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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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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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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推磨

双推磨

彭丽霞 

 

 

 

无论这个江南小城如何推陈出新,南门老街依然保持着原样。光亮的青石板路面,斑驳破旧的小木楼,诉说着它经历的风雨。因为旧,所以廉价。这让老街聚集了满满的烟火气。打铁磨剪子的、炸臭豆腐卖京江脐的、自酿米酒的、纯手工石磨豆腐的。千年的开泰桥爬满了青藤,静卧在路的尽头,像一位智者,看世事变幻,看人来人往。
清晨,第一缕曙光从茂密的梧桐叶间透过来,有老人拎着收音机,晃悠悠地从开泰桥上走过。收音机里是百听不厌的锡剧《双推磨》:“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软糯的方言合着檀板将一段爱情唱得俏皮活泼。
“咯咚”一声,木条子店门从里面卸了一块,有人钻了出来,像搬积木一样把门一块块从中间移出来,店门洞开。只是一瞬间,南门大街就苏醒了。顺发烧饼店不知何时排起了长队。还有石磨豆腐店,远远地飘出醇正的豆香。也真是奇怪,没有人守摊子,两大桶豆腐摆在门口需要的人,把钱放纸盒里,自己搬豆腐。
我是极喜欢吃这家豆腐的,慢火炖好了,开锅的一瞬间,气孔吸足了咸味和酱油的红,一块块撑得胖胖的,滚热地吃下去,满口的鲜香。
买豆腐的时候,往里觑一眼,一个女人,正在里面推着石磨,她六七岁的女儿不停地往磨里加黄豆。母女不说话,只有牵磨的吱吱声,一圈又一圈,一勺又一勺,任白花花的浆从石缝里冒出来。她,瘦削,远远地看完全被大围裙包裹了。
豆腐快卖完了,她的细胳膊不知哪来的力气,又提一桶放到了门口。有大妈看着心疼,说:“妹子,歇息哦。”她点点头,又匆匆进了屋。
打铁、磨豆腐,是最苦的营生了,怎么会落到一个女人的身上呢?听街坊说,女人是外乡人,十年前,跟丈夫一起来开店,做的豆腐也像他们人一样朴实,生意很快就做开了。五年前,丈夫遇车祸突然就去了。她像一朵鲜花萎谢下去,苍老了,不爱说话了。每天机械地忙着一套活儿,推磨,滤浆,点花。
晌午,女人不做豆腐了,搬张矮凳出来守摊子。苦难已磨尽了她的青春,一张黝黑的脸,看不出年龄。大妈们跟她唠家常:“一个人不容易,再找个男人吧。”她摇头。
不久后,店里来了个雇工,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留个平头,高高瘦瘦的。据说是女人的同乡。小伙子千里迢迢外出谋生,陌生的城市找不到工作,女人便让他留在店里。
爱情总是来得出其不意。暑假的时候,我去买豆腐,顺眼往店里一瞧,很有点意思。小伙子推磨,女人站在他身旁添豆子,白花花的浆从石缝里冒出来。两人眉目情深,低语轻谈,偶尔女人会被他逗得捂嘴而笑,黝黑的脸上绽成了一朵娇羞的花。原来她笑起来也很漂亮。
一会儿,小伙子提一桶豆腐出来了。大妈们拿他打趣:“什么时候给糖我们吃?”小伙子呵呵笑了,说:“快了,快了。”女人听了,远远地嗔他。
然而,绵绵的深情终于没有熬过冬去。那个冬天格外冷,光秃的枝上尚有一两只乌鸦在悲鸣。两人还是一个推磨,一个添豆。不说话,只有石磨的吱吱声,那是看不到希望却还在苦苦挣扎的声音。良久,他说:“我们马上走吧,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女人沉默。
突然就来了一帮人,是小伙子的亲人。不由分说,朝女人一顿骂,石磨也推倒了,土灶也砸了,纯白的豆腐被践踏得稀烂。小伙子被亲人拽到车上。马达一阵轰鸣,汽车绝尘而去。女人带着孩子,哭着跑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石磨豆腐店从此消失在南门大街,我再也没吃到那样好吃的豆腐。
后来,南门大街拆迁了,完全变了,气派的柏油路两边是拔地的高楼。闪烁的霓虹淹没了所有的往事,只有千年的开泰桥,一如既往地静卧在路的尽头。早上,亦有老人拎着收音机,晃悠悠地从桥上走过。收音机里传来的还是《双推磨》:“一人牵呀一人拗,唱唱磨磨兴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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