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颜巧霞

我是从网络上认识她，其时，我的第一本书刚刚出版，她来买“作者签名版”，问了她的姓名、地址后发现我们恰好同城。她爽朗地说：“书不用寄，我去你门上自取。”

她如期赴约，来取书，竟给我带了一大袋子的粽子。从朋友圈知道她会做粽子，但没料着，她会送我。我连连推拒，质朴又热情的她却不由分说地把那袋实沉沉的粽子塞过来了，嘴里说：“自己做的，不要嫌弃，带给孩子尝尝吧……”

袋子里的粽子还热乎着，散发的温热传递给我，像她热乎乎的心意。一到家，我就大呼小叫地喊家人们来品尝粽子。打开袋子，粽子一个个像长得好的小孩子，大模大样、敦敦实实。孩子迫不及待地剥开一个，咬了一口，她惊喜地叫起来：“妈，是栗子咸肉粽！”孩子把手里握着的粽子，殷勤地举到我嘴边，我尝了一口，栗子酥、咸肉香，咸淡相宜，鲜香可口。

她让我想起我妈，我妈也是个善裹粽子的女人。

去网上找她，夸她做的粽子好吃，简直是妈妈的味道。她开心地回我：“您说对了，做私房吃食的起因，正缘于自己做妈妈的身份，觉得时间自由些，可以充分照顾两个孩子……”

我好奇地问：“那您做的私房吃食都是哪些啊？”

她一一给我道来：“我做咱这地方的小吃：汤圆、春卷、藕夹、粽子、鱼圆、肉圆……”

窥一斑见全豹，她的粽子做得如此好吃，其它食品的味道，必然也是相当合口，日后的品尝验证了我的想象。

我越发好奇：“您这做吃食的手艺，是出去学习过吗？”她乐呵呵地说：“没有，没有，我都是自创的！”

我信，许多人在有些事情上是有天分的，可以无师自通地做得十分出彩，让世人刮目相看，啧啧赞叹！我妈不也是这样吗？我妈年轻的时候，也极喜欢鼓捣吃食。那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不久，农家的日子还是贫穷窘困的，刚刚可以吃饱饭，一般家庭的孩子哪里有可吃的零嘴儿？因我妈善厨，做孩童的我们，都有口福。春天，她会买最便宜的一个拇指头长的小鱼，给我们做油炸小鱼；茄子长出来时，她就给我们做茄夹子；外公送来莲藕时，她又把莲藕切片做成了藕夹子；南瓜长出来后，我们又有南瓜饼可吃；花生出土后，妈妈爆炒出的“糖霜花生”极稀罕引人；一年四季，我们的零嘴儿不断。妈妈的鸡蛋豆腐羹、红烧肉等家常菜也做得比其他主妇更胜一筹，她还会熬龙虾油、蟹油……

但在那个年代，妈妈的这份厨艺，却未能帮到贫困的家一丝一毫。偶尔，村子里有人家办红白喜丧事，妈妈被请去做厨子，我和小弟往往也被主家叫喊去，落得一顿吃。我们的大快朵颐，算是妈妈厨艺的最大福利。我家的经济来源主要是靠种地和我爸去建筑工地上打零工挣得，没有我妈什么事儿。

对比了我妈和网上卖私房吃食的她的人生之后，我对她的好奇心简直抑制不住了，我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生意怎么样？日子还过得去吗？在城里买了房了吗？……”

她似乎全然信任我，竹筒倒豆子似的，给我讲：“生意很好，房子也买了，在小城里有几套房子，只是房子不在最好的位置，不值钱……”

听着她自谦地说着房子的事儿，我不由得跌破眼镜，多少人家一套房还在按揭还贷款，她却有几套呢！原来她是小城里的“土豪”！我想着也许是本来家底厚实吧！为了验证自己的预想，我又开始发问：“生意这么好，公婆搭把手的吧？”

她不遮不掩，对我坦言道：“没有，没有，就靠我们夫妻俩的两双手，老公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去世了，随后他母亲就改嫁了，老公他一直跟着爷爷过活……我就图他人好，他从前做货车司机，现在，他帮我干活，我想把这私房吃食的生意做大，马上就搬新厨房了，老师您有空来看看……”

她的一番话，让我心里对她涌起无数的敬意，她不但有一手好厨艺，还有大梦想。谁敢说她不会成功呢？这是多么好的时代呀！我心里升腾起万千思绪，欣悦中又夹杂了惆怅，为妈妈惆怅，妈妈老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来了。为做私房吃食的她高兴，“他人有庆，这世上亦不是贫薄的！”在这样一个黄金时代，不管多么草根的人儿，怀揣的梦想或早或迟都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