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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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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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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

无意之间,天天陪伴的手机悄然发生了使用功能的转换,文字影像的浏览量大大超越语音通话。电话少了,偶尔响起的铃声就显得有些突兀,但一般不会错过。这是单位办公室打来的,说是表格都替我填好了,只是签字不能代劳。所以,让我有时间带张照片去一趟,直觉告诉我,终于可以退休了。

其实,那张不很重要的证书,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拿到了。那个电话是组织部的老同事打来的,大意是刚刚结束的会议上,通过了一批人事任免,按规定我们还要见面谈次话。很显然,我是那个“事项”的后者,于是就说:凭我们几十年的默契,谈话流程就免了吧。虽说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但放下电话,我还是在办公桌前坐了许久。以往工作调动,我习惯于出发之前,把新岗位的大致思路想清楚,只是这次已经没有下一站。从现有岗位上退下来,叫退居二线,也叫调研员,也叫非领导岗位。不管多少种说法,就是你的使命已经完成,请你离开。我现在明白了,一般人事调整都安排在周末进行,那是因为两个休息日可以缓冲很多复杂情绪和关系,等周一上班,表情会正常许多。而我已无须等待,就叫来司机一起收拾办公室,几本书籍,几张照片,还有就是所有的工作笔记,那些本子算是我的人生足迹,以后写回忆录兴许有用。

不用上班的心情五味杂陈。长期的工作压力总算是如释重负,好比是考生正在为最后几道难题苦思冥想,监考老师忽然说,你可以交卷了,没做完也不扣分,有人接着做。总算可以不用应对各种视察,不用再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心里生着闷气。接着是茫然,年过半百也算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以前处理事情要调研讨论半天,后来基本是两小时解决问题。平时一般都是早半小时到办公室,先处理完手头事,再去参加市里的大会都不会迟到。为了便于协调,我从不渲染要退下来的情绪,貌似突然的下岗,让很多同僚感觉意外。这样的急刹车,自己也有点不知所措,马达依旧轰鸣,却一时间没了方向。不用上班,链接外界最重要的通道就是接电话,跟本单位关心你的人聊一聊,跟外单位略带惊诧的语音解释几句。可我还是从自己冠冕堂皇的话语里,听到了内心深处隐隐夹带的不舍、不甘、不忍、不服和不平的声音。

说得多了,自己也累,甚至犯逻辑错误。在单位安排的大会上发表完告别演说,一处都不想跑,一句都不想说,那种一一告别的形式,对别人是多余,对自己也是拉低身价,于是,直接关了工作手机,我想清静一下。这样一晃就是半年,可人是一个自带节律的生物,忙碌间隙的休整感觉十分惬意,而觉睡多了,不仅迟钝,还也会头疼。

再次打开手机,如我所愿,这个世界安静下来。安静得顺理成章,安静得寂静无声,安静得万籁俱寂。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慢慢包围过来,让我感到窒息。是啊,原来的圈子慢慢散去,新的圈子还没有建立,在这么个空档期里,你想找个倾诉的听众都没有,偶尔遇见一两个,也可以从那漫不经心的表情里感觉到尴尬,你的感受对于别人来说真的不重要。少了动嘴的时间,思想的奔马就跑得更快,感同身受才是觉悟的开始。真的应该理解你的同事,他们的工作没有停顿,还有新的领导需要适应,如果不换轨道,他们的交际圈不成了交通枢纽?及时切换频道是最起码的常规操作。真的应该理解你的朋友,他们曾经找你办事,你又能帮上多少?他们也曾找你打牌聊天,你总是推脱或缺席。那时候他们指望不上你,这时候你也就别指望他们了。真的应该理解你的家人,以前是整天忙碌,早出晚归是常态,现如今的作息时间没了套路,这两室一厅成了你唯一的岗位,也成了你宣泄情绪的自留地,你不适应,他们更不适应。亲戚们也有自己的运行轨道,不会专门为你重建系统。

