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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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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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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大山的声音

 

(一)

“铛——嗒嗒嗒嗒嗒嗒嗒,铛——嗒嗒嗒嗒嗒嗒嗒……”这个声音,是从村南头的小关帝庙开始的。从这里开始就是进村子了。

这个村子叫郭村,人民公社时期就建有一栋大房子,也称礼堂,是村委办公的地方。

这个盲人名叫于海水,不足三十岁,他算的一手好卦,还有一条灵巧的舌头,人缘很好。

他感觉累了,就用竹竿探出一家门口的石头,坐下来休息。

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两声,“大黄,”就听到“汪汪”两声狗叫,一只大黄狗窜出来,直接向于海水扑去。于海水不慌不忙地拿手中的竹竿向上一顶,正好顶在大黄的鼻子上,大黄吃疼,“呜呜”地叫着摆甩着脑袋,夹着尾巴跑了回去。孩子们都看呆了,他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

听“呀”的一声门响,“谁呀?”随着话音,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妇女,看一眼于海水的打扮,说:“噢,是位算命先生也,你看这大热天的,渴了吧?”

于海水听罢,心里着实高兴,赶紧说:“大婶,我快渴死了,正想讨口水喝呢。”

大婶领他进屋坐下,很快地给他沏了一杯茉莉花碎茶,茉莉花的香味扑鼻而来。

“唉,”大婶叹了一口气说:“买不起好茶,随便解渴吧,还望不要嫌弃就行。”

“咦,”于海水诧异道:“大婶,怎么还有一股文房四宝的味道呢?”

“让你见笑了,小女闲来无事,爱好涂鸦,白浪费钱也。”大婶絮叨着说。

“噢,原来如此。”从西间屋里飘出来的墨香,又知道是个女儿的闺房,立刻就成了他心中一个发痒的谜。

“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呀……”在于海水处在朦胧心态的时候,从西间的屋子里传出了歌声,其声如蝇,似梦似幻。细听去没有歌词,完全是用鼻音随便哼出来的。

于海水呆呆的听着,似乎魂儿也随着歌声而去,手中的茶水在半空端着,早已忘却了口渴。

末了,大婶让他算了一卦,是用小铜钱摇出来的,他是根据铜钱的阴阳面来推算的,名曰六爻卦。因为西间的歌声扰乱了他的心境,只得含糊地答道:“大婶,您乐善好施,必得好报,您的房院是个风水宝地,必出佳人的。”

大婶催他多喝点水,不知是笑是嗔的把他送了出去。

他刚走出门口,屋内的歌声就响亮了起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那银铃般的歌声,使他双腿如灌铅,又没有理由停下来,只得不情愿的,在大婶的牵引下走出门口。从此,这个村子就成了他算命的根据地。每当他在这块石头上一坐,先是院内的大黄叫两声,然后就会传出那悦耳的歌声。

开始的时候,大婶还让他进去喝杯茶,再后来就连门也不开了。这丝毫没有动摇他坐在这里“休息,”大概隔一天一次,都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大黄狗的叫声就是一个信号,随之而来的就是令他心痒的女声独唱。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就连在梦中,也会被甜甜的歌声惊醒的。

有一天他又坐在这里,大黄叫了两声就没有动静了,令他不解的是那美妙的歌声没有响起,他真有一点想哭的感觉。

忽听“呀”的一声门开了,接着是个柔而清脆的声音,“小哥,你进来吧,我已沏好茶多时了。”随后慢慢的把他领进来,很麻利地关好大门,牵起他的手说:“请进里面说话。”

落座后,轻轻地把茶杯向他身边推,说:“我叫若霞,今天我娘不在家,才斗胆把你请进来的。前两次听你和我娘对话,听你年龄不大,谈吐不俗,就有认识你的想法,怎奈我娘在家,多有不便。咳咳,光顾了说话忘了正事,你伸出手,感觉有了温度就是茶杯,你慢慢地喝吧。”

能够再进这个大门,于海水喜出望外。他激动的嘴唇哆嗦着说:“若,若霞,我叫于海水,为了听到你的歌声,不知道在你家门口蹲守了多少天。你不嫌弃我这个盲人,能够和我面对面地说几句话,这是上天赐给我的幸福,有了今日会面,我死而无憾矣。”说着眼睛便潮湿了。

若霞没有回答什么,等来的却是她的抽泣声。于海水以为自己说话太唐突,“对不起,初次见面,恕我说话欠考虑,是我不自量力矣。”

“阿哥呀,是你想多了,”若霞一边啼哭一边说:“难道你没有感觉出来吗?咱们初次相交,我给你的水杯,为什么没有送到你的手上啊?”

