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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自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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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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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在“姚嶲古道”上的记忆

在祖国的西南边陲,有一条腾挪如蛟龙、彪炳千古、贯通南北的交通大动脉,它跨越横断山脉巍峨如天堑的崇山峻岭,飞渡洪荒之后莽莽苍苍的大山丛林,踏过激流汹涌澎湃的金沙江,一直延伸到东南亚河谷地带那些人烟聚集的地方。这条飞跃灵动的古代交通线,就是比我国西北著名的丝绸之路还要早两个世纪的南方丝绸之路——蜀身毒道。姚嶲古道是数千公里蜀身毒道上最声名显赫的古道之一,是一条在滇蜀历史长河中起过重大作用的交通要道。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朝代如何更替,姚嶲古道一直在人们的心目中保持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在人们的景仰中万古流芳。

面对姚嶲古道,对于有一些陌生的我们来说,只能透过一条狭窄的缝隙,悄悄地窥视着它。喧嚣与沉寂,辉煌与没落,善良与邪恶,功绩与沉沦,姚嶲古道不会解读。面对历史,姚嶲古道只能选择沉默。“谁能超世界,共坐白云中”,我们不能够,姚嶲古道也不能够。弹指一挥间,已是千年。伴随着历史前进的车轮,姚嶲古道正慢慢延伸和消失在崇山峻岭的褶皱里。也许,正是姚嶲古道上消逝的马帮、弥漫的硝烟、残存的记忆,会让往事渐渐沉寂。而我们只能用追朔的目光,注视着姚嶲古道的隐没和消逝,笑看姚嶲古道边的花开花落,回味姚嶲古道上的千年流转,然后小心翼翼地捡拾一些散落在“姚嶲古道”上的记忆……

重温“姚嶲古道”的千年历史

解读“姚嶲古道”厚重沧桑的千年历史,还得先从南方丝绸之路说起。南方丝绸之路,史书称之为“蜀身毒道”。它的出现首先起于民间,是一条远古时代就已经存在于东南亚河谷地带的自然通道,随着这条通道上人马物流的频繁,封建王朝的力量逐渐渗入其中。公元约135年,西汉王朝汉武帝时期,据《史记•平淮书》载:“唐蒙,司马相如开路西南夷,凿山通道千余里,以广巴蜀”。张骞出使西域归来,向汉武帝禀报他在大夏(今阿富汗北部)见到蜀布与邛竹及蜀郡商人通商身毒(印度)、大夏的情形。从此,南方丝绸之路才算真正进入了帝王的视野。

南方丝绸之路从四川成都开始,向南分为东西两条主干道。即:“西夷道”与“南夷道”。西夷道沿牦牛道而行,从成都经邛崃,雅安,渡大渡河,穿越清溪关而进入凉山。再沿安宁河谷至西昌,会理,渡金沙江抵达攀枝花,入云南后过永仁,大姚,到达大理。该段为西汉司马相如所开,名为“西夷道”,又曾叫“清溪关道”或“灵官道”。南夷道亦始于成都,沿岷江顺流而下,经眉山,乐山至宜宾,跨金沙江走高县,筠连,再入云南过盐津,大关至昭通。再入贵州省的毕节,威宁后重又折入云南的宣威,曲靖。到昆明的晋宁后折而向西,经楚雄,南华而抵云南大理,与西夷道会合。南夷道由先秦的李冰,秦朝常额,西汉唐蒙先后开凿。这条道也称“东夷道”、“朱提道”、“石门道”或“五尺道”。西南两条夷道在大理会合后,一并合称“西南夷道”。在西南夷道中的四川西昌至云南姚安的这一段,又被称为“姚嶲道”,姚嶲道从北至南贯穿永仁全境,它南通印度,北连四川。两边的上古居民沿着这条穿越云南、缅甸的纽带彼此往来。千百年来,这条古道上摇曳着彝、汉、藏、回、傣、傈僳等先民的火把;留下了古羌贸易者的足迹;印度的宗教也随着商贩的驼铃,传入南诏;各民族的情歌也在这古道上被声声传唱;各国艺术绘画在这条路上相互交流。它既是商贾古道,更是文化驿站。

