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 粒

出差在外，妻来信说米粒出了意外，被恶狗咬了。事发于早上天蒙蒙亮，母亲听到群狗欺猫的声响，急忙起来去驱恶狗，结果还是迟了，米粒当时就已经……

米粒是家里养的宠物猫。初来乍到，就感觉它有点抑郁，一副不开心的模样。了解它之前的情况，说曾经怀过孕，后来却流产了，或许是它抑郁寡欢的原因。

家里之前没养过小宠物，米粒来了，一家子关注于它。每天下班的放学的回家，喜欢找它一找，摸摸它毛茸茸的头和耳。

或许是家庭性格吧，一家子对它都保持着距离，达不到时常抱拥，一起同床共寝的境界，只把宠物猫当家猫养了。

话说过了一段光景，米粒突然于晚上叫开了，声音虽然有点沙哑，却是很认真的叫。凭生活经验，知道是在叫春。我们海边人把猫叫春说成“走水”，猫“走水”是求偶需要，通常会叫上好几个晚上，会影响主人家休息。小时候养家猫防鼠，常听到“走水”的猫在房前屋后吟叫，时常发出凄厉的音色，吓得小孩子连忙拉被子遮头盖脸，大气也不敢出。同样听父亲讲过他小时候怕猫的故事，解放初回到春天岭村，那时春天庭院屋多人少，小孩子晚上怕暗怕鬼，有天晚上上床睡觉时，忽然听见呻吟声从窗外幽幽的传来，便以为是传说中的鬼叫，吓得顾不上穿鞋，飞出去寻大人，大人半信半疑的陪着去听，才确定是猫在呻吟。父亲说，幸好那只猫没走开，被大人小孩一起给验证了出来，否则非闹“鬼”不可。

妻记得朋友有过交代，如果米粒“走水”了，可帮联系寻得它的伴侣。看来，既然养了这个小宠物，就得为它操点儿心了。朋友那边果然找到了猫伴侣，用小笼子把米粒带过去，让它们生活在一起。过几天送了回来，米粒看样子挺开心。接着朋友传话过来强调说，已经“成了”。我们听了心情便跟猫儿一样高兴起来，总算解决一桩心事儿了。

接下来的日子，米粒的肚子是否一天比一天凸出来成了焦点。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仍是亦真亦幻模样，连忙去查阅关于猫的学问，得知怀孕期为两个月多一些。于是猜测：一谓上次猫之事没成，二谓猫肚子里怀的是独生子女看不出来，三谓老毛病诱发流产猫妈妈自行处理掉了。第三种情况常有，小时候养家猫，听外婆说过此象，母猫会把流产出来的不成器的小猫咪吃了，属于自然的优胜劣汰。

有此猜测，对它的关注度又增加一些了，觉得好像又抑郁上了。你还别说，养个小宠物真让人揪心的。

周末回村里老家过，一直是我们夫妻养成的坏习惯了。结婚多年，每逢周末，便归心似箭。时常思忖，年轻人结婚，多爱“二人世界”，我俩一直没此心思。周末就回家，回父母身边，天经地义。我俩排行老大，结婚时弟妹大多还在读，这些家伙周末可以帮家里干活了，却是鸡飞蛋打的年龄，但我俩不怕。

这坏习惯一直坚持，先期是携同儿辈，如今是携同孙辈，个中原由不明，时常解嘲道：那是天生的啊。

某日脑子里跳出想法：我俩周末下班，于各自生物钟里，是否把回村里作为放松发条的模式？且共用而不觉？既然这样，那目下抑郁寡欢的米粒，是否跟人一样，因长期于“在城”状态，早已失却了生命中本有的不羁之乐？

