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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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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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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 子

俗语有云:“大厦千间,夜卧八尺。”谓物质享用应知足知止,贪多无意义,我赞成此人生观。但“夜卧八尺”之处,理应是人皆有之,否则生而为人就说不上。这“夜卧八尺”之所,谓普通人的房子。

房子是对于人类而言的,人类说其它物种也有房子,是人类美好浪漫的打比方,是文明的善良与大气。

远古时代,人类居住在天然洞穴或老树洞里,躲避来自自然界的威胁。从居住的角度看,此时的人类,跟其它物种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后来,人类懂得制造和使用工具,便会利用石头、木材等来建造房子了。

古老的神话故事里的“有巢氏”,是华夏先祖之一,是原始巢居的发明者。传说“有巢氏”在睡梦中飞天向玉皇大帝求助,以解决人们因冷而亡的问题。醒来后受到启发,用树枝和藤条在大树上造了房子,便是所谓的“树屋”。“树屋”不但能遮风挡雨防寒,还能防范野兽攻击,是人造房子的创举。

随时间推移,人类造房子技术和样式不断进步创新。从洞穴、树屋,到用土夯、砖砌、桩打造房,再到用钢筋、水泥、沙石建房,现在用3D打印房子,人类建房子一直都在路上。

这关于房子的宽泛故事,是大而言之。接着我想说说我们家房子的故事,是小而言之。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父母用大半生的汗水,凝成集镇上一块小小的宅基地。五万多元的成交价,使它成为该镇同时代的“地王”,此前及后来的十年时光里,没发现有突破此价位的地块。

如此竭尽全力志在必得的行为,取决于这般考量: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正在集镇上的初中任教,就近有房显然是未来首选;另外,父母一心想带着儿女们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而今儿子的目标达了,还有几个女儿,一个已出嫁,一个待字闺中,三个仍读书。再者,父母的养殖业遭受水灾之劫,几乎前功尽弃,意欲切换一下生活方向了。如此看来,这决策是适时而务实的了。

越两年,父母体力日渐不支,耕田、耕海都颇为不易,于是便想着建房子,想着参与到城镇化建设中去了。其时父母因养殖遇灾还欠着外债,我任教学校分到的福利房需要支付集资款,日子过得是捉襟见肘。粗略估算,在那块“地王”上建一层房子需要4万元,建两层需要近7万元。然而一家子的钱全部凑合起来仍然不足零头,这不能不让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踌躇间,一位朋友的话戳中心窝子:一层房子是住不下的,如勉强挤着住,又挤占了经营生计的空间,不合算呢。再者,此时建房,已没人建一层的了,先不说体面与否,不划算是肯定的。朋友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但朋友应以为我们家至少有建好一层房子的钱吧,否则不会这么说话,可我们家还真没有,咋办?

即使要下决心举债,心里也是没底的,因为举债得有债拿出来举才行。幸而人们说,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亲朋良友也乐于雪中送炭,但凡开口问了的都是对的,都愿意三千五千的借给我们来“举”,房子钱很快便筹足了。

后来情况却应了那句“借钱容易还钱难”的古训。历经了好几年,先是退了学校分来的福利房,拿回原先交的款项,再者是把那间成本价12万元的房子抵押给了银行,换了3万5千元,得以还清让人颇感难为情的债务。

这样,我借了父亲的力,父亲也借了我的力,我们一起借了亲戚朋友的力,实现了出走农村的愿景。家人们由此出发,各自认真、努力逐梦。

于我们夫妻而言,有了房子,骄傲和自信心都满满的。几经周折,工作换岗又换位,却始终自信于房子,自信于初心。

于几位小妹而言,她们藉此相继完成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学业,亦先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幸福。

于父母而言,在农村苦熬了大半辈子,终于实现了华丽转身,这是梦寐以求的啊!

然而,在此之前,父母在村子里先后造过两次房子。

第一次是他俩婚后生了我和大妹子之时,那时爷爷家的房子早已住不下新增人口了,父母只得另立门户。

在爷爷的房子北侧,有个很大的弃用已久的粪坑旧址,只要开辟一下周边土坡,把土填到坑里去,便是一块很不错的宅基地块了。父母很快付诸行动,规划建三间正房和一间厨房。正房与爷爷的老房子之间,形成了一个两米多宽的“巷子”。施工时,想到外婆一人仍在生产队的禾堂屋里住,便灵机一动,将那个巷子两端砌将起来,围一间房子让外婆来住。

此后,我脑海里储存着那段日子的一组蒙太奇:很窄的厨房,灶台边放置着水缸、盐瓮,灶台周边就只容得一个人走来回了,地面时常是湿的,走起来啧啧有声;外婆那间“巷子房”挺窄了,床底下却搭着鸡巢,巢里常有鸡蛋;唐山大地震过后一段时间,沸沸扬扬的谣言传得是满天飞,吓得泥坯房子都颤巍巍的睡不着觉,一次隐约听到传说中的螺杯预警,惊惶失措的我踩过刚满月小妹的肚皮子,飞快的逃生出去。