因姚嶲道贯穿永仁全境,清道光《大姚县志》道:“入滇之路,三蜀最古,则大姚其要津矣。”史料记载,唐宋时的姚嶲道中段“姚西道”“北起西州、南至姚州”。有学者考证,这条古道从鱼乍渡口开始进入永仁,分两条而行,北面的一条走干坝塘,翻方山到诸葛营村,再由诸葛营村下方山到太平地、桃苴、大把关,抵苴却伽毗馆(今永仁县城),过莲池、黑么,渡羊蹄江,再到藏傍馆(今赵家店)、杨褒馆(今大姚县城);南面的一条走干坝塘,翻方山到诸葛营村,下到太平地,沿河到小把关、大坝抵苴却,然后过莲池,到赵家店、大姚城。八方的马帮、客商、军士和游子行营其道,于是,在永仁这片神奇的古老大地,村村寨寨、山旮沟旯,到处都有无数的故事与传奇。

湮没在“姚嶲古道”上的弥漫硝烟

风雨茫茫,沧海桑田。汉武帝开凿“南夷道”后的360年,蜀国丞相诸葛亮平定南中之举让“姚嶲古道”的必经之地方山硝烟弥漫。

据清道光《大姚县志》记载:“在方山马鞍山,有土城旧基,为武侯营垒,称诸葛营。”《方山志》记载,建兴三年(225年)五月,诸葛亮率南征的中路大军,从那乍泸津关渡口过金沙江上方山扎营立寨,驻军御敌一个多月,遂从方山下苴却,达姚州,至大理,平定南中,从曲靖渡江回师成都。

流逝的岁月,并没有完全湮灭硝烟弥漫的历史足迹,在永仁方山诸葛营村至今仍保存有三处蜀军南征战的遗迹:一处是诸葛村东面望江岭处的诸葛营古城墙。这段古城墙长365米,最高处3米,厚2.4米,附属墙西北向126米,东南向144米,两头连接着城楼。依山就势用粘土夯筑而成,墙外有堑壕、营盘基石和烽火台。一处是诸葛营村东南的棋盘山诸葛营古战壕和营埂。这条遗迹从东南至西北,长2000余米,宽约3米,战壕和营埂隐藏在密林中,无数的石块散落两侧。这条战壕刚好将通往永仁、会理的古驿道截断,位置十分重要。传说,当年,诸葛亮的一支部队驻守此地,这些战壕、营埂就是他们修建的。有一天,大批蛮兵蜂拥而来,蜀军拼死抵抗,战斗异常激烈。蜀军箭用完了,冲出阵地与蛮兵展开肉搏,双方杀红了眼,阵地数次易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诸葛亮率大军增援,蛮兵才无奈退去。诸葛亮大军走后,古战壕和营埂就留了下来。还有一处遗迹是烽火台和孔明洞。烽火台遗迹在诸葛营村南最高处的小山梁上,旧城台四周断石横卧,依稀有长500米、宽2.4米的石块,为烽火台的护城墙基石。孔明洞位于诸葛营村东南半山腰,洞深不可测,入洞数十步有一个岔洞,沿主洞向前,能看到清水塘、石台、石雕、石灯台等。

走近这些遗迹,思想总在时空里穿梭,硝烟弥漫的那段历史仿佛就在眼前一页一页地展开。清代广南府训导王安廷当年写下的这首《苴却怀古》无疑是所有人内心的表达:“绝塞蜻蛉汉著名,当年问路此南征。荒营处处埋铜鼓,野菜家家种蔓菁。天遣一江争险要,户存‘十马’验滋生。风流我欲瞻遗像,那得祠堂似锦城?”

“马嘶古道旗幡猎,麦秀空城野雉飞。”如今,当我们拨去战争弥漫的硝烟,独自行营在方山古驿道,恍然有一种隔世的感觉。痛楚,真切。脚下踩着的是千年的时光,路边的杂草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打湿,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种苦涩的清香。有青蒿的味道,有泥土的味道,有野花的味道,有呼吸的味道,有梦境的味道,有诗歌的味道。沿着诸葛营遗址慢行。那些断壁残垣上生长着的杂草,茂盛得如同我复杂的思绪。它们把诸葛营的遗迹掩藏在自己的生命里,轻轻地拂拭战火与硝烟留下的伤痕。

