,你还有意见。又说,锻炼锻炼吧,瞧你才走两步就喘上了。莫小丽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自己微微发胖的身体。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莫小丽浑身发热,满头大汗。这时,天色微暗,小土路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再看看前方,出现了宽阔的湖面,莫小丽意识到是洺湖。虽然洺湖就在市郊,她却很少来,记得有一年还是季士陶开车带着她和女儿来坐过一次游船,不过走的是大路,而这条小路她几乎不记得了。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儿?莫小丽不由得止住脚步看李一珍,李一珍说,怎么不走了,走呀。莫小丽弯下腰去动鞋子,说脚疼。李一珍笑着说,要不叫季士陶来背你。莫小丽一愣,哼了一声,谁让他背,还不知道他想背谁哩。李一珍不说话。
又走了一小段路,前面突兀出现了一座小石桥。莫小丽猛然记起,季士陶好像说过他梦里有桥。她抬头看看李一珍,发现李一珍正盯着她看,眼睛示意她往前走。莫小丽走上小石桥,踩在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却依旧坚硬的青石板上,看着桥头那株不知年龄的老槐树,依旧佝偻着身子,满脸沧桑地守在那里。莫小丽走着、想着,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暖意,这不是好多年前她和季士陶约会的地方吗?!有一次,莫小丽说她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季士陶二话没说,俯下身背起她飞快地穿过小桥,把伏在背上的她颠出一串笑声。在桥头不远处一座小房子前,他俩紧紧地拥抱,亲吻。那座小屋呢?她快步走下桥,一眼望去,小房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绿地。一丝失望又从心头掠过,回头望望,小石桥、老槐树、小房子,难道季士陶梦见了过去,梦里的人是她自己?不,不可能……
环湖道路以及湖中小岛上的各色灯光同时亮了,湖面上像浮着无数条彩色的鱼。前面的湖边开阔地人影绰绰,歌声阵阵。李一珍拽了莫小丽一把,走,看看去。莫小丽知道季士陶常来这儿,不想遇见他,只是被李一珍拖着不得不往前走。果然,刚接近人群,熟悉的邓雅丽男声版歌声就钻进莫小丽的耳朵。李一珍指指灯光闪亮处,看,那个是季士陶。莫小丽低头不理,直到被那歌声、音乐震得血液循环加速,才踮着脚尖望去,没有去看季士陶,而是在搜寻他的周围,看有没有棕色头发的女人。一会儿,又上来几个穿短裙的,在刺耳的音乐声中扭动起来,还是没有。那个“贱君”怎么没和他在一起?莫小丽目光聚在那个手握话筒、动作稍有夸张的男人身上,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这时,李一珍忽然冲她耳语道,我敢肯定,季士陶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至于他梦中的女人是谁,只有他能告诉你了……
莫小丽看着心理医生淡定的神情,忽然明白,季士陶找过李一珍,李一珍是有意带她到这里的。
莫小丽眼睛穿过攒动的人头再看季士陶,心想,是不是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会有梦?可他会告诉自己吗?
从洺湖回来那个夜晚,莫小丽躺在床上翻过来调过去睡不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迷迷糊糊闭上眼。忽然,感觉季士陶来了,冲她微微一笑,轻轻牵起她的手,两人开始一起爬山,爬呀爬呀,沿途溪清林密,鸟语花香,转过一个山腰,季士陶又突然不见了,她就满山找,找,仍不见他的人影,她急得大声喊,又喊不出……正在这时,“嘀嘀”不停的响声惊醒了她,她意识到自己做梦了,急忙寻找发出响声的地方,一掀枕头,测梦仪不知什么时候竟放在了自己枕头底下,她一把抓起,想看看能测出自己做的什么梦,只见七种颜色一起忽闪着亮了一下,又全都灭了。
原来,电池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