后来外婆能够跟我们住在一块了,源于“划清界线”的呼声不再那么声色俱厉;父亲动手做了张大床,让婆孙们得以睡在一起,床上简易的厢式蚊帐架子很不稳当,一会儿斜北,一会儿斜南,小横梁也会忽地掉下来,却又马上可以笑闹着架回去;那些偷溜进得蚊帐来的是不计其数的,嘤嘤嗡嗡的会闹人咬人,外婆起来用煤油灯去捉,不捉满灯罩子不算事,如贪睡甭理,第二天早上每个脸会布满“蚊记”,成为贪睡的“懒证”;用煤油灯捉蚊虫的本领我很快学会了,此后一直受用了好多年。

外婆居住的房子用作鸡屋了,里头积了厚厚的鸡屎,到农事需要时,清理出来晒一下是上好的农家肥;鸡屎里的跳蚤特多,人进鸡屋去,出来除了用力的“跺脚”,还要自己“打”自己一轮,否则,晚上睡觉时,会被跳蚤叮的不得安生。外婆是常喂鸡的,跳蚤自然喜欢她了,天长日久却锻造了她空手逮蚤的绝技,常能见她从身上逮出个跳蚤来,用唾液粘住,小心翼翼的放进嘴里,不一会儿就扣出响声来,外婆说跳蚤命大,不扣响是不算死的,我们都自叹不如。

孩提有时累了溜上床便睡着了,醒后发现家人都上工去了,凄厉的乌鸦叫声穿透瓦顶,听得人毛骨悚然;某回染上了红眼病开不了眼睛,邻居逗说要抱走家里养的小狗,便连摸带爬的在屋檐下寻到它紧紧抱住;吃了过量的山竹子遭了便秘病,一家人在房檐下围着我惴惴不安,后来让阿权叔背着赶去公社卫生院才好……所有这些,都影响不了村子里那棵老柚子树花开花落哩。

父母第二次建房子跟第一次相隔十年,那时我上初二,最小的妹子刚出生不久。此回建房的理由,说是原来宅基地上罩着那个粪坑旧址不吉利,谓“不干不净”不可久居。但有点不明白的是,既然有此说法,之前缘何没算计好呢?不折腾吗?看来,人的“认知”是与时俱进的吧。

新建房仍然是泥坯房,只正房多建了一间,因为读上初中的我不再跟外婆睡了,何况妹妹们也跟着长大了。厨房倒是宽敞的,灶头饭台储物室卫生间,一揽子排进去仍绰绰有余,跟城市套间里的厨房啊食饭厅啊卫生间啊都凑在一块儿是差不多的,可谓是村子里泥坯房的精品工程。

其实新房子离老房子就十来米,虽然近在咫尺却不能简单地挪移,地处丘陵的人们,即使紧挨着房子建房子,也需付出长时间的劳力去挖好宅基地,再用更长的时间去备料、造房子。

父母以微弱之力靠着简易的工具日夜劳作,除了泥土石头,还有那些深钳其中的老相思树头。母亲后来时常形容说,就像蚂蚁啃树呢,我说这叫做蚍蜉撼树。

那时候,村里造房子秉承一个很好的传统,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人人帮人人,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建房人的负担与焦虑。

周末我从学校回到家,自觉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我想这种愉快应该是来自于在建的房子。遇上帮工的大婶,她笑着问我:阿创读书快毕业了吧,哪间是你的新房?我知道她说的“新房”指的是“洞房”呢,便一时不知所措,觉得答不是不答也不是。母亲便解围道:早着呢,读书仔的任务是读书,冇讲这个事先。

房子建好后,第二年便遇上一场大台风,差点把它刮倒了。台风先把瓦片吹得七零八落,尽管事前父母往屋顶“扑”了湿漉漉的禾杆,但风大了这点抗灾“伎俩”不是很顶事。跟着下起了暴雨,风傍雨势雨傍风威,硬生生把泥坯子墙洗了一半,显出摇摇欲坠的样子来。幸好台风来的急也去得干脆,风雨过后天便放晴了,父亲急忙买来石灰水泥沙子,不舍昼夜的批劏好泥墙,算是度过了一劫。那年代,听得最多最上心的广播之音是:“合浦到东兴沿海各地所发风球不改变!”

帮工大婶的话的确是一语成真,八年后,东侧房间成了我的新婚洞房。房间原是父母的卧室,现特意为儿子结婚腾了出来。我们村里有习俗,靠东或靠左的房间,给成家立业的长子用做“新房”。

房子其实并不高却分为两层,上层俗称“晾(音luang)棚”,是在“楼阵”上铺上木板的阁楼,是泥坯房最防潮的地方,大多用于储存粮食。底下便是卧榻之所,一米七的个子直立行走,头顶与“楼阵”之间,仍有三十来公分的盈余。小时候垫上两张板凳,可以爬上去偷吃存储在瓦缸里的番薯巴之类的,顺手偷些来年要种的花生种子,并尽可能的不留下什么痕迹。

