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阴打平伙
孙宇平
“春种夏锄秋收冬藏”,朴实的一句话说出了生活在黄土高原农村的庄户人一年四季的生活。他们背朝黄土面朝天,在黄土地上忙忙碌碌一辈子。春夏秋三季闲暇的时间就是天阴下雨天了,出不了地,干不成活,庄户人难得的清闲,就会聚在一块儿“打平伙”。
打平伙,按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几个关系不错的人相约,均摊钱朋份子,一起吃喝乐活。“打平伙”其实也是一种古老而淳朴的饮食风俗,既有原始人类狩猎归来聚火而餐的遗风,又有草原游牧民族的饮食特征;可以算得是古代留下的AA制,但又比当代的“AA制”红火暖心。
旧时的陕北黄土高原,有句话道破了当时这一代贫苦农民的辛酸,“一年四季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十年九干旱,男人走口外,女人掏苦菜”。就是这样的生活条件,我的家乡人那种纯朴耿直公正公平乐观的风尚代代相传,“打平伙”就是这种风尚的一种体现。“打平伙”重在一个“平”字,公平、平均、平等、平和、平起平坐,平是基本,伙是成全,表达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份,朋伙伙、朋财各伙。伙,其实是旧时边塞战乱的产物,我的家乡自古就是边塞之地,战争的前沿,明长城从东至西横贯而过,秦汉以来战争不断,将士们五人一搭,十人一伙。
过去家乡的庄户人,遇到连阴雨天,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既渴望多下点又盼着早点放晴,可这二不溜溜的雨水,不紧不慢不放晴,时不时再响几声闷雷。村庄中爱红火的人一声吆喝,“过天阴了,打平伙些”,这听着简简单单一句话,可号召力之大,毫不逊色村干部及村中长辈的通知召集。这时村里的男人们积极响应聚在某户人间家里(一般是光棍汉家里)。
在过去艰苦的年代,家乡人一年也见不上几次荤腥,打平伙多是打羊的主意。“好事者”买羊杀羊,称斤算份子钱,剁肉下锅。一只全羊一锅肉,一把花椒一把盐,雨地拨回几根红葱,几片干姜。大锅羊肉文火慢炖,打平伙的人盘腿坐在铺着羊毛毡的炕上。从古至今酒肉不分家,人们常说的一句话“肥酒大肉”,不管是鸿门宴中的樊哙,还是快活林中的武松、五台山脚下闹市的鲁智深,无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黄土高原上的汉子也不例外,坐在炕上闲不住了,开喝,一盘炒鸡蛋,是地地道道的黄芥胡麻油炒的土鸡蛋,清格盈盈的蛋清,黄格澄澄的蛋黄;一碟烂腌菜,是酸脆清亮的蔓菁萝卜丝;几瓶二祸头。谈论着沟里的过水地,阳坡的庄稼长势,预判今年的收成。时不时再划上几拳,脸红脖子粗。刚下锅的羊膻味已不在了,锅中的羊肉喷鼻香味儿随着热气弥漫在整个土窑洞里,洒在了角角落落,和着热气飘出了窗外,散发在整个村庄!热炕头上有人提议“舀出几碗荤腥汤就酒解渴”,喝着荤腥汤,品着高度酒,个个头上冒出了汗珠,脸上泛起了红晕。这时肉已熟透了,打平伙人自带的小盆或粗磁大碗一字排好,掌勺师傅开始分份子,先分大骨头,再分小骨头和肉,最后舀荤腥汤,这样分就是为个公为个匀。打平伙中总有“怕”婆姨的人,放下摊份子钱,端着羊肉偷偷的溜了,出了窑洞跑回了家。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一道闪电划过,又是一阵雷鸣。窑洞里也静下来了,羊肉吃光了,骨头啃完了,腥汤喝尽了,男人们粗糙的大手抹抹嘴巴,点燃一支香烟,嘴中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酒后通红的脸慢慢散去了红晕,吐出的烟圈渐渐扩大扩散,最后消失在窑洞中!主人把啃下的骨头扔给院中的看门狗,看着狗吃骨头的样子,主人还要说上一句“今儿可是给狗过好生日了”。打平伙结束了,庄户人的生活还在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