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忠
一
那时候,用的火柴叫洋火,铁钉叫洋钉,煤油叫洋油,煤油灯叫洋灯,肥皂叫洋碱耕,耕田用的是牛,灌溉用的是水车,搬运重活用的是独轮车,磨面、做豆腐用的是石磨.....
1969年冬天,我们村通上电,装上15w的灯泡,老人们激动地大呼:“家里出太阳了!”然而,妈妈依然经常在油灯下做针线活,学生也常常伏在油灯下做作业,因为电不够用,线路不稳定,三天两头跳闸,黑灯瞎火是常事。
一些手艺人 ,走村串户在乡间,如看病的郎中、织布的机匠、做圆木的箍桶匠、补鞋子的鞋匠、修雨伞的伞匠、补锅碗的补锅匠等等。说起补碗,人们可能会奇怪:一只碗几个钱?打破了换一个就是了,但那个时候,碗很金贵,亲戚来多了还要到隔壁邻居家去借,否则,只能把孩子赶出去玩,让客人吃好了才喊回来吃。因此村上经常有补锅补碗的叫卖声,张三李四家的破碗都舍不得扔,而是补了再用,有的甚至补丁套补丁。不仅如此,碗补好后,饭前家长还要进行一番安全教育,提醒家人日后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粗心大意。要是果真小孩不慎再发生类似情况,那免不了挨一顿揍。
生活的其他方面呢?也是艰难的很。夏天赤脚,冬天穿蒲鞋(稻草夹芦苇花编制的鞋),雪天踩高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早晨大麦粥,中午粥麦大,晚上还是它。
孩子们就期盼着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穿,有肉吃。可妈妈反复嘱咐我们:“拜年不能耍穷品,到人家最多只能吃一块肉,即使亲戚夹给你也不能接受。”那年月,一碗肉要端一个正月,招待的亲戚一批又一批,肉浅下去用干腌菜垫在碗底衬起来,再浅下去再衬起来,最后直至肉炖成了肉泥,用筷子根本夹不上来,倒是那碗底下做衬的腌菜十分入味,进口即化,回味无穷,让人难忘,如今成了我们记忆中的“妈妈的味道”。
生产队每年分配给每家每户的粮食和主要副食品大体是毛粮(稻麦等总和)500至600斤/人、油0.7至0.9斤/人、鱼2.5至3斤/人、肉2至2.5斤/人。这些东西要靠在生产队的劳动工分结算把它买回来,过去叫秤口粮;结算不够买就只能借储备粮,以后再用钱还。其它如棉布、火油、肥皂、食糖等等每年按人头发票供给购买。五六百斤的毛粮,折算成净粮有四百多斤,不算少了,但人们的体力劳动太重,肚里又没有油水,特别能吃。
灶台上的油碗里竖着一根麦草管子,锅烧热后把麦草管子提出来,沿着锅沿滴上一两滴,这样的炒菜就算奢侈了。农闲时,“牛马年,好耕田,留点粮食防防鸡猴年”,干脆就不放油,水煮。若遇上祭祖等非要买肉的日子,则想方设法托关系,开后门,不要瘦肉买肥肉。因为肥肉还可发熬点猪油出来以备后续改善生活。
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人们十分知足。房子破,但有了蹲身之处。吃得差,但活得有滋味。发展路子少,但走集体化道路,没了后顾之忧。大家只有一个心愿,甩开膀子加油干,彻底拔掉穷根子。
全国兴起水利基本建设热潮,各地纷纷建造排灌站、翻水站、水电站等工程。每年冬天农闲时节,本可以缓口气休整一番的农民,又接受了更加艰巨而繁重的任务,男女青壮年劳力一律去开挖河道。整个工地,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号子喧天,你追我赶,争先恐后。乡与乡,村与村之间,组织青年突击队、工程先锋队展开劳动竞赛。一旦有哪个单位首先完成任务,则敲锣打鼓向上级送喜报,工程现场广播第一时间通报表扬。干活是没有工资的,只在生产队记工分,年终核算。现在即使碰到30年50年不遇的灾难性气候,也不觉得十分可怕,就因为老一辈人用他们的血汗和脊梁为后人撑起平安天地,我们不能忘掉先辈们的功德。