结婚时我在村小教书,从学校拿点旧报纸回来是不算偷的,把报纸钉在房墙上一人多高,就是贴了墙纸了。至于楼阵的底面,为营造更多的新气象,买几尺红蓝白相间的条纹纤维布钉上去,防尘中看又耐用,接着安上传统仿厢式简架子床,旁边立个新式柜子,新房便完成了布置。

新婚燕尔,小夫妻周末下班就赶着回到温馨的新房,虽是陋室但幸福感一点不少。但晚上必须起来赶好几次老鼠,这些畜牲是“以熟为慢”很不知趣,不但搅了年轻人的热情,还这般肆无忌惮。也才知道父母之前于此间住着也并不安逸。

鼠患当然缘于“晾棚”上储存的食粮,农村人的粮仓所在,一时也无法整改到位。当然年轻的主人此时不屑再爬上去偷食来年的花生种子了,但老鼠的偷性改不了,你拿它没办法。

把情况跟父母作了“通报”,父母说,之前的鼠患不至于严重若此啊,更不至于影响睡眠的呢。惊讶之余才弄清是那几尺装修用的纤维布惹的祸,老鼠视之为无动力乐园里的“草坪子”,整夜的欢天喜地追逐嬉闹,吃住玩一条龙服务!外婆也听说此事了,她很严肃地责怪了那只家猫:一点慑鼠力都没有了吗,看我还宠着你呢。

不久后,儿子便在新房里出生了。我辈、父辈和外婆都一下子各自升了级了,老少皆眉梢挂着喜气。

这家伙出生时,他的曾祖父曾祖母早已去世了多年,但河有源树有根,顺便也该说说这两位老者的房子。

儿子的曾祖母我奶奶是钦州人,爷爷和他的孩子们至少也算半个钦州人了,何况一直住在钦州县城呢。解放初,一家子响应政府号召,回到了分田分地分房子热火朝天的家乡。

说到田地房子,翻一下二十四史,主打“耕者有其田”的,隋朝和唐朝的“均田令”是比较近似的,王莽改制时的“王田令”也有那么点味道,再者便是明初的“重农抑商,鼓励开垦”了 ,但是,这些均不足以跟新中国的“土改”相比。

至于“居者有其屋”,现在一般认为源于革命先行者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然孙先生领导的革命胜利果实却被袁家给窃了去,“三民主义”似乎止于一个时代的革命理想状态,跟解放初中国大陆人民分享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果实比较,也可以说是天渊之别。

如此看来,先是佃户后为雇工的爷爷,田地和房子于他都同样具有巨大的诱惑力,他和奶奶都无法抵御,更无理由视而不见,也就无理由不“弃城回乡”了。

不巧的是,爷爷奶奶回乡分到的田地房子,恰是我外公外婆的房子田地。其时,外公早已浪迹天涯不知去向,但外婆选择留了下来,她要与我母亲相依为命,其时我母亲三岁。

爷爷奶奶有幸分到外公外婆的房子,于我而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尽管此为后话,也算是了。当然,爷爷奶奶只能分到外公外婆的一小部分房子田地而已,那时一起来到村里参加分房子分田地的,据说有五六个姓氏几十号人。爷爷说,这些人一下子住进外公外婆的房子,仍绰绰有余的,可见房子富余到了某种程度了。至于田地,更是需要政府统筹分到其他邻近村子里去才消化得了。据说外公外婆在它方还有更大更多的房子,甚至在钦州城里有商铺盐庄。但这些此时都由新生的人民政府统筹整理,合情合理合法的分给了那些更需要的人们了。

可惜,爷爷奶奶对分到的房子,珍惜得不够,维护更是谈不上,不但让岁月褪了它的色,还让生活变了它的数。原分到的两层相当于六间很坚固的房子,后期被迫卖了上层的“地板”木材,才得以度过生活中的困顿期。

以事后的眼光看来,爷爷卖了自己住房的木材,无疑是“口渴食咸水”,自挖墙角。这很快导致我父母婚后,还未等我和大妹子出世,家里便住不下了。此时叔叔姑姑都已长大成人,总不能都挤在一间屋子里了。大家说说看,这是生活的无奈还是爷爷奶奶的无语?不好说。但这却倒逼我的父辈努力独立,自立门户自成一家。大家说说,这又是幸事还是亏事?可见这世间事,是很难简单的用好与坏去分而列之的。

值得一提的是,外公外婆的房子后来因为落实改革开放的政策,政府实施了赔偿。赔偿当然不需要当年分到房子的爷爷奶奶们去承担费用。曾经孤儿寡母的外婆和母亲,也没有拿到那笔“赔款”,缘于她们家族内部的意见分歧,据说后来用作杨家祖宗祠堂的修缮费用了,算是物尽其用了。对于我来说,再次享受了人世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之幸事,可以说,我是这座老房子“变迁”中的幸福受惠者,真心感恩上苍!

话题回来,我们全家在父母带领下出来集镇生活后,尽管债务缠身,生活拮据,也安身立命,用度有方,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让村里人羡慕不已。

几年后,父亲长兄家的人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节,要在村里找地方建他们的新房子了,却苦于找不到到合适的宅基地左右为难。我父母知情后,愿意无偿让出自己还十分珍爱的老房子 ,给长兄家拆了建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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