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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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敏俐
从丹阳乘坐208公交车回吕城，经过访仙、窦庄，穿过运河新镇，而后向南拐，就上了后皇线上运河到吕城的这一段公路。这一段路程对于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公路两旁的村名是那么悦目亲切，可现在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模样。我参军前，这公路上面原是一条跨越吕城和运河两个公社的灌溉干渠，用我们本地话说，是吕城电灌站到丛杨树的一条大龙岗。在贡家村大家庄那儿有一座截止闸，把干渠分为前后两段，我曾经是前段干渠的管理员。几十年之后，这里的地形地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水流潺潺的人工悬河不见了，变成了如今车流滚滚的交通大道。啊！人间正道是沧桑!
坐在车内，我眺望着公路两边的田野，不由得思绪回到了从前，想起了当年为抗旱在龙岗上奔波忙碌的往事。
我在电灌站工作了三年，准确地讲，工作了三个灌溉期。我们管理员属于季节工，每年从初夏开始，到秋末结束。我是前段干渠管理员，管辖着东一、西一、东二、西二和西三这五条支渠闸门及干渠上其它零星涵闸，我的职能是在灌溉的全过程中不断地定时测量支渠闸门上下游水位，计算流量，调节闸门，尽量使得水量合理分配，有必要时还需设法与各支渠管理员碰碰头，把下面的实际灌溉情况和变化向站上汇报。那时没电话更没手机，全靠两条腿。
我在渠道上工作的年数虽不算长，但遇到的旱情也不少，往事件件桩桩，历历在目。最难忘的是，有一年久旱不雨，接连许多天不停机，机不停，我们就不能睡安稳觉，累得走路都打瞌睡，终于有一天，当我走近机房时，闭着眼睛掉进了出水池。爬上来发现左脚拇指挂着蚕豆瓣大小的一片肉皮，淌着血，大概池底下有蚌壳或破水瓶之类的东西。那时也不懂得什么消毒呀，打破伤风针呀，也没有自来水，就在河水里洗洗，揩干净，去掉挂皮，擦点红药水，然后用藤蔓上结的针线蒲包一裹，翘着脚，照样行走。过了一段时候，伤口是好了，但长出的皮肤就像硬树皮，四分五裂，裂缝处还透着血红，不能触碰，一碰就痛。到诊所治疗过两次，仍然如此，医生说他也没办法。糟了！夏天还好办，赤脚或者穿木拖，天凉了咋办？鞋都不能套！我还要回生产队干农活，我还想当兵！就在我干着急无可奈何的时候，有一天逢三，吕城集市，那天正好不打水，我穿着木拖，跟随着几位支渠管理员一起赶集，走到大运河岸边，看到一位游医摆地摊，吆喝着能包治脚上的鸡眼、旱疔、竖头肉，并承诺，如不见效，见他的地摊就砸，他决无怨言。我见此大喜，心里想，遇到救星了，此趟没白来。于是，我就把我的患情告诉他，问他治疗需要多少钱？他说他也不知道，要等手术完了看它有多少根须，见一根须一毛钱，有一根算一根。我一听便知该人是专家内行，就坐下把脚伸给了他。那人先在我患处涂上一种橘红色的药水，患处立马就像螃蟹吐沫一般，接着，见他手拿利器在硬皮四周围厾了一圈，过了一会儿，他用摄子夹着那块硬皮像揭盖子一样慢慢向上拎，一点都不痛，最后揭下翻过来一数，一十二根。他给我包扎好后，我付他一元两角，这一元两角在那时候可不算少喽，当时我身上还没有这么多钱，是旁边的支渠管理员先代我付的，当然，站里给我报销。这次街头手术让我大开眼界，他的医术与诊所全然不同，当时我就笃信，定能痊愈。果不其然，愈后的皮肉焕然一新，不留任何伤疤。啊！敬佩！都说游医尽骗人，分明有神赐我恩，至今终身不忘却，只是仙影无处寻。
在那抗旱的岁月里，有艰辛有欣慰，虽苦犹甘，乐在其中。八月骄阳红似火，在烈日炙烤下，肉眼都能看得出热浪在地面上晃动，树叶都打起了卷，狗伸着长长的舌头。午饭后，我戴着草帽赤着脚，拎着工具包按时出发，走到龙岗道上时，啊！我不由自主地跳了几步，跳到道旁镶着青草边的地方，只好踩着青草向前走。我从小练就的能在煤渣跑道上赛跑的铁脚板，都得避开这泥巴路，可想而知，当时的地面温度有多高。它高，它高去吧！我常听老人说：“人热得跳，稻热得笑。”好哇，当然我要它笑，它笑了，我们才能吃得饱啊，我辛苦点又何妨！是啊，要是放在过去，农民们用槽轴车水要付出多少辛劳啊！要不是国家大兴水利，哪有这自流灌溉确保丰收的好景象？我望着绿油油大片稻田，联想起《水浒》中白胜挑着酒吟唱的那首诗，寻思着反其意给施耐庵和上一首，那时候，我还不懂格律，是这样写的：“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绿无焦。农夫心内何所煮？电机水泵把臂摇。”嗨！还真巧呢，等我懂得格律时，一对照，七不离八，只要把最后一句改写成“水泵轮机把臂摇”就非常完美了。
那三年，对我的人生来说，至关重要，是我成年出道走向社会的开端。遇到两任好站长是我的荣幸，他们都像我的长辈一样，关心爱护我，指导鼓励我，还有在一起共事的支渠管理员、工程员、电工，都对我挺好的，包括干渠近旁住着的生产队的管水员，看到我都老远的就打招呼了，喊着我的乳名，邀我到他们家歇歇，喝点水。啊！五十多年过去了，他们曾经呵护浇灌了一棵幼苗，我感谢他们！怀念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