在土地上,因地制宜,平整田块,割田成方,铺设机耕路,配套灌溉渠道。在品种上,按照先试验后推广的办法,发展优质良种及经济作物,农林牧副渔全面开花。乡乡有农科所,村村有农林站。道理两旁,随处可见农田里竖着各种醒目的标牌,上面写着青年棉麻试验田,杂交水稻栽培样板田,农业学大寨丰产方等等,许多现代农业的基础就是那时开始的。在肥料上,全体动员,种植绿肥,割草积肥,大造有机肥。打河草,罱河泥,割青草,堆灰堆,搞草塘全面开花,再把人蓄粪便在草塘里或灰堆上和所积绿肥混合起来发酵,形成优质有机肥。这不仅是每个劳力农闲时的主要活计,也是衡量一个生产队来年丰产丰收的重要标志。农作物的田埂上,实行“三面光”,根本看不到青草,青蛙歇在上面,老远看得一清二楚。夏天,河塘里的草被反复打捞上来喂猪或做肥料,冬天河泥又被罱上来积肥,因而,当年所有河水清澈见底,孩子们在水里游泳身上没有水垢,大人们劳动渴了,随手捧一把放到嘴里,喝得香甜香甜的。在植保上,贯彻预防为主,防治结合方针。每年夏天,在水稻、棉花等农田里,夜晚点诱蛾灯,杀灭虫卵,从根源上减少病虫害的发生。同时,按照“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要求,开挖防空洞(后因土质问题塌方而停止),储备粮食物资。
70年代,农村基本结束了“风梳头,月点灯,麻雀唱歌”的茅草屋历史,人们普遍住上了规划有序,红砖青瓦,窗明几净的崭新平房。抽水机,拖拉机,脱粒机普遍应用,收割机,插秧机在县级农业学大寨的样板村开始试点,农业生产实现了半机械化,广大社员的劳动强度大幅度减轻。小麦单产翻了一番达300斤,水稻也增长了一倍达600斤左右;许多家庭拥有了黑白电视机、缝纫机、自行车,上班族戴上了手表,年轻人穿着开始讲时髦,白球鞋、红色翻领运动衣、的确良衣裤成了漂亮的时代符号。
这时候,仍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农民的温饱问题。77年暑假(初二)和78年寒假 (高一),我曾两度参加丹阳县重大水利项目——越渎河延伸 和鹤溪河拓宽工程。十五六岁的小孩开河,明年高中毕业就要参加高考,可以说“大人舍不得,自己不情愿 ”,那无非是看着国家有粮食补贴,每天能闻闻肉腥味,混个饱肚子,赚点工分过年秤口粮吃。可我第一天早饭就没吃饱,吃了两个团子锅里没了。不是每人4个吗 ?烧饭的告诉我,你吃得慢,第一碗舀一个,吃掉赶快第二碗去盛3个,这样才能保证不吃亏。后来,每当河工开大荤吃红烧肉 ,我就明白为什么人们有“先肥后瘦再喝汤,放下筷子啃骨头”的诀窍, 这种犹如苗猪争食的“穷品”吃相 ,虽然有伤大雅,但也是现实所逼没办法而为之。 吃饭时,我们端个碗筷满村跑。哪家有什么好吃的,就把筷子伸过去,沾一沾,添一添,尝尝味,解个馋。遇到哪家孩子哭闹,就把碗里的“好东西”夹起来,在他眼前晃几晃,逗一逗,然而再放一个到孩子的嘴里。当孩子破涕为笑还盯着要时,则把碗底翻朝天,给他看一看,两手一摊,扬长而去。
二
夏天,吃过晚饭,人们赶快到浴盆里撸把澡,端个小板凳,或搬个竹榻,加入户外纳凉的人群。他们或躺或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在一起,摇着芭蕉(蒲)扇、抽着烟、喝着茶,天南地北,无拘无束,聊各自的见闻,发表各自的看法。小学生们在人群外欢蹦,做着游戏,他们把萤火虫抓来装在玻璃瓶里,欣赏着那一闪一闪的幽光。妇女们给幼子扇着风驱赶蚊子,绘声绘色地讲着牛郎织女的故事,教孩子识别银河两旁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只有那能说会道的长者,永远是众星捧月的活宝,他们有讲不完的故事,《西游记》《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等等,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他们讲的水平不高,甚至是张飞岳飞打得满天飞,葫芦藤搭到扁豆藤,但当时听的大人小孩一个个入迷,纠缠着不让休息,直至答应明天继续才肯罢休。主人外出,房子的门敞开着,丢给隔壁邻居就走了。你不要认为会出什么纰漏,邻居定会把他的家照看得万无一失,尽可以放一百个心。到了饭点,邻居还会主动过去,看一看小孩子要不要帮助。发现没有做饭,干脆就拉到自己家饭桌上同吃。要是遇天突然下雨,家里没有人,邻居会帮助他把晒在外面的衣服和粮食等尽一切能力收到家,避免雨淋,减少损失。
