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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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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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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 豆

粟包“入米”之后,黄豆就要登场了。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农地,以这样的节奏轮番上阵着庄稼,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辛勤?抑或是土地肥力掠夺?而在一切为了填饱肚子之时,后者是多么幼稚又可笑的念头。

黄豆登场最为个性,它是唯一不用重新倒腾地块的作物。农人算准农时,不约而同的来到地里,在粟包的脚跟下,用打蚝蛎的小尖锄,于株距间刨土下种,一粒种子对应着一个刨开的泥窝窝。手脚麻利的,一人小半天能完成一块地的下种工作。许是工作量不大之缘故,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没做过下豆种工作。

种下的小豆子没几天便冒出两瓣头,黄嫩黄嫩的,看上去是一尘不染。农人钻进粟包地,认真检视那些星星点点的小可爱,看是否全发芽,如发现有缺陷,便及时补种,一点也不马虎。

接下来一段时间,人们好像可以暂时忘记新生的豆们了。这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豆们此时无需投工投劳呢。

等到收割完粟包,砍去杆子,事情便有了新转机。豆们重见天日了,之前因缺少阳光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看着不禁怀疑:它们真的能接得上农家的一个种植季吗?

阳光公平以待后,黄豆疯长,杂草也跟着疯长,彼此之间似乎以战胜或覆盖对方为生命目标,密密麻麻的纠合在一起,让人目不忍视。此情景,你如果读过《道德经》,一定会想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话来的。毋庸置疑,跟村里其他家庭一样,勤劳的父母们显然不是圣人,也不知圣人为何许高人。更不知圣人“不仁”,不知圣人以他们为“刍狗”。

母亲天生有“刍狗”之虑吧,她向我们兄妹发出了“除草保豆”的动员令,此令有违自然法则,是对自然的挑战,恰好也是“天地不仁”的“佐证”。这“佐证”,圣人知而不言,百姓日用而不知。

“除草保豆”要做到“两到”,即眼到和手到,少一个就是纸上谈兵。眼到手不到,草是不会自己除掉自己的,手到眼不到,豆苗也跟着遭殃。但不要以为“两到”就万事大吉了,还会有第三者让你分神的,让你做不到全心全意的“心到”。这第三者是谁呀?是蟋蟀,好斗的蟋蟀!调皮的小伙伴,家里爱养几只小蟋蟀,有空便拿出来斗一斗。平时给它吃点粟米,它专从粟米的软处下口,故意留出些“硬骨头”来,作为练拳脚的“器材”,弹来踢去,不屑作为食材似的。给它喂点辣椒,仿佛小青年酒喝多了,整夜闹个不停,又像偷吃了兴奋剂的斗士,要找对手跃跃欲试了。黄豆坡地的草丛,蟋蟀窝随处可见,但真要找到好斗且能斗得常胜的,不容易啊。这么一来,多少是要影响一些除草进度的。此时,除非是最蹩脚的父母,否则都不会管孩子们这些生活小节。这为除草保豆添加了一些趣和味,减少了一些焦与忧。

有人问,那时除草剂不是很常用了吗?为何不用呢?不行啊,使不得,此时哪块坡地若下药除草,便跟目下的巴以冲突下的加沙地带无异了,受到“无差别攻击”,士兵和妇女儿童被炮弹一视同仁了,想想就知多悲惨。

“整好豆草吧!”母亲说,“收好豆子,我们一起去龙门换面条!”母亲这话重复说好多年了,但我们兄妹每次都能听出其中的新意。每一次赶龙门圩换面条,不仅是一次“天增岁月人增寿”,还是一次促进生命发生微妙变化的良机。母亲每年给出的奖赏预期值虽然没变,但我们不知不觉却变了,变得懂事明理,变得勇敢坚强了。其实,即使母亲不说预期,我想我们也笑着在母亲的面前说:“努力吧整豆草的小的们,龙门又香又甜的面条等着咱们呢。”母亲听了一定会笑起来,大家的畏难和踌躇也会一扫而光的。是啊,面条的诱力太强大了,我们都需要它,没有理由去拒绝它。

“双抢”季过后,大家相约着去赶了几趟海,意在让辛苦后的身子进点“海鲜补”,顺便把收割稻谷和插秧时给双脚留下来的“黄朗水”褪掉,接着,便急急忙忙赶回坡地收割黄豆。黄豆收割不是摘豆荚,而是把整棵豆子藤砍下来,集中弄到打谷场来,让初秋的烈日晒上一白天,晚上,整豆子的主流打击乐奏响了,棍子、鞭子有节奏的呼来唤去,夹着笑声,骂声,小屁孩哭声,犬吠声,鹅喊声合成一团,连同被抽打得遍体鳞伤的豆藤,一起歌唱……割下来的豆藤是最怕雨天的,得连夜出豆,否则会影响豆子的成色的,豆子达不到优等,换面条的心情也不痛快!

纵观黄豆一季,下种时投劳不多,中段除草壅土虽不易,但时间稍作拉长,可减少些强度,末端收割讲究时机,出豆务求效率。

黄豆除了换面条解馋外,自留部分也让人印象深刻:新鲜豆子煮各种螺肉,甚是好吃;干豆炖排骨、腩肉,煲青蟹、花蟹让人口水流;炒豆焖鲫鱼、鳝鱼、塘角鱼等是上等佳肴;炒豆慢火熬沙虫干浓汤是生津琼浆;碰上确实没啥配菜了,可以干炒着吃,哪怕无猪油打锅底,一样脆香。干炒豆是可以当零食拿去学校分享的,但豆子过于珍贵,让作零食是可遇不可求的。黄豆可做豆芽,可惜村里人那时没此习惯,母亲外婆都没整过豆芽。

黄豆换面条的日子过去了几十年了,记忆里的脆豆面香,一样的感人肺腑。一直以来,我保留着爱吃面食的渴望,师范毕业后享受到国家粮食供应的优越政策了,每次到粮仓买供应粮,都嗫嚅着提出能否多配面食,可惜当时的配比有着严格规定,还不能按需分配的,粮仓的小姐姐也不耐烦我这般乡巴佬式的请求。等到后来规定不严了,粮食价格马上跟着放开了,手中那本引以为豪的粮证飘入了历史的河段。我们从此也没了特供者的优越感了。

我不知道自己爱吃面食的习惯跟小时候的黄豆有没有直接关系,但我内心是愿意它们之间有着某种关联的,否则,我的关于黄豆的乡愁,去哪里寻得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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