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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广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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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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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看娘

范广学

   二旦在工地上,女人大荣打电话来说娘去菜地摘菜摔了一跤,二旦心一紧,立马用手机订了车票。二旦的爹走的早,娘吃了不少苦头,这几年病病歪歪的,三天没有两天好的。二旦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工地上跑,在家呆的少,幸亏大荣孝顺,照顾的好,不然娘的坟头草早就长多深了。

   坐上火车,二旦翻看朋友圈,看到村长黑子发的老婆在县人民医院住院的图片,屁大个事儿还发个朋友圈,真是无聊!二旦心里骂了一句,但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从县城火车站下来,二旦先去药店买了两盒保健品,坐公交车直奔人民医院。在住院部,二旦联系上了黑子,黑子说我发朋友圈是为了感谢亲朋好友们来看望你嫂子的,没想到你大老远的也会跑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就行了,真是的,还带着礼品来,让你破费了。

   二旦说,你说哪里去了,我来看看嫂子还不是应该的吗?

   病房里,黑子老婆满脸红光,笑呵呵的,一点不像有病的样子,二旦问:“嫂子,病好透了?”

   黑子老婆说:“住院快十天了,急死了,还好,医生让明天出院呢,我这是老毛病,从前病了就去镇卫生院输几瓶水拿点药吃,这次,你黑子哥说要来县里治疗,说条件好些,我不想来,怕多花钱,你黑子哥说俺有新农合有低保还是贫困户,给报销的多……”

   黑子白了老婆一眼,立即打断她的话头:“你嘴就是关不住风,不长脑子,啥话都讲,好在二旦不是外人,你以为吃低保当贫困户是那么好弄的?要是谁举报了,我这个村长不当了也脱不了身。”

   “你当个小村长占着个啥便宜啦?!”黑子老婆火起来:“你也不看看,庄里哪家不比你混的好,庄里就剩下七八户人家了,人家都能出去打工和做个小生意啥的,混的有房有车的,你呢?守个破庄子,成天不是开会就是搞扶贫,真正的穷光蛋还不是你这号的人!凭啥俺当个针尖大的官儿就不能当贫困户啦,俺妈家那个庄的三胖爷有儿有孙的还在吃五保呢,哪一年不白捡个四五千块的。”

   送二旦出了医院大门,黑子叮嘱道:“你嫂子刚才说的话你莫对外传,现在政策严了,她说的三胖爷吃五保是真事,他那个庄子都搬走没啥人了,剩下他一个孤老头子,又有病,他儿子在外打工长年不回,也不给他钱花,村里看他可怜,除了给他弄个低保外又给弄个五保户,虽说不合规,但也合情啊!”

   二旦拍着胸脯说:“黑子哥,俺俩谁跟谁呀,还信不过我?再说,俺妈的低保还不是你上心给弄的。”

   黑子说:“谁让俺俩从穿 开档裤时就一起玩大的呢,你找我,我能不上心吗,唉!你还真别说,给你妈弄低保,有人告了我几次状,那个指标本来是给柳二的,柳二家里难啊,儿子出车祸残疾,儿媳又嫁人,老伴眼晴快哭瞎了,柳二应该照顾不?我先给了你,柳二恨我,跟我急,直接到县里上访,后来,我想办法给他弄上了,唉!这村官真的是不好当啊!受气!受难!”

  “黑子哥,我……”二旦手机铃声响了,是二女儿打来的。二女儿在外地上美院三本,上了个烧钱的大学,二旦一接到她的电话就着难。

   果然,二女儿又要三千块钱,让这两天打过去,二旦说,我现在实在拿不出来了,你先向你姐借,我一会儿打电话跟你姐说一下。

   二旦就两个女儿,大女儿大女婿在郑州摆摊子做早点,在那儿买了房,家安那儿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旦实在没办法弄钱了才向大女儿张口借钱。

   二旦刚一打通大女儿电话,大女儿爽快答应,大女儿还说要打三千块给爹,要爹用手机把银行卡号发去。

   前些年村里人出外打工包活,二旦也筹集了一笔钱去工地包活,二旦没经验,工地搞砸了,钱都打了水漂,一下子又变成了穷光蛋,他不死心,依然还在工地上跑来颠去,包个小碎活,寻找机会干大的。

   二旦坐上了回镇上的中巴客车,心事还没有跟黑子说出来呢,全被二女儿一个电话给搅黄了。

   “柱子老表带着大舅来看望妈了,刚走了一下。”大荣对刚跨入院门的二旦说。

   二旦看到桂花树下用细长绳拴着的两只老母鸡正在吃着青菜叶子,一只老鳖在塑料盆水中静静的一动不动,问:“大舅带来的?”

  “都是的,”大荣说:“柱子老表说老鳖是野生的,大补,极有营养,妈啥都不想吃,等身子好一点了,再弄给她吃。”

  “妈现在咋样?”

  “摔了一跤,浑身疼,不能动,昨天拉到镇上卫生院拍片,还好,没伤着骨头,这会儿正在输水。”

   二旦黑着脸,“你咋不看好,别让她出去慌,你看看,这不又成了你我的麻烦啦,唉!成天这儿冒烟那儿着火的,小二又要三千块钱,给妈看病也得花钱不?”

