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银川
一九七二年年底,我有幸参军。那天,天落着蒙蒙雨,母亲来县城送我,一再嘱咐我:到部队,最好能学一技之长,将来才会有出息。
“文革”后,学校读书无望,大学多年不招生,大批城里学生娃“上山下乡”,农村学手艺拜师也人满为患,艰辛的农业劳动,一年下来,连温饱都无法解决。我们家人口多,住房少,又住在村中心。夏天时,住屋像蒸笼闷热难挡,冬天的阳光对我们家的光顾又是那样吝啬,阴暗又冰冷。说实话,将来找对象都成问题,那极少的屋子,怎样才能腾出一点给你做新房。人的生机遭遇到无奈的境地。
那年冬季的征兵运动的消息传开,适龄青年奔走相告,可名额,家庭出身最为主要。我们家出身中农,祖父也有些说不清的历史瓜葛,是否能让我参加体检,这是我最为担心的事。我决心报名试试。苍天不负有心人,和其他被录取的新兵一样,我终于也成了幸运儿。当我换下粗布的旧衣破衫,穿上崭新军装,顿觉扬眉吐气,分外精神,我别提有多高兴了。走在街上,擦肩而过的行人,都会用羡慕的眼光看你,特别是姑娘们,她们追崇的对象,大都是成份、体质、容貌及有前途的青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母亲和其他新兵的母亲,取走我们换下的衣物,在乘车返家的路上,她们的兴致也很好,孩子能有今天,她们是高兴的,没有忧伤和恋别。子女多,家里穷,农村苦,是大多数家庭的通病,谁不盼自己的孩子走出家门,寻求出息,而不是厮守着贫困的农家门辛苦一辈子。所以母亲们都一再告诫我们:“到部队一定要干好,干出样子来,不要想家,家没有什么可好想的”。所企盼的也是她们的愿望。我想着清瘦的母亲,她饱经风霜的脸容,今天终于舒展了许多,已渐渐出现丝丝白发,腰背微微显得有些儿驼,那是长期重压留下的烙印,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我默默地想,我的外出也许能暂时解除做母亲的一桩心病,能对做娘减轻肩上的一点担子,也是做儿一点儿欣慰。我也暗暗地想,不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由闷罐车组合而成的军列,停靠在县城的火车站的货站上。各车厢编组乘员也已完毕,车厢里弥漫着马、牛粪的臭味,倒也闻惯了。原来春节期间的加班车不也是这样的闷罐车,只要便宜些,只要极早回家,简陋都不在话下。
雨停了,风息了,当暮霭笼罩故乡大地的时候,列车徐徐离开家乡,丹西丘陵的山区,炊烟袅袅升腾,在高低不平的小山村,新兵们倚在车厢中间的铁门,望着渐行渐远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时,一股恋情涌上心头。
故乡啊,生我养我的地方,不管你走向何处,她就像夜色浓浓的情愫,缠绕着你,父母心啊,就像那绵绵的意,永远记忆在你的心间。
摇篮般的闷罐车使我仿佛进入童年岁月,深沉的夜,浓浓密密,母爱之情,使你进入温柔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