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害
文/范广学
我上小学的时候,正是处于大批判的年月里。我们班里有个叫杏花的女生,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在人前矮了半截。
杏花大约是在杏花绽放的季节里出生的,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仿如杏花般好看。杏花很内向,成天说不上一句话,老是一个人躲着大伙儿偷偷想着心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忧伤。
我那时调皮是全校出了名的,不知什么缘故,有一回调位,班主任王老师把我和杏花分到了一桌。我用小刀在桌面中间划了一条“三八线”,杏花每次越界,都要受皮肉之苦,她老是偷偷地抺泪,不敢告诉老师。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杏花刮目相看,我俩成为了好朋友。
一次,我班邀请邻班的几位同学来我班共同演出皮影戏,人物道具是同学们自制的,屏幕就是教室窗户上的挡风塑料皮纸。课间时间,节目现编现演。演出正精彩时,邻班的反面人物“土匪”用大刀砍掉了我班正面人物“侦察英雄”的脑袋,两班演员争吵起来,我班同学咽不下这口气,决心要报仇雪耻。
那天下午我逃学,和几个玩伴去小河沿挖野地栗子(野生荸荠)吃。听说放学后,等邻班的人都走了,劳动委员领着几个大个子男生撬开邻班门锁,钻进教室,把翻出的人物道具一一撕个稀碎。这还不解气,又把窗户上的塑料皮纸扯了下来。
谁知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一惯上纲上线,热衷于大批大斗的黑脸校长脸更黑了,发誓要揪出破坏分子严惩,校长亲自来我班“过堂”,在他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威慑下,几个肇事者乖乖招了供。
从没经历过这个场面的我吓得心里扑腾扑腾直跳,又加上校长对我印象极差,我不敢正眼看校长一下,最后校长威严的目光定格在了我的脸上,我做贼心虚似地低下了头,校长大步跨到我跟前把我拎起来,一直拎到办公室,逼我“认罪”。我委屈极了,哭成了泪人儿。校长根本不听我申辩,桌子拍得啪啪响,吼声如雷:“你少给我装点可怜相,你平时一贯表现不好,本性不改,伸手放火,缩手不认……”我的两耳嗡嗡响,头脑一片空白,校长通知叫家人把我领回。
我父亲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兜头给我一顿好打,又好话说尽,校长总算是没有开除我。我却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又是亮相又是作检讨,末了又上交了两元钱的罚款。
两元钱,在那个年代那可是我两个学期的学杂费啊!我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整个人就像变了个样子,坐在教室里呆呆地愣神,课也听不进去,脑海里总是闪现出校长那可怕的面孔。
从没跟我说过话的杏花主动找我说话,她看看没有旁人,就悄悄地问:“你还想着那件事呀?”我鼻头一酸,泪水直在我眼眶里打转转,杏花又说:“我晓得你是冤枉的。”我的泪水就簌簌下来了,杏花忽闪忽闪她那美丽而又忧伤的大眼晴,想出好多话来安慰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在我最失意最痛苦的日子里,心地善良的杏花伸出了温暖的手帮了我一把,让我从心灵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杏花遭受的伤害都要比我大得多,她都艰难地默默地承受着。从此,我就把杏花当成了亲姐妹,自觉不自觉地保护起她来。
后来,我就知道了杏花家是世代行医的,到了她爹那一辈上,已经是很有点名气的老中医了,正是因为有点名气,当地解放那年,杏花爹被人家硬逼着当了半年的伪保长。解放后,划成份时那段黑历史就让他家倒了霉。
杏花说她爹人老了又有病,还经常被送到工地上去接受劳动改造,杏花就老是叹息命咋就这么苦呢,不幸总是和可怜人相依相伴,杏花每天放下书包就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砍柴拾粪做家务,分的粮食不够吃,杏花常常是饿着肚子上学。有时候,我就带点锅巴送给她,杏花就躲在没人的地方狼吞虎咽地吃。
杏花上到小学五年级,娘离开了人世,杏花下了学,在生产队里干活争工分,偶尔也能见到她一次,那是老街逢集的时候,她挎来一筐青菜在卖,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后来,我很少再见到她了,听说改革开放后她去了浙江进厂打工,嫁到了外地。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一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随着岁月的流逝淡化了、忘却了,那个在我遭受到伤害时帮我一把的小女孩我却怎么也忘却不了,我的内心深处一直珍藏着一份纯洁的美好的感情,美丽而又忧伤的杏花你在哪里?你现在生活得还好吗?
(原创小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