这个想法让我们决定周末把米粒带回村子里去！回到自然和接近自由的村子里去！

村子里的一切，米粒觉得陌生而新鲜，那天它小心翼翼的从猫笼子探出身子来。首先看到了一片长着草芽子的地坪，心便噗通噗通的跳起来，以为是梦版的海市蜃楼，唯身边小主人们的嬉闹让它觉得真实可靠。此前，它整天面对那片油光可鉴的地板，地板连着小阳台，小阳台角停放小猫屋，小猫屋旁放着砂盆，餐盆，饮水器，有一些不认得的杂物，当然还有枯燥无味的洗衣声。洗衣机旁边几株多肉苗，好久没淋水了，也没多少生气。地板虽然油光可鉴，却一直长不出青草芽，四季似乎只有冷暖交替，没有颜色变换。

回到村里的米粒，很快适应并爱上了生活。让它在梦中差点笑醒的，是终于可以告别那个猫砂盆子了。那盆子使它常常被女主人嗔责，说它无论何时拉出来的那一坨，从来不会善后，以致怀疑它的前腿是先天缺陷。它之前没有申辩过，现在好了，焦虑没有了，自我感觉良好，大家都看在眼里。

日子的快活自由，让皮毛都深得其惠，米粒的毛光焕发说明了一切。很快，它又开始呼叫春天了，一边呼唤一边寻觅，仿佛在找寻诗和远方，又像在等待戈多。妻把此消息再次告诉热心肠朋友，朋友却提出了阉割的建议，但妻于心不忍，认为这是对生命的不公，我深以为然。原来米粒之前的伴侣已在主家服了传说中的“宫刑”，现要在茫茫猫海中寻缘，不容易啊。

寻寻觅觅的米粒，面对相望不相闻的月亮，只能认了眼前的苟且，跟村子里的流浪猫交上了朋友，并很快有了爱情结晶。我们从心里祝福它，却有点担心它生出个丑八怪来，糟蹋了美好的春天庭院。

我们曾以为，宠物猫米粒一定看不起村里的流浪猫小丑，守住它作为“贵族”猫的不俗底线。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它遵从自然安排，把自己处成让风吹到岩壁上的松子。选择了自身的道理，放弃了无由的理智。既然如此，那么它们的爱情果实，便没有美丑之分了吧？应该如此，也定当如此。后来，米粒果然产下了独一无二的猫宝，等那猫宝长大，主人把它送给了诚实的朋友，以示对生命的不偏不倚。

至此，米粒的故事还没有完呢。

亲戚家的年轻人非常爱宠物猫，在网上淘了一个“青年男猫”，名曰蛋蛋，跟米粒同根同源。蛋蛋已然初长成，却不懂得粘人疼人，清高冷艳的，年轻人不喜欢。年轻人便另外淘了一只粘人的“小可爱”作替代品。蛋蛋呢，只能被送来跟孤独的米粒作伴了。

这样，米粒昨夜才吟过“知否知否”，今儿却又面对近水的楼台了。看来，人命猫运是一样的，需要遇见的缘分。委实说，蛋蛋到来时，米粒正在惆怅，因它独一无二的爱子刚被主人送了新主，正在念叨爱子的格式里沉吟。不过，那是很淡的愁，是与生俱来的别绪。

蛋蛋的来到，起了米粒内心的涟漪，让它暂时忘了之前的所有不快。尽管蛋蛋是“小青年”，而且这位“小青年”对它不冷不热，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米粒心里有光阴的故事，它相信时间的力量，相信春天很快会到来。果然，东风拂面的时候，蛋蛋便整天围着米粒歌唱，形影相吊，不离不弃。

让我惊讶的，是幸福的米粒学会分享了。

家里早有家猫小黑，笔者于前面的《猫》题小文提过它，那时小黑和小黄一起来，小黄一不小心让恶狗咬薨。小黑长成大黑了，也当过几回猫妈妈了。平时，家猫和宠物猫分槽喂食，小黑吃传统杂食，米粒和蛋蛋吃网淘猫粮。小黑嘴馋，吃了本分的还惦记别的。每回喂食，蛋蛋是“光盘行动”，米粒爱留下一点。我怀疑米粒的胃口小了，便投料少些，但它仍要留下一点，像是有意而为之。留下的一点，小黑会如约而至搞定。米粒惦记小黑？留下一点给小黑治口水？我不得其解。