无论生活中,还是劳动时,缺点米面,少个农具,或手中钱财不趁手,无论是亲朋之间,还是邻居之间,互通有无,是家常便饭的事。如果不向他开口,事后知道了,心里反生芥蒂,“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被你看不起?”真是活该!被人得了便宜还挨了怪。它里面包含着厚重的情感,充满着暖暖的人情味。这和现在人的想法“我该不该借?借给他有没有能力还?还时钱还值不值这个价?”等一系列冷冰冰的纯经济学问题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就连小孩子犯错误,被家长惩罚得哇哇大叫,邻居也绝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迅速跑过去,扮演红脸,救下孩子,配合对方家长,软硬兼施,共同做好教育工作,避免孩子吃更多的皮肉之苦。一家一户难以解决的繁重体力劳动是经常遇到的。怎么办呐?当时流行一句话:“钱我拿不出,帮不了,但我有力气,你拿去用就是了!”无论谁家遇有红白喜事,每家出一个劳力,从头帮到末,直至事情圆满结束。期间,只供饭,不收取钱物。1970年,我家造房子,砖要从30公里外的县砖瓦厂运回来。当时,我爸爸请了生产队8个帮工,用3条小木船去运。每条船3个人,1人撑篙掌舵,2人拉纤,路上不吃不喝,就用了6个多小时。到窑厂后,他们顾不得疲劳,又把砖一担一担的挑到船上,堆好装船。应该说,这一天出的是牛马力,太累了,放谁都吃不消,应该找个旅馆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第二天白天才回家,不会出什么乱子。可爸爸怎么劝说帮工们就是不愿意,一致认为,“现在都是穷砌房,不容易。房屋上急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呐,一分钱一定要掰作两分花,能节省就节省几个。如果帮工都糟蹋钱,那帮的是什么忙啊?是倒忙!是作孽!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就这样,爸爸实在拧不过他们,只能按照大家的意见,放弃睡觉,连夜开拔。这究竟是不是帮忙?你们听听,这话说的,是多么的暖心窝!这事做的,哪里像一个帮助别人的旁人?简直是比自己人还自己人!太贴心了!一项砖头是如此,整个房子造下来,那么多的建材,都要经过乡亲们的手,一点一点搬运到家,一件一件砌到房子上,算一算,乡亲们要付出多少心血和汗水!为此房子造好后,妈妈常对我们说,“新房子住得很惬意,但我们不能忘掉村上人,这房子除瓦木工钱是自己讨的,其它人工都是队里人出的”。
三
76年唐山大地震,我们这里为了抗灾减灾,所有农户响应政府号召搭窝棚睡在屋外,家里的粮食物资也都从家里搬出来放在野外。前后一个多月里,东一堆,西一滩,从来没有人守护看管,没有发现哪家东西被人窃取。上学走路,冬天出门黑乎乎的天还没亮,父母干活还忙不过来,哪有人手相送?都是孩子自己去,从没有听说有人贩子中途把孩子拐走。倒是经常发生孩子看夜场电影,迷路走错了村落,被“活雷锋”送回家。
社会环境是这样,自然环境也不差。每个村口都有一个吃水塘,是不允许刷尿布洗便桶的,它主要供全村人喝水,淘米,洗菜,洗衣服用。我们村吃水塘不大,圆圆的,水清澈见底,大清早,走上码头,能发现码头旁一棵一棵的水草缝间有一只只大虾子忽隐忽现,好像与人们捉迷藏。如果你手脚快一点,能一把抓住虾子的胡须,把它从水中捞上来,乐得你开心半天。码头四周,成群结队的鲹条鱼儿围着淘米人窜来窜去,要是你用米篓去搭抄它,它即跳出水面,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逗你玩。码头底下,拉起小孩沉放水里的破蒲鞋,鞋管里总有几条痴糊鱼(方言),眼睛乌溜溜看着你摆动尾巴。塘边的杨树根上,时常发现乌龟趴在上面晒太阳,见有人来噗通一声掉(躲)进水里,也有动作迟缓的被我们抓来做游戏。闷热的酷暑天,你半夜三更回家,有时能感触到码头上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像电筒一样照着你。当你走近时,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溅出高高的水花喷了你一脸,碧绿的光源也随之消失,吓得人浑身直冒冷汗。村上人说,这是水跳野猫(水獭)上岸换气。