于海水突然打了一个激愣,略有所思地试探着说:“阿霞,难道你,你也是……”

“于哥哥,你猜对了啊,我也是位盲人的。”说罢,双方相对而泣,然后同时说:“咱俩的命运怎么这么苦啊,呜呜呜呜……”

于海水从悲痛中走出来,关切地问道,“阿霞,你的时间是怎么打发的呀,你房间里的墨香是怎么回事呀?”

(二)

若霞停住哭声,摸索着牵起他的手说:“哥,你跟我来。”

进了西间,若霞拿着他的手放在桌子上,“于哥,你能摸出这是什么吗?”

桌子上是一张较大的纸,于海水从上面摸起,慢慢地下移,一只耳朵凑近纸面,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手指传入大脑的信息。然后“啊”了一声,颤抖着身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激动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久,于海水才怀着崇敬的心情说:“这是奇迹啊,阿霞,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相比之下,若霞倒是显得比较沉静,她持着怀疑的心态问道:“于哥,你触摸到了什么呀?”

于海水拿起若霞的手,捏着她的食指摸向桌子,“这是一幅山水画,俗话说‘近山浓于墨,’你看这山自下而上,先浓后淡。你看到了山顶,树木越来越小,就连树叶子都模糊不清了。尤其是山上的空白,那就是云采了,这片白云算是画绝了,绕山而过,恰似高山上的一条弯曲的河,又像仙女腰上的一条飘带,给大山营造出了一种奥妙的美。这半山中飞动的几只鸟儿,给整个画面增添了动感,真乃神来之笔呀。”

说着说着他哽咽了, “一位盲人,能够画出这么美的山水画,这得有多大的毅力,要耗费多少心血呀,就算是个明眼人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是不枉此生的。阿霞,我今天有幸触摸到了你的画,今生无憾矣。”说着,他流下了两行激动得泪珠儿。

“啊!”若霞听他对这幅画评论的这么透彻,这不真应了那句古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靠手指的触摸读懂了我的画,读懂了我的心的是位盲人,他的水平要高出我多少呀?

若霞激动地忘却了一位女孩子应有的矜持,举起双手摸向了于海水的脸庞,“哥,让我摸摸你的脸行吗?”

于海水大喜,心说:“你这不摸着了吗?”但是他没有说出口,而是也大胆地伸出手,抚摸着若霞的脸。

盲人判断一个人长的丑俊,一是听,听对方的声音是否好听,再就是听对方的身世和社会地位。二是摸,通过手感判断对方长得是否漂亮。

这一点,她们两个都很满意。

松开手后,于海水说话也就大胆了些, “阿霞,我有一事不明,山上那么多树,它们的叶子形状各异,你是怎么画得呀?”

他们坐在椅子上靠在一起,若霞喃喃地说道:“咱们盲人虽然看不见,还有耳朵和嘴呀,还有鼻子和手呀。比如人们常说的‘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呱嗒手(杨树)。’如此,只要咱们有心,找机会摸一摸,闻一闻不就有数了吗?于哥,一切皆有可能的呀。我需要问的是;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多,难不成你也爱好画画的呀?”

于海水诚恳地说:“我也喜欢画画,只是画不好,和你比起来差之甚远,倒是画人物画比较顺手些。”

若霞开心地笑了,“正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有一种感觉,我在你面前画画就是班门弄斧矣。”

“阿霞,千万可别这么说,你是我今生遇到的第一位天才,也是我的第一位知己了。”

听到这话,若霞心中十分温暖,她轻轻的握紧他的手,柔柔地说:“阿哥,你听过风儿吹过大山的声音吗?”