   大荣说:“你别老是埋怨我,这菜园、田地、家里,还要照顾妈,哪一样我不操心?妈一个大人,我总不能把她拴在腿上吧!我不就是去集上买个种子这一会儿功夫她就出事了,你就知道火我,这个家你呆过几天?你在外边混的大钱呢?小二是个花钱大王,还不知道毕业能找到工作不?要知道这个样子,还不如当初跟她姐那样上个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

   二旦说:“小二比她姐强,好歹将来有个大学文凭,大小也会找个事干的,她姐在外打拼也不容易,早起晚睡,辛辛苦苦,还要时刻防着城管人员,她这次不光打给她妹三千块钱,又要给我打三千块呢。”

   大荣的泪水一下子出来了,她没有让大女儿上高中,是她一生之中最后悔的事,尽管她嘴上是那样说法,其实她内心一直在愧疚和痛疼。

   二旦走到娘的床头,吊瓶挂着,娘正在安静地睡着,二旦轻轻地喊了一声:“妈一一”娘嘴唇嚅动了一下,眼皮子也动了一下,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滚了出来……

   次日上午,二旦骑电动车往镇上去,镇上离家也就三四里路,二旦先去了派出所,又到邮政储蓄所取出三千块钱。

   今天是逢集,他沿集镇上转了一圈,碰到了庄里一些老熟人,他们都搬上镇上来了。房子,有的是买地皮自己建的,有的是买开发商的商品房,他们的田地都还在村庄里,只有农忙时他们才会去干活,相比他们,二旦是真正的老土了。

   二旦回到家,把三千块钱交给了大荣,吩咐先把欠钱还了再说。

   大荣问白医生的药费还不?

   还!二旦说,俺不差钱!

   大荣嘴一撇,咋?你真脱贫啦!

   昨天二旦还跟大荣说要找黑子给弄个贫困户呢,戴个贫困帽多好啊,能享受着一般人没有的优惠政策,还老是有人惦记着俺,时不时地送钱送东西的,想着法子帮俺脱贫呢。

   二旦说,我不正在努力么,将来我还要在镇上在县城买房子呢。

   二旦说:“你去把那个老鳖装进袋子里,我这就去黑子家,他老婆从医院回来了。”

   大荣说:“我不同意,这是给妈补身子的,大舅的心意你别……”

   二旦毛了:“你个女人家头毛长见识短的,懂个啥!大舅又没在跟前守着,再说俺妈这是老毛病了,不在乎吃这一口的,等俺弄好搞到钱了以后再补上。”

   二旦装好老鳖直奔黑子家,黑子住在庄子东头,不一下就到了。

  黑子显得不高兴:“二旦,你不是去医院看了吗?还带这个来干啥?你还带回,你妈身体不好,正需要补身子呢。”

   “俺妈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嫂子大病虚弱正需要补身子呢。”

   黑子老婆端上一杯热茶,“二旦,你尝尝,新茶,明前毛尖。”

   黑子说,二旦,你肯定有事?

 二旦呷了一口茶水,忍了几下,终于说:“怕给你添麻烦。”

   “俺俩谁跟谁呀,啥事?”

   “黑子哥,能给俺家弄个贫困户不?你看这些年,俺家一直不走运,俺在外边跑,钱都泼了,小二上大学要花钱,俺妈老是生病,你也知道,俺家种几块田地只能饱个肚皮,没个来钱路。”

   黑子说:“二旦,你这个没啥问题的,也是实情,我一会儿打个电话给镇上帮扶人员,让他们明天上午来建档立卡,你在家等着吧。”

   二旦又呷了一口茶,从布兜掏出一个红本本,“刚才我去派出所把妈单立了一个户口,黑子哥,你再费一下心,帮妈办个五保,行不?”

   黑子愣愣地看着二旦,像不认识似的,好久,才缓缓地说:“二旦,你没发烧吧?”

   二旦说:“清醒着呢,事在人为呀,三胖爷能吃五保,俺妈……”

  黑子一摆手,制止了二旦说话,“二旦,你妈有儿有孙女的当五保户,你不怕打脸,我还怕呢,你妈和三胖爷的情况一样吗?三胖爷那儿是个空庄,想检举他的人都找不到,俺这儿离镇上这么近,一旦有点风吹草动的,半个天都知道,这事没得考虑的!二旦哪,你不要为了弄那个一年几千块钱而掉了身价!”

   “我有啥身价,有啥面子,还不是穷极了逼的么,再说了,我不说,你不说,还不中吗?”

   黑子态度很坚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违反政策犯错误的事,我不干!二旦,你趁早死了这个念头,不是哥不帮你,是哥不能帮。”

   二旦告辞:“不好意思,打挠哥了!”

   出了大门,黑子在后面喊道:“明天在家等着!”

   走远了,黑子转身朝那个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吐沫:“我呸!”

   娘走了,结束了一身的病痛。

 天下起绵绵细雨,风怪怪地低吼,像哭。

   二旦买了好多鞭炮、烟花和冥币,扎纸马、纸人和纸车,燃放着,焚烧着,娘在阴间也该会收到的,娘活着的时候受了不少罪和苦,到了那边她老人家该好好享受一番了。

   丧事办的相当隆重,请道士先生做法事,请唢呐吹奏,纸幡飘荡,哀乐凄凉。

   二旦泪水涟涟,戚戚惨惨,哭声悲天动地:妈呀,我那受苦受罪的苦命的妈呀,你咋不醒来看看我呀,我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啦,妈呀一一

   二旦大舅这几天一直在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二旦给大舅敬烟,问:“大舅,你看我这事办的咋样?”

   大舅嘴唇抖动了几下,话还没出来,两颗浑浊的老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老人破口大骂:“混帐东西!活着不孝死了干叫!”说着一拐杖打向二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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