大人小孩吃厌了稀饭,吃厌了粗粮,吃厌了野菜,想吃饭吃鱼吃肉,做梦都想吃,但吃不上。为何?穷!就说猪肉吧,一头猪要养一年时间,宰杀时也不过一百二三十斤重。为什么长不大呢?道理很简单,人还没得吃,总不能再让猪和人争粮吧。人们把米、面粉加工的稻谷糠及麦麸,搅拌在大量的稻草糠中,形成精饲料,在苗猪阶段和出圈养膘时喂养,其它时间主要喂菜皮子,山芋藤,水花生,青草及河塘里打上来的猪草。可以说,全部汲取的是大自然的精华。这样养出来的猪,没有任何激素,肥瘦相间,纹路清晰,咬在嘴里,香气四溢,嚼着筋道,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现在想起来,仍叫人赞不绝口,垂涎欲滴。
庄稼四季变换,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田耕(扒)开后蚯蚓满地爬,上水后蛙声一片,踏进水田里,蚂蝗很快钻到你的腿肚子上吸血,让人瘆得慌。田横头沟沟渠渠及草塘里,总有我们小孩子捉不完的泥鳅和小鱼。小暑季节,放学回来在田埂上任意转一圈,都能钓一两斤黄鳝。在稻田里扒蒌(方言,即除草),总能捡到不少田螺,大的如乒乓球大小,老人们在餐桌上给我们小孩子讲田螺姑娘的传闻。夏天,一场暴雨过后,彩虹飞架在天空,美丽多姿,这时,走出家门,到偏僻的荒滩或河岸的两旁,兴许就能拾到一把一把的地皮菜。这种老天爷恩赐的天然植物,炒个小菜什么的真是美味极了。
四
那时候,母亲们普遍缺乏营养,孩子生下来奶水不足,只能靠粥汤一点点喂大。许多孩子长得面黄肌瘦,被人冠之以“黄婆精”、“烟黄子”等名号。家长唯恐这些孩子长不大,只能寻求民间土方戳疳积,用缝衣针一个一个扎孩子手指指节。本来孩子看得就害怕,那一针下去更是哇哇大哭,这还不够,还要一个一个的把手指的血挤出来才罢。对此,妈妈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地抹眼泪。尽管如此,母亲们还必须去上工,一些单手妈妈(方言,指没有老人帮助带孩子的妈妈)则用一根长长的布带把婴儿绑在身上劳动,稍大一点就把坐车搬到劳动现场,孩子在车里玩,大人干活,两不误。
村上的小孩整天滚在一起,不仅仅有大家熟悉的踢毽子,跳绳子,答角子,推圈子等传统项目,更有农村鲜明特色的项目,像春天梢蜜蜂(方言,即用小棒子小瓶子从墙缝中捕捉蜜蜂),抓蝴蝶;夏天掏鸟窝,网知了,捉鱼虾;秋天采菱角,摘瓜果,在野外做烧烤;冬天放风筝,堆雪人,打雪仗,放野火等等。真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就拿躲猫猫来说吧,有的小孩爬到十几米的树顶上,有的小孩钻进草堆肚子里,有的小孩埋伏在菜花地一条田埂外。等再相聚时,有的划破了衣裤,有的满脸的污垢,有的一头的草屑和花粉,都是另一番“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模样。就这样,我们不分昼夜,不分阴晴,常常玩得天昏地暗,不知东西,不知时点,害的父母回来不见人满村找。有时半夜熟睡中还叽哩哇啦,或哈哈大笑,或突然惊叫坐起,被父母推醒,方知美梦一场还在和同伴玩游戏。