回想起来，米粒的分享行为是发生在蛋蛋来了以后。蛋蛋的眼睛某次受了伤，肿得睁不开了。经观察，是小黑惹的祸。原来，蛋蛋缺乏防备之心，让小黑抓伤了眼睛。伤情未愈时，它们仨相处得很不好，小黑常扑抱蛋蛋，弄得蛋蛋不胜其烦。主人适时制止，虽减轻了一些摩擦，却是杯水车薪。此后，米粒便分享了。看来，米粒的分享是小黑霸凌的结果？经过猫道较量，最后以分享食物达成妥协？可是，受欺的是蛋蛋，妥协的却是米粒，这是怎样的善良与无奈？自此，只要是我喂食，会给米粒多投些，并做好管控。小黑见此情形，知趣的走开了，过一会儿再来收拾残局。看来，小黑不但读懂了米粒的善良，也明白了主人的心情。这小精灵！

米粒跟蛋蛋有了猫宝以后，心情更快活了，每次见到主人，主动靠近磨蹭，那满足和幸福的样子，像期待表扬的孩子，亦像找到生活目标的主妇。妻说，养猫让我们更深刻的理解了生命的含义。

今年春节天期间，蛋蛋突然失了踪，连续七八天没了踪影。此前，蛋蛋有过两三天不回家的情形，据说这是雄性猫的天性，管不住的。小时候养的家猫，如是雄性的，也闹失踪。因此也就不怎么在意。米粒呢，却忐忑不安，整天围着妻转，像是有话要说。妻被它感染了，觉得蛋蛋可能出了什么事了。于是便到村里去挨家挨户寻问，一些已经出城的邻里，也联系上让回来开门看上一看，怕被关在房子里出不来饿死了。热心肠的邻居一点也不嫌麻烦，说那么听话的猫咪不能让它白白关着饿死了。

凡此种种，仍不见蛋蛋的踪影。便猜测：一是被路过的车碾压后拿走了，二是跑到邻村去被贪心者关禁闭了，三是被狗咬死拖走了。全家人心情都不好，但最揪心的恐怕是米粒，它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甚至懒得跟主人互动了。

到了第十天，蛋蛋自己跑了回来，一家人自然都很高兴，米粒的愉悦不言自明，它都悄悄自己玩起小线球了。

米粒和小黑有一个相同的习惯，每天早上，提前来主人的卧室门口，等主人开门出来时，溜进房里去驻足凝神一会儿。这仿佛是它俩每天早晨的必修课。想到这，不知道此后的早起，开门不见了米粒，是否有不适应的光景？委实说，我好希望妻来信说的是谎言，那恶狗欺猫已像往常一样被及时制止了。然后，妻和善良的米粒演了一出“苦肉双簧戏”，要给远方即将回家的人儿一个小小惊喜！那米粒呢，等着归人去摸它毛茸茸的头和耳，然后抬起头来，是温柔沙哑的一声“喵——”。

这个幻望让它的主人萌发了幽思，不知此前把米粒从城里移居乡村，是正确抑或是错误的择选？思量的结果是一首自由体长短句，摘录于文末，仅作为心灵的罪己书，以慰籍一个善良的猫精灵。诗曰：在城市高空地带，温存寂寞与救赎，谁是谁的主人？ 在乡间繁华草坪，本真自由与回响，谁骂谁的原罪？ 定制粮草水饮溶砂，生成宫刑理和主宰法，均指向物权方向！ 不讲规矩的狗哥，以脱氧核糖核酸为齿锋，撕裂猫妹的肌肉和乳房！ 无论东西前后因果，最后的微笑，撒在长野草的地方。

       2024·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