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文／范广学

杨桃拣破烂回来，刚把电动小三轮锁好， 手机响了，杨桃，快过来！方块喝醉酒栽到大塘里了，是老庄子的吴三奶奶打来的。

“冤家啊！我是上辈子欠着你的债了！”杨桃一声长嚎，老泪横流。

1975年的杨桃是人见人夸的一枝花，是大队的赤脚医生。一天，公社文艺宣传队来大队汇演，那个台上唱洋板戏的白面小生叫方块，方块不知有啥魅力，很快地俘获了杨桃的春心。

秋里，方块借了一辆自行车把杨桃接到家，成了亲。方块家穷，杨桃不嫌弃，跟着方块奔日子。杨桃会接生，当了接生婆，忙了外头忙家里。这时的方块四处巡回演出，名气越来越大，在县里也小有了名气，一出去好多天不回家，有人就提醒杨桃把方块看紧点，杨桃总是笑笑，她压根儿没去多猜想。

第二年春三月上，杨桃去集上食品站交统购猪，卖了猪，杨桃就在食品站买猪肉，她想让方块晚上回家，炖汤给他补补身子，男人十多天没回了，天天真是辛苦啊！食品站里有人认得杨桃，说昨天方块割肉了，还没带回家码？割好肉，杨桃来到公社大院，找到方块的办公地点，方块不在，同事说方块不知又下到哪个大队了，同事摇起了电话机，转接几次，终于找到了方块，方块在电话中火气冲冲的，让她回，我正忙着哩。

杨桃抢过话筒，大骂，你死到外头算啦！

晚上，方块回家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浓浓的烟雾遮住了方块哭丧着的脸，说话也结巴了，对不起！我和她……有了，杨桃，我俩……离……离了吧！

杨桃抄起大扫把，照方块劈头打下来，方块逃了。

杨桃反映到了公社张书记那里，那个年代男女生活作风问题是个很严重的事情，张书记大怒，警告方块必须斩断孽情，否则卷铺盖滚蛋！方块只老老实实了一阵子，后又旧情复发，方块被清退了。

生了小女儿彩霞没多久，公社计生办通知杨桃去结扎（做节育手术），方块死活不答应，耍横，日他妈，哪个让我当绝户头，哪个不得好死！计生办的人偏偏要抓方块去结扎，最后还是杨桃去的。

方块更不顾家了。大集体的时候，方块出工还能耍些滑头，到了分田到户了，依旧是这副德性，一到干大活的季节，方块就借故提前开溜了，干个小活装病装伤。幸亏杨桃人缘好，迎接新生命的人格外受人尊重，几乎等同于菩萨化身，她有啥难处，吭一声，邻里们都会去帮忙。

方块逮鱼摸虾，红白喜事替人支客，想法弄俩钱喝酒抽烟，中午喝二两，晚上还是二两，晕乎乎的，出门找人侃大山。抽烟，这个送一根，那个递一根，一天两包烟有时打不住，杨桃人前不理他，人后呵斥他，有些人就说杨桃有点抠。

那年二月初二，当地的庙会，外地来一班唱曲剧的，台子扎在文昌阁上，方块是唱戏出身，少不了他的身影，七天大戏还没唱完，方块和一个唱小戏的女子私奔了。戏班子找杨桃要人，杨桃找戏班子也要人，闹得不可开交，双方诅咒，一对贱人，值当是死啦！

大女儿彩云18岁就出嫁了，小女儿彩霞考了3年大学，年年差几分，还要复读，杨桃不答应，要招个上门女婿，日后也想把接生技术传给她，杨桃软硬兼施，彩霞一气之下嫁到了山里，两人高中同学，都是落榜生。

彩霞和杨桃的关系由僵变好缘于彩霞的超生，彩霞生了两个女儿还想要个小子，计生办通知她去结扎，她没有哪里躲藏的，婆家人偷偷把已有身孕的彩霞送到她妈妈家，彩霞不敢出门，妈妈好生伺候着，生了个小子，该上小学了，彩霞才把儿子接回，杨桃最幸福的时光是和外孙在一块儿生活的那几年。

杨桃年龄大了，不再接生了，人走庄空，她早些年就搬到村街上去了，杨桃闲不住，拣破烂了。考虑到杨桃年龄大了，两个女儿又不在身边，村里要杨桃吃五保，杨桃不同意，她说自己还能动，就不给国家添负担了。

方块一走如人间蒸发了一般，这期间杨桃也找过几回，渐渐地也就死心了。有回，老庄子里有个在外打工的人说见到过方块，那天夜里那人在汽车站外等车时，看到方块在电线杆上张贴专治阳痿早泄的小广告，那人跟着方块，看到方块进了一家私人小旅店。杨桃嘱咐娘家侄子去瞧瞧，娘家侄子回来说道，姑，我敲门他不开，我看到他门前晾衣绳上挂有女人小裤头，算啦，别管他了，他活得比谁都潇洒。

事情的发展远比电视剧精彩，方块回来了，说要叶落归根，他先找到彩云和彩霞家，想让女儿们做杨桃的思想工作，彩云彩霞连饭也没管就把他怼走了。

方块只好硬着头皮求杨桃，方块说我的钱被人骗光了。

你回来干啥！有吃有喝有女人享受，你死到外头算啦！

方块往大门里进，杨桃拦着不让，用力把方块往门外推。

方块死皮赖脸地说，这家也有我的份。

杨桃指着方块鼻子大声喝斥：滚！再也不想见到你！

人越围越多，风凉风都往方块耳朵里送，在瞧方块的笑话，方块气势没了，像个犯错的学生。

杨桃一手掐腰，一手对天指着，老天爷啊，您在上面看着呐，我这些年过的是啥苦日子啊……

有人说：真是苦命啊！一个女人家要种田要挣钱又要供两个妮儿读书成家，总算熬过去了。

还有人劝和：一肚子苦水倒出来了，也该消消气啦，家和万事兴，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杨桃紧咬着嘴唇，狠狠地剜了方块一眼，好！那我走，我这就搬走，你来住。

方块终究是没能踏进家门，在门口打地铺躺了两晚上，第三晚上灰溜溜地走了，他回到老庄子老屋去了。

他申请当了五保户，又领上了60岁以上老人的补助，村里给安装了水和电，利用危房改造项目把老屋也翻新了，一条流浪狗跑来陪伴他。

哪家有大喜事，方块也去跑场子，上门放个小鞭，说上几句吉利话，之后，就讨红包讨烟酒，偶尔也逮鱼摸虾，剩下的时间就搬个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杨桃赶到老屋时，大门厰着，那条老狗守在门旁警惕地盯着来人，吴三奶奶从院子出来，对杨桃说，捞上来时就没气了。

方块的尸体停在院子的稻草上，身上盖了一层白布，因为方块是死在外面的，死人不能抬进屋里，几个留守老人目光询问着杨桃，杨桃慢慢蹲下，揭开方块脸上白布，方块的右眼还有一条细缝，杨桃伸出手掌轻轻一捋，合上了，杨桃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方块本家侄子焚香烧纸，摔碎老盆，彩云彩霞披麻戴孝，抬棺的和吹响器的是从集上请来的，一路哀乐一路哭泣，把方块抬进了归宿之地。

（原创首发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