学前,什么割草,填圈,洗衣服我们样样会,淘米洗菜烧饭个个行。稍大一点,农田里的十八般武艺也都精通。我们只要感兴趣,就模仿着学,反复地练,直到掌握它。露天电影对孩子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只要听说周边放电影,小兄弟们就会结伴而行,扛着凳子早早地赶到那排队等候。孩子们不仅对一些经典台词倒背如流,而且常常进行演练。小朋友们以村作地界,与邻村小朋友经常发生保家卫村之战。每一次战斗,从战前舆论(叫骂)攻势,到战中常规武器(砖头瓦片土块等)对决,直至最后肉搏(摔跤)都有模有样。我们把癞蛤蟆放在女同学书包里,把毛毛虫放在曾经欺侮过人的人衬衫里。看到那种窘境,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欢蹦乱跳。我们玩什么都要比个高低,赌个输赢。譬如用瓦片打水上漂,看谁打得远,漂数多。但有人不服气,这算不了什么,你力气没有我大。于是一场赤膊大战立马展开,三局两胜分高下。又有人说,这算不得本事,我们玩点真的——得羊草。于是三下五除二,挖一个小坑,在离坑三四米远处划一条横线,人站在线上向坑里扔瓦片,谁进谁赢,赢者把对方割在篮子里羊草拿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这里输了,那里又很快赢了回来。孩子们自命不凡,好像人人都是英雄好汉。
我们开始帮助大人分担家务,人没有灶头高 就做起烧饭、洗碗、割草、洗衣的事情来。女孩在小学三四年级就学会了针线活,帮妈妈给家人做鞋子,打毛衣,缝补衣服。我们普遍十二三岁时就参加生产队劳动,尽力为家庭多挣工分,增加收入。小学初中的书学费一个人才两三块钱,但许多家庭拿不出,要变卖家中不多的粮油才能解决。我家姊妹四人,姐姐老大,看得心疼,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妹妹。每当看到比我们稍大的姐姐在生产队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夜里还要在灯火下纺线(自家绵羊剪下的毛)为我们织毛衣,我们心里就很难过,觉得太亏欠她了。每当揭开锅盖,香气扑鼻,恨不得把锅里所有好吃的都自己先吃光,但想到父母劳动是那样的辛苦,平时不要说好吃的,就是一口干一点的粥也从碗底里分出来优先给我们小孩,我们不禁把盛放到碗里的食物又小心翼翼退回到锅里,自己吃差一点的。
初中时期,学校处于停课半停课状态。我们学习雷锋,做好人好事,割草积肥,灭四害。为了祖国的中药事业和响应国家灭四害的号召,那些女孩子硬着头皮,逮拿老鼠,在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上从不比男生落后。还有,我们生产队有一个五保户,我们天天去帮他洗衣扫地,前面一批还没走,后面一批接着又到了。
恢复高考的高中两年,在“哥德巴赫猜想”的激发下,同学们个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摩拳擦掌要做“陈景润”,为四个现代化贡献自己的光和热。同时,有一难题缠绕着自己,“文化基础差,没有任何参考资料,时间紧,怎么迎高考?”当时同学们的笔记本上普遍抄录着叶剑英元帅的诗词:“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为了把失去的知识尽快补上去,下课不离凳,吃饭不离书,放学不离教室,晚上熄灯号后,打着电筒在被子里看书,挤掉体育、音乐等一切副科时间学数理化,连上食堂吃饭也跑着步走。教室内眼镜从无到有,神经衰弱者越来越多,感冒咳嗽家常便饭,急得班主任老师大声疾呼,“你们喝着‘2分钱的汤’(学校曾想在菜汤中加片肉,菜金提高到5分,结果没人买),用的是12分的功,动的是24小时的脑,身体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人于国家何用?”下课像赶鸭子一样把同学们引向操场,晚上歇灯后围着学生宿舍监管。可同学们采用游击战与老师打转转,并给出了惊人的回答:“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看看落后受的罪。千载难逢大机遇,不拼不搏何丈夫?”小小年纪,完全是一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将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