于海水没有考虑,立马回道:“听过呀,从你村到我村有十里路,都是沿着山边走,是山风和我做着伴的呀。”

“你用心听过吗?”

于海水略有思索, “奥,我明白了,不但要听到白云飘过山体的声音,还要听到风儿吹过各种树叶的声音,更重要的是要听到大山的心跳声,就像医生给人号脉一样,要感触到大山脉搏的跳动。阿霞,谢谢你给了我启发,只有这样,才具备画山水画的基础条件,这是我恰恰缺少的心境,是需要补课的呀。”

难得于海水这么聪慧,若霞十分兴奋,“于哥,有时间的时候,能经常陪我去听风儿吹过大山的声音吗?”

于海水喜出望外,满心欢喜地说:“求之不得矣。”

说话间就听到门外有了动静,若霞就知道是妈妈赶集回来了,她赶忙牵起他的手迎了出来。

母亲放下手里的东西,惊讶地说:“小于,你怎么在这里?”

若霞抢着说:“娘,是我领他来的,于哥好厉害呀,他都能读懂我的画,他的能耐比我强之百倍呢,娘,从现在开始,我俩已是熟人了。”

大家落座后,母亲疑惑地问道:“小于,你不是算卦的吗,怎么还会画画?”

大婶的一句话,触动了他的心酸事,他哽咽地说:“大婶,俺们盲人最怕的就是孤独,在黑暗世界里有的是时间,如果不找点事做,和死人不是一样的吗。我除了算卦,还有下雨下雪呀,还有漫漫长夜呀,只有做点事才能证明我是个活着的人,学画画,只是填补一下我生命的空白,您能够理解吗?”

这几句话触到若霞母女的心弦,竟使她们同时抽泣。

在若霞的要求下,他们一块吃了个午饭。饭后,若霞和于海水果真出了村子,去听风儿吹过大山的声音。

“这儿风缓,温度略低,有水,可能是一条山涧。”

“噢,这儿风紧,定然是个山口。”他们相互诉说着内心的感受。

听风吹过大山的声音,无论是春夏秋冬,他们始终坚持着。

县书画协会听说郭村有位女盲人会画画,他们决定借用郭村的礼堂,邀请若霞共同召开一次书画交流会。

听到这个消息,若霞激动万分,就把这一消息告诉于海水,并私自邀请他一块参加。

他们能不激动吗?两个瞎子,不知道他们的画,能不能进入画家们的法眼。

隔天后,县书画协会的成员全班到齐,为了一观盲人画画的风采,就连上一届的老会长都来了。

一开始,先是现任会长龙秋白老师讲了此次会议的内容,同时也介绍了若霞和于海水两人的简介。

(三)

会议第二项,就是画家们展示自己的作品,除了书法作品外,展示出画作的有二十余幅。大家互相评头论足,说好话的多,能指出缺点的人少之又少。

若霞和于海水没有带作品来,只能在会长的带领下,挨着触摸每一幅作品。他们看不见任何人,就用不着看人的脸面说话,故能大胆地说出优劣。

“这幅画比例有点欠佳,山顶上的树叶不该这么清楚。”

“这个仕女的头发,画的有点失真,因为古代女人留流海这么长的不多见云云。”

两个人一张一张摸着画,一边毫无顾忌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自己的见解,使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瞎子吗?老子大睁着眼都跳不出毛病来。”

“我说你俩是真瞎也还是假瞎,你们啥也看不见,怎么看出这幅画的比例不协调来?”有人暗想。

“还真是的,那几根流海那么稀疏,明眼人都看不清楚,你们凭啥就能摸出来?”

虽然大家没有说出口,可每个人的心里都不服气,修炼了这么多年的美术,让两个瞎子来挑三道四,情何以堪?

“既然如此,烦二位老师给我们师范一下学学呗。”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这话一下子引起了起哄,“对呀对呀,请两位老师露一手吧。”

“既然是书画交流会,二位也给咱们一个学习的机会吧。”一时七言八语的说啥的也有,显得二位也有点尴尬。因为下的通知没有说要带作品的呀,倒是弄得二人一时手足无措。

这时,若霞握起于海水的手攥了一下,于海水会意,也用力攥了她一下,若霞就说:“请问这里有文房四宝吗?”