鸡汤里的孤独有很多高大上的功能,而我感觉就一样:在你思考的时候不被打扰。想通了现实社会的前因后果,再去逻辑关系找来龙去脉。一位师傅一般存在的领导曾经这样对我说:我们都是从老百姓当中来的,以后还要回到老百姓当中去。所以,有权不要狠,用权要为民造福。有钱不要省,有钱要多为百姓办实事。有病不要等,发现错误要及时改正。这个“三不”观,现在想来是多么真真切切。以工人身份考进机关,再回归一介草民,多么的自然而然。官吏官吏,七品以上才算官,我们这等小吏,连个弃官挂印都称不上,殊不知,一道“甲子线”拦住了多少人的去路。等上几年如此,官高几级亦如此,年龄上的“一刀切”,成为没有例外的殊途同归,让那些追逐名利的例外变得毫无意义。人生抛物线,高点只是短暂的一瞬,这人世间的万事万物本该如此,不过如此。游荡半天的心情顿时安定下来,回归的感觉真好。

“光阴的长廊 脚步声叫嚷,灯一亮,无人的空荡,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飞驰中旋转已不见了吗,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身旁那么多人,可世界不声不响……”不再需要考虑明天的工作,“几帧从前”的记忆就如白云,一朵一朵飘到你的面前。我们这一代人比较特殊,读书时段正赶上运动年代,于是,上夜校、读电大、考机关成为实现梦想的重要通道,而从工农“回炉”后的出发,“草根”印记更加的深刻。改革开放初期,体制转型带来的阵痛,都由我们这些现炒现卖的实习生去处置。从无到有的社保体系,也由我们拼拼拆拆地搭建起来,摸着石头过河,成了那个时代解决问题的法宝。记得一次,我想为初中同学的聚会写点东西,却一直找不到中心点位,当发现毕业年数正好与改革开放年数相等时,我终于在岁月坐标中找到了我们的位置:从百废待兴到国富民强的每一步,都是我们这些“低学历”劳动者,用年少芳华到鬓发染霜的最好年华换来的。写到这里,我不禁泪流满面,想到那些不舍昼夜的经历,我感觉到了什么才是问心无愧,怎样才能心安理得。

换了一个站位,我渐渐明白了那些老同志行为。碰上了装着不认识或没看到,因为他是怕打扰到你的既定轨迹,没有工作要谈,没空重叙旧情,何必多此一举,除非你主动跟他打招呼。除了有事,一般不主动给同事打电话,你闲着不代表别人不忙,何必让人家一边敷衍你,一边还要处理公务。说事先从叙旧开始探底,不指望倚老卖老能够奏效,因为后生都是新生竹,石头都能顶翻,你不过是那块朽木。有朋至高处来不亦乐乎,来看望你,找你叙旧的应视为意外,因为,他们有更多新关系需要维护,理解才能万岁。

想喝酒了,自斟自饮。想抽烟了,自摸自点。想开心了,自娱自乐。想美景了,自驾自行。那么多个“自”,时间久了,就生出自在来。终于可以不管闹钟,一觉睡到自然醒。终于可以不谙世故,想喝多少算多少。终于可以不受限制,想去哪里去哪里。终于可以在心灵深处过上一段悠闲惬意的时光了。

经历过亢奋、落寞、回归以后,终于走向了“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涅槃时刻。亲戚有片田园,我可以去植树种花,看着春风化雨中的景色逐步呈现,心情顿时愉悦起来。丢弃多年的美工音乐,在新媒体时代成了宝贵的素养,那就整合资源做点视频作品,那些点赞、好评,让你有了比会场掌声还要受用的存在感。从文学起步的双脚,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原点,所不同的是背负了沉甸甸的阅历,同样的文字便有了不同的力量。

回望渐行渐远的办公楼,没有不平衡,甚至连羡慕都没有,只有对那些坚守岗位的同伴们深深的敬意和理解。朋友,我已在前方的心田种下树苗,你来时,那里必定会浓荫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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