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瓜

陈建国

十一二岁的时候，吃不饱肚子是常有的事。那时候唯一能忘了饥饿的方法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玩。我们称最大的玩伴叫老大，他的绰号叫黑皮，比我们大几岁。他的个子不高，但脑子特别好使，什么鬼点子就他能想得出来。在村上，他就是孩子王。吃过晚饭，他只要召唤一声，村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没有一个不跑出来。如果谁不出来，第二天你想跟他也不带你，而且还不允许任何人跟你讲话，急得你直哭。这个已经成了孩子之间的规定。跟着他玩，虽然也干了不少坏事，但大家都心甘情愿。

一个夏天的中午，大家都在睡午觉，听到老大发出的暗号，我们便偷偷地从家长的身边爬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聚集到了一起（家长一般不允许我们中午出来的）。总共八个人，老大说要带我们去偷瓜。我天生胆小，以往做这样的事情我的任务都是望风，说是望哨，其实我每一次都是躲得远远的。有好几回他们都被大人们抓住，我都是平安无事。老大也责怪过我望风不力，但我信誓旦旦的样子他也只能作罢。这次偷瓜，不需要望风，我自然也必须参与了。

瓜地是集体的，就在我们村边不远处，看瓜的是队长的父亲，也是我们村的老队长，六十多岁，光头，看上去慈眉善目，但在原则性面前，谁也别想打马虎眼。老人最大的嗜好就是下象棋，再忙再累，晚上不下完一两盘棋是不睡觉的。在瓜棚里，他经常一个人左手下右手。碰到下雨天不干活的时候，也有人经常去瓜棚里跟他对弈。但下棋归下棋，你要想打地里瓜的主意，想都别想。

当时听到老大要我们去偷瓜，我可吓得不轻。这个老头厉害是出了名的。以前村上也有大人去偷过瓜，结果不是被绑到村上示众，就是被罚得跪地求饶。要是我们被他抓住了，那可怎么办？但一想到那黄灿灿的甜瓜，心里还是痒痒的。再看看身边那几个伙伴，他们的口水都流下来了。老大看到我们这般情景，笑着说：“一切听我安排，保证让你们吃到甜甜的香瓜。”他如此这般地交代过后，我们便出发了。

瓜地旁边有一个大水塘，我们八个人按照老大的计划跳进水塘玩起了泼水的游戏。他自己拿着棋盘大摇大摆地向瓜棚走去。

“小黑皮，你到瓜棚来干什么？”

“爷爷，我想请您教我下棋。”

老队长听到小黑皮要向他请教下棋，顿时来了精神。他看了一眼在水塘里玩得欢快的我们，微笑着把我们的老大带进了瓜棚里。老大抢先坐了里座，让老队长背对着瓜地。几分钟后，躲在瓜棚后面水塘里的伙伴朝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便派出了两个机灵一点的伙伴偷偷地爬进了瓜地。我的任务是在水中接应，另外两个负责藏匿，剩下的拼命在水中搞玩水动静。没一会儿，一个又大又圆的甜瓜滚进了水里。我连忙将甜瓜传给旁边的伙伴。他们立刻将甜瓜埋进水下的烂泥里面。

偷十个甜瓜的任务很快就完成了。我们老大听到任务完成的暗号后谢过老队长准备起身走人。

老队长一把拉住他说：“慌什么？这一盘棋我们还没下完呢。”

“我、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下次再、再来请教吧。”老大结结巴巴地说。

“你就这么急着回去分瓜啦？”老队长笑着说。

“什么分、分瓜？”老大想挣脱老队长抓住他的手。

“你也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哇，就这么点小把戏你爷爷我比你玩得多的去了。”

“我没装，我是来向您学习下棋的。真的，我、我没有骗你。”

“那好，你跟我来。”老队长把我们老大带到水塘边说，“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马上水里面会有甜瓜冒出来。”

“怎么可能？”

“等着瞧吧。”

我们看到老队长跟我们的老大一起蹲在岸边，以为他们是在看我们玩耍，于是都拿出了自己的水中绝活。你一会儿扎猛子，他一会儿潜深水，这个一会儿翻筋斗，那个一会儿水上漂，搅得一塘水哗哗声起，涟涟起伏，把我们埋在烂泥里的甜瓜都搅动了，一个个浮到了水面：一个、两个、三个……整整十个，一个不少。我们一下子都傻了眼，吓得待在水里一动不动。

老大见事情败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带他们来玩，可没、没叫他们偷队、队里的瓜呀。”

“这难道不是你的鬼点子？打你一来我就知道你们来玩水的目的了。下棋的时候你还故意挡着我的视线，他们给你发的各种暗号你以为我是傻子啊。”

我们老大再也没有了言语，傻傻地站在了那里。

“都给我把瓜拿上来！”老队长冲着我们吼了一声。

我们哪敢违抗，只得光着屁股把甜瓜捧上岸来。

“我知道你们饿，知道你们都想吃瓜，但这是集体的瓜，任何人都不能随便来摘的。”

我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任凭老队长的教训。

“念在你们是第一次，我且饶了你们。这个瓜我都是编了号的，现在你们一人一个，必须在这里吃完。剩下的一个我还得把它交到队里去。”

惊喜之余，我仔细一看，每个香瓜上果然都有一个淡淡的编号。于是我弱弱地问：“爷爷，要是我们吃了这些编了号的甜瓜，队长那里你怎么说呢？”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九个瓜两块五毛钱我出了。”

听了老队长的话，我们一个个激动得要哭。

“爷爷，我们只能吃两个。”我旁边的伙伴说。

“为什么？”

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老大。

“你也太贪心了吧！”老队长盯着我们老大说。

老大挠了挠头：“爷爷，不瞒您说，我们计划偷十个瓜，让大家分吃两个，其余八个是想给张奶奶、王爷爷……”

“你们费尽心机来偷瓜还会给他们几个人？骗谁呢？”

“我昨天看到张奶奶在割草的时候晕倒在路旁，我猜她肯定是饿晕的。所以我就……”老大轻轻地说。

那时候家家都很穷，像张奶奶这样没有子女的老人村上有七八个。听老大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老大今天叫我们偷瓜的用心了。

老队长摸了摸我们老大的头，转身走进地里，挑了六个最大的甜瓜放到了篮子里。

“拿去吧。这个瓜钱我会一分不少交给会计的。”

我们满怀感激，抬着满满一篮子的甜瓜，一起向村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