其实会长和村长早有准备,齐声说:“有,有啊。”

若霞很淡定地说:“那就请过来,让小女子班门弄斧吧。”

会长拿过一张画纸平铺在桌子上说:“若霞小姐,请吧。”

若霞没有拿笔,而是拿起画纸对折起来,再对折,再对折,然后把折成长条的纸横过来再对折,当把纸摊开的时候,已是满纸对等的方格子了。有了这些方格,她就会心中有数。她又要了四枚象棋棋子,把画纸的四角压牢靠,才接过会长手里的画笔开始作画。

不到半小时,一幅青山绿水,云雾缭绕,林涛阵阵,山鸟横飞,立体感极强的山水画跃然纸上。然后停笔,长吐一口气说:“小女子献丑了,还请大师们指点一二吧。”

“嘶——”人们到吸一口气,惊得满眼冒星星。

“神了,神了,这幅画不说远处,咱们书画协会就这些年的积累,我最服气的就是这幅画了。”

“是呀是呀,我们白画了这些年的画,只有见了这幅画,才似乎见到了山水画的真实面目。”

一时惊叹声和赞美声不绝于耳,倒使若霞一阵脸庞发热,泛起一片红云。末了,她羞羞地说:“各位大师,请给这幅画取个主题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们无法读透作者的内心世界,更无法参透她的用意。有人直接提议道:“若霞老师,这幅画是你亲手所作,取什么样的主题,你心里应该早就成竹在胸了吧?”

“大师们既然这样说,我就说出个主题来试试吧,我想的主题是《风吹过大山的声音》您们看可好。”

听到这个主题,大家拍手称赞,这样的主题,大家听着就心酸。是啊,只有盲人才会用耳朵感知一切,谁都会听到风的声音,可谁都不会用心去听风吹过大山的声音。

整个过程,于海水是沉默的,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他,当时就有人起哄道:“于老师,该你露一手了。”同时,看热闹的不嫌事多,竟一块鼓起掌来。

于海水先是笑了笑,推了推若霞给他移出一个位子,“我先欣赏一下阿霞的作品吧。”于是他沉下脸,用手轻轻地,自下而上的触摸着画面,如此做了三遍,忽然心中灵光一现,就把手指停在了一个地方,说:“请给我画笔。”

见他拿着画笔,在上面画呀圈呀的,没过十分钟,在陡峭的,半云半雾山体上,就出现了三五个道姑,正在向深山中走去。

道姑们穿着道袍,后背上有药篓子,可见药篓子外面耷拉着植物的叶子。画面上只出现两个完整的道姑,虽然山雾朦胧,从体型上看,感觉已是绝代佳人了。另外三个,其一是一棵大树后面甩出一角道袍,其二是一簇山花里露出一个药篓子,其三是在树后伸出一只手,似在打着招呼,催促着同伴们前行。

虽然只用了十分钟,他直起腰来的时候,额头上已布满一层细细的汗珠子,他喘息了一下,用力道不足的口气轻轻一笑说:“各位大师们见笑了,敬请指点一下则个。”

“哇塞,只这几笔就改变了这幅画的主题,这几个道姑的出现,把这座山不但激活了,而且给人一种绝妙的感觉,大有一种钻进画里面,去探究道观的愿望,真乃神来之笔也。我看这幅画应该改一下主题了吧?”

大家都你争我抢的观看这幅画,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声。也有人说:“看了这幅画,羞死我们也。”

若霞心中明镜似的,她已猜出于海水把人物画在了什么位置,她先是伸手摸了两遍画面,然后伸出两个大拇指,对着于海水点了三个双赞。说:“古人有《深山庙寺》之作,如用《深山道观》之题,就显得有点落俗。因为我们是盲人,取题《风吹过大山的声音》还是比较妥贴的。”此一番话,博得大多数人的赞同。

此时,书画学会的会长发话了,“我建议收藏这幅画,作为我们学会的镇会之宝,让它在各处画展上一展真容如何。”

此话得到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于是,他们两个掏出印章,工工整整地印上了自己的笔名,一枚曰“青山,”一枚曰“风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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