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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广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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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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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住

  锁 住

   文/范广学

他上小学一年级时有七八岁了,他妈妈上午和下午会在教室外等着给他喂奶水,从他家到学校有五六里山路,他妈妈来回都是地走的,他知道他妈妈一定在外边等着了。

下课了,他飞快地跑出教室,看见了儿子,他妈妈黑瘦焦急的脸上立马有了笑容,半蹲下身来,他站在妈妈面前,两手抓住妈妈的衣襟,他妈妈把他揽在怀里,解开了对襟衣扣,毫无顾忌地掏出两个奶子,干瘪的两个奶子耷拉着,像两个泄了气的皮球帖在前胸上,他啧啧地很响地吸吮着,左右两个轮换着吃,吃得津津有味,脑勺后的小细辫子一甩一甩地,全然不顾旁边站的同学的嬉嬉笑声,他和他妈妈一脸地幸福满足。

教室是两间土坯草房,两边和后墙上各有一个小窗子,窗栏是几根细竹杆做的,平时廠着,到了冬天在窗外钉上一层皮纸,用来挡风挡寒。整个室内阴暗暗的,那时也没电灯,一到阴天,外边天暗,里面天黑,老师要点着煤油灯上课,好在那时放学早,上课的时间少。

黑板是一块挂在墙上的涂了黑漆的大木板,用一块破毛巾当黑板擦,桌凳是土坯垒的,面子用泥巴抺的平展展的,老师的讲台也是土坯垒的,黑板的边沿挂着一根一尺多长的细竹条,那是老师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的,有时上课纪律有点乱了,老师把竹条舞得呼呼作响,有时用竹条抽打几下讲台,吓得孩子们大气也不敢出,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只上两门课:语文和算术。教语文的是班主任王老师,是个女的,教算术的是个男教师,刚高中毕业的学生。

同学们课余时间就会疯玩,玩各种游戏,如“斗田”、“叼鸡”、“甩四角”,女孩子们大多踢踺子。那个扎着细辨子爱吃奶水的小男孩没人会和他玩。

他小名叫锁住,是家中独子,他上面原有个姐姐和哥哥的,姐姐八岁那年在塘边打猪草,掉进塘里淹死了,哥哥两岁时爸爸带着去镇上赶集走散了,家人去了不少地方,花了不少钱,一直没找到哥哥,爸爸妈妈整日以泪洗脸,后悔的几次要自尽,身心受到了极大地摧残。

七八年后妈妈才又怀上了锁住,这时候锁住的爸爸落下了病根,一干起重活就出不出气来,天冷了就更严重一些,锁住妈妈早中晚一天三次焚香拜神,乞求神灵保佑孩子平安降临人间,生锁住那年,妈妈三十五岁了,大龄孕妇了,还好,孩子顺利出生,中年得子,异常欢喜,那个疼爱,那个宝贝,不用说了,起个小名一一锁住,锁住不让再弄丢了。

锁住一天天地长大了,锁住爸妈按照迷信的做法,在锁住后脑勺后扎起了小细辫子,这是有说法的,扎了,小鬼小妖不敢近身,一切平安,等过了12周岁才能剃掉辫子,那一套迷信的说法早就没人相信了,为了孩子一切平安,无病无灾,锁住爸妈相信了,也做了。

锁住脑后有个小辫子,成了另类,同学同伴们笑活他,喊他假妮子,不跟他玩,尤其是每天锁住妈妈来给他喂奶,他们更是看不惯,这让锁住很孤单,锁住就开始自卑,他几次央求妈妈不要再来喂奶了,妈妈不答应,妈妈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别人笑话就让他笑个够,甭管他。

其实锁住也忌不住嘴,他爱喝妈妈的奶水,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可口的大餐。尽管妈妈的奶水越来越少,越来越没营养了,但那种母子相怜母子相爱的亲情却越来越浓了。

有时候,锁住也会被同学们捉弄一下,但那也不是欺负他,只是觉得好玩好笑。一次,锁住的妈妈没来,锁住站在院子里一边等妈妈来一边在看同学们跳绳,有个调皮鬼趁锁住不注意,用一根细线一头拴在一只破鞋上,一头系在锁住的小辫子上,然后他拍着小手大喊:“假妮子,假妮子!”

接着其他同学也拍着手大喊起来:“假妮子!假妮子!”

锁住不知怎么回事,憋红着脸,想哭,他往教室溜,才感到脑后一扯一扯的,这才明白是咋回事,只听喊声又大了:“假妮子,拉(鞋)底子,拉到河那沿,捡个破草鞋。”这时老师来了,把那些学生狠狠地训了一顿。

锁住回到家,闹着让爸妈把小辫子给剪了,爸妈更是惶恐:“我的小祖宗吔,千万不可使小性子啊,剪了就更犯大忌了!”

太阳照常升起,锁住照常去上学,只是他更不合群了,他让王老师把他调到了最后一排,他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谁也不注意他,他上课也不再举手了,也不再积级回答问题了,他把学习委员也辞掉了,下课了,他不再出去了,他不让妈妈来了,他不再吃妈妈的奶水了,妈妈生病了,早已没有奶水喂他了。

他学习很好,很文静,两个老师都喜欢他,对他好,上一二年级的时候,语文和算术,他考试几乎次次拿双百分。那个时候,是文革后期,全国上下一片大批大斗,反潮流反分数挂帅,没有几个人重视学习文化知识,躲在人生角落里的锁住是用分数来慰藉自己的心灵。

上小学三年级时,亲爱的爸爸突然病逝,妈妈病怏怏的,家里一下子塌了天,孤儿寡母如何生活?生产队里安排锁住妈在队里干最轻的活,记棒劳动力的工分,庄户人家厚道善良,队里分草分粮食大家都会照顾她,给她家多分一点,大队里每年在春上青黄不接的时候还给她家拨点救济粮,每学期一元钱的书杂费王老师向学校申请也给免了,锁住还得以继续上学。

上到小学五年级毕业,锁住没有上初中,而是回到了生产队当了一名小社员,每天和大人们一起下地干活挣工分,这时候的锁住已经是半大小伙子了,他爸走那年,他就让担挑子游乡的剃头匠把辫子给剪掉了,没人再喊他假妮子了。又几年,长成了帅哥的锁住接过了队里老会计的算盘。

光阴荏苒,岁月如歌,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锁住也五十岁了,儿孙满堂,新房子,新车子,自己除了种几亩田地外,还经营着一个百亩茶场和一个垂钓山庄,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红火,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身体还算硬朗,没事儿的时候找几个留守在家的老头老太太们打个小牌,不在乎输赢,图的是快乐,有时候,老母亲还不忘回忆往事,泪光在闪烁:“幸亏俺锁住小时候扎过小辫,锁到了好命,不然,哪儿会有现在的好日子啊!”

(小小说)

原载《大观·东京文学》2018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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