每次拜访方山诸葛营遗址,我的脚步始终轻轻,生怕踩疼了这些曾经弥漫过硝烟与战火的历史遗迹,在猎猎风中,耳畔依稀传来战鼓声与士兵的撕杀声,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错觉,而是心灵的感应。虽然那些曾经的繁华已成过眼烟云,战火的印记与伤痕,已被悄无声息地荡平,但那些哪怕是一坯泥土,一块残砖断瓦,都让我没有理由不陷入沉思,都让我禁不住想去探寻那段在弥漫硝烟中湮远的往事。

消逝在“姚嶲古道”上的马帮铃声

山路逶迤,羊肠一样细的路一圈又一圈绕在高高的山上,一直伸向高处,直到消失在山顶厚厚的雾中。“叮当、叮当、叮当……”

面对着一条从远方蜿蜒而来,又向着更为苍茫的远方逶迤而去的古老通道,我的耳边仿佛又回荡起了那一串串的雄壮而沉郁的开山号子,又轰鸣开了那陡峭的石崖淬火爆裂的喀嚓声。我仿佛又聆听到了西风中怆然低回的马帮铃儿的叮当,仿佛闻到了那马汗和皮张驮子的腥膻。

在姚嶲古道穿越的地方,有一段失落已久的记忆,那就是中和茶马古驿道。据清道光二十五年所修的《大姚县志》记载,苴却西部至乌龙口道:苴却20里至格租,50里至夜苦的,130里至小直么,180里至乌龙口,穿境而过,是当时与外界联系和交流的主要通道。它与汉时西南丝绸古道——“蜀身毒道”相连接,古喻“自来川康货物运缅(甸)者,均取道于此”。又可取纵贯永仁南北的唐代驿道姚嶲道,北过金沙江至西昌,南至大姚、姚安去楚雄,西去大理,东至元谋上昆明。

19世纪八十年代,当时中和地区交通闭塞,方圆一二百里内无商贸集市,只有一条从会理到仁和经永兴沿万马河而上、过中和到大姚石羊白盐井的驿道,买卖货物需到永仁苴却街、大姚碧么街、石羊街和仁和街等很远的集市,赶一趟集市来回要三四天路程。夏氏家族便在牛棚子开办集市,随后迁至中和。当时,会理——仁和——中和——白盐井古驿道上货运马班、商家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方圆上百里内村寨处处连通,驿道桥梁纵横交错,整个中和街人头攒动,市面热闹非凡。

岁月斗转星移,解放后,随着夏氏家族的衰败,夕日繁华热闹的茶马古道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化,而今已变成县镇公路、镇村公路,但依然是人们联系外部世界的重要通道。

清清脆脆的马帮铃声悠然远去,深深浅浅的马蹄印还留在中和老街青石板上。岁月无常,那一串串不规则地镌刻进石板深处的马蹄印窝所散发出的古老而凝重的时光气息和历史气息,正在向我们逼近并逐步深人我们的灵魂和内心,哪怕只是用手轻轻一摸,也能让我们感觉到历史的悠久厚重和生命的源远流长。

历史与现实相互凝望,马帮的铃声日渐稀落,历史在中和这片土地上遗留下了泛黄的纸张。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期待着后人的翻动,期待着后人的阅读,期待着后人了解它曾经的喧嚣与繁盛。它的踪迹,分明还可以在中和的沟沟箐箐、山凹凸梁上寻觅得到。

或许,人们难以理解,一条现在已经被分解成枝枝杈杈的乡村小道,会有如此巨大的历史负重,在永仁人类文明的进步史上起着如此重要的促进作用。要知道,它只是一条由赶马人走出来的很长很长却又浅浅窄窄的古道而已。古道的喧嚣以及繁盛,已离我们远去。没有了赶马人高声的吆喝,没有了成群结队的马帮,没有了悠扬的赶马调子,也没有了远远而来又远远而去的马蹄声。只是,马蹄印里那抹花瓣的清香依然,古道两边那缕旱烟的醇香还在……

茶马古驿道曾经在中和真实地存在过,一路喧嚣一路繁盛一路铃声一路马蹄一路歌调。当历史如烟云般渐渐散开时,中和茶马古驿道宁静下来,只剩几行干干瘪瘪的文字,枯涩、单调地落在一些散乱的文章上。于是有时难免让人怀疑,中和茶马古驿道已经不复存在。就如同它在不经意中诞生的那样,也在不经意中悄然死去,消逝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尘土飞扬,马蹄零落的意象。但当你用心去寻觅时,你会吃惊地发现,中和茶马古驿道依然存在,即便它已成为了历史,即便它留下的只是一些残痕。它那丰厚的历史内涵没有任何事物能覆盖,那些动人的歌谣以及关于它的传奇也必将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何况,依稀可辨的古道,还横亘在中和这块神奇绚丽的土地上。

穿越“姚嶲古道”上那些目光难以到达的村落

亘古的姚嶲古道总有许多的话语要向天空诉说,横亘的山峰、茂密的丛林、飘逸的云彩、险峻的沟壑,让穿越“姚嶲古道”的时空变得眉飞色舞。从云南最北端一个叫永仁的县城西行五十公里,便到了一个彝族聚居的小镇——中和镇。仿佛是上苍不经意遗落到地上的几片花瓣,让这座小镇里拥有了彝族人世代居住的村寨,彝山、良田、双河(直苴河、桂花河),零散而又集中地扎在了起起伏伏的山峦怀抱里。从地面上看,这些村落是不同的,有的座落在山梁上,有的座落在沟箐旁,各有各的村名,但在地下,却有无数绵密的根一直延伸着,把它们的灵魂连接在了一起。

其实,所有的生命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村落会在漫长的光阴里抛弃生命,也会让一些历史的瞬间被永久的珍藏。衰败的夏氏故居、倾颓的土墙、古老的梅葛、激情的苴却舞,绚丽的彝绣都集中在了中和,这个属于姚嶲古道上的重要驿站。

苍莽的彝山有着宽厚的怀抱,奔流的直苴河、桂花河有着无尽的温柔,便在群山怀抱之中收留和滋养了一个族群,山相连水相依人相亲。中和人躬耕于田野,放牧于山林,把日子过得悠悠缓缓。古老的中和老街,街面奇秀,古朴幽深,茶坊、酒馆、客栈、马店千姿百态。系历史上茶马古道上的一颗明珠,它贯通四面八方,为华坪、仁和、会理、大理下关等地的驿站。过往行人多,街市兴隆,客商不断。每逢赶街天四面八方的生意人、小商贩和当地群众蜂拥而至,叫卖声、嬉笑声,讨价声充盈整条古街。茶馆、酒店、戏楼顾客满座,生意红火。

然而,繁华的中和老街终究成为了过眼烟云,曾经熙熙攘攘的中和茶马古道注定要见证战火与硝烟的无情。夏家的江防大队最终也没能守住夏氏家族苦心经营的屏障。

因在中和教书八年,我穿梭于老街、小直么、他地苴、波者地、直苴的脚步曾一次次惊扰了中和的平静。围坐在中和彝族人家的火塘边,主人用烈性的包谷酒、纯正的本地鸡和香醇软和的苦荞粑粑,把一个彝族特有的传统体现得异常完美。大方的彝家女孩,唱着彝族敬酒歌,来为客人敬酒。飞扬的酒意,倾心的交谈,常常让我酩酊大醉。女主人忙前忙后地招呼着,把彝族女人的勤劳铺排成一首风味浓郁的诗歌。

村庄零星地点缀在沟壑山梁上,汇成了中和这座小镇。中和人原是地地道道的彝族人,在多年与其他民族的交往后,虽有其他汉、回傣等民族在此生息,但依然保留着彝族的风土人情。中和人用自己的聪慧,把彝族文化作为一种信仰供奉着,和中和走得越近,却始终和它疏离着,不是拒绝,而是无法深入。于是,我只能任由自己的目光一次次在这个彝族聚居镇的村落穿越、感慨、叹息。

如果说中和人的坚韧,能够汇聚成一方充满希望希望的热土,那么,中和这座大山深处的小镇却实实在在地让我透过它神秘的面纱,感受到了太多的淳朴、纯真。面对彝族人聚居的一座小镇,我是一个陌生的侵入者。虽然属于中和的每一个村落,都不会拒绝陌生人的侵入。只是我的目光,依旧无法轻松地穿越散落在中和山山箐箐里那些目光难以到达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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