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肉圆”

第一次做“肉圆”

符国芬

毕淑敏在散文《我羡慕你》中写道：“我是从哪一天开始老的?不知道。就像从夏到秋，人们只觉得天气一天一天凉了，却说不出秋天究竟是哪一天来到的。”最近我常常问先生：“爸爸是从哪一天开始老的？”先生总是一言不发地看看我，黯然神伤。近两年的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回先生的折柳老家，爸爸总是跟着撒欢的小狗出来迎接我们，接过我们手中的大包小包。今年不知从哪一个周末起，汽车停稳，已是只见欢腾的小狗，爸爸只是坐在门口的摇椅上静静地看着我们走向家门。

爸爸八十多了，年轻时因过度的劳累操持，在六七十时就开始背佝偻着。今年，因骨质疏松，骨粘膜的流失，关节处生生地疼，每一步的跨出，每一次的转身，都显得有点困难。而今再也不能在我们回家时出门迎接我们，在我们离开时送我们。爸爸老了，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找不到转变的临界点，只是在岁月的痕迹里，生命悄然发生着不可逆转的退变。

炸肉圆，是过年前的一件大事。每一个肉圆，都承载着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希望和幸福美满的祝福。先生说，爸爸腰腿疼痛，想来今年过年是断然不能再让他动手做肉圆了，今年我们来帮他们吧。我一口应承，尽管从未尝试过，心里已经做出了“万一失败就重做”的打算。

先生买回十几斤猪肉，问我：“会做吗？你，有把握吗？”没做过肉圆，凭着以往做饭的经验，基本的料理常识我还是有的。我提醒先生在绞碎成肉糜时，一定要记得放生姜、大葱一起料理。同时我也没闲着，打开小红书，搜索“肉圆”，食材、方法、过程已是清晰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简单看了一下视频，按照操作流程和要求，买了料酒、淀粉、生抽、葱等调味品。

回到老家围兜一围，架势已是摆开。妈妈显然是一万个不放心，一会儿问：“淀粉准备了？”一会儿跟爸爸说：“你去教教他们，他们这是第一次做。”拗不过妈妈的一再坚持，爸爸步履蹒跚地踱到厨房间，看了我们的准备工作说：“嗯，就这样，挺好。料酒放多少的？一包？一包太少了，再多点，肉十几斤的。咸淡如果把握不好，让你妈妈放盐。”话说完转身又回到躺椅上半躺着去了。妈妈看到爸爸走了，似乎少了主心骨一般，有点六神无主，一会儿帮我们准备盆，一会儿又去拿油、拿鸡蛋，忙前忙后好一阵。看到我撸起袖子净手准备和馅调味，站在一边眼都不眨地看着我，生怕我漏了哪一环节，多了什么暗黑料理。

相比妈妈的紧张，我显得气定神闲。我让先生泡好山芋淀粉，肉糜里加盐、葱，倒了2小包料酒，打入5枚鸡蛋。妈妈说：“鸡蛋太多了，哪里要5个鸡蛋啊？三个就好了。”我说：“没事。”接着拿起油壶准备倒入菜油，这下妈妈急了：“哪里做肉圆需要放油的？”情急之下还要夺过先生递给我的油壶。先生只好慢慢跟她解释：“这是我们看了手机视频操作的，您就放心吧。”先生说话，妈妈还是认可的，尽管此时的她满腹怀疑。我让先生先帮我倒入盆内三分之一的淀粉水，妈妈迟疑地问：“不要放点干馒头吗？”我说：“今年肉圆我们就不用馒头了。”我张开五指顺时针方向手动搅拌起来，几分钟后让先生再次倒入三分之一的淀粉水。妈妈又对我发话了：“你不能一直这么拨拉，你要上下捏捏，这样味道才会浸入肉里，肉才有味。”我说：“要顺着一个方向才好，就跟和面一样，这样才能拉出肉丝纤维，才更有韧性和张力，入锅后的丸子也不会松散啊。”兴许我说的几个词太专业了，一下子唬住了妈妈。等到我让先生帮我第三次倒入山芋淀粉水的时候，妈妈简直急坏了：“倒这么多淀粉水干什么啊？哪里需要这么多水？要留点等下做的时候沾沾水，这样肉丸才不会粘手。”我说：“一定要让肉糜充分吸饱水分，做出来的肉圆才会有弹性。”好在我以往做事一贯有分寸有讲究，妈妈终于不再插话，静静看着我搅拌了五六分钟。

开始入锅炸丸子了，妈妈又开始不安起来。她几次去跟爸爸说：“你还不去看看？马上要入锅炸了，他们可从没做过啊。”在她的一再催促之下，爸爸只得再次踱到厨房间。他像是提醒又像是叮嘱：“入锅要快，小心不要烫了手。”我自信满满地说：“好咧，爸爸，你就放心吧。”起手开始做肉圆，应先生的要求，我先做了五个鸽子蛋大小和丸子。第一个入锅时太贴着油锅上沿，竟有点粘在锅边，不肯下油锅。先生提醒，要靠近油一些，顺着油往锅里滑。第二个，还是入锅太高，同样的问题再次出现。我调侃道：“难怪常有人用‘上刀山下油锅’起誓，连丸子都怕下油锅，何况人乎？”先生笑我：“别贫，你就是怕热油溅到自己，胆小如鼠。”第三回，我调整手放肉圆的角度，肉圆在我手上划出一道弧线，完美下锅。五个小肉圆不一会儿就在油锅里上下跳舞，热量一阵阵从肉圆四周汩汩而出，就像一个个金色小喷泉，又像是翻舞的金色烟花。先生捞起五个小肉圆，第一个递给了妈妈：“妈，您先尝尝看，味道怎样？”妈妈吃了一口，紧张的脸终于舒缓了很多：“味道还不错，等下做的时候肉圆不要太大。”“好咧。”我也尝了一个，真是外酥里嫩，口齿留香。先生和爸爸都尝过之后，炸肉圆正式启动了。

开始，我的速度很慢，比划着大小，并尽量揉匀每一个肉圆。先生觉得可以提高点速度。几个回合后，我感觉自己娴熟起来。手在淀粉水里蘸下，四指成勺状挖了一把肉泥，两手一揉，手指一滑，一个浑圆的肉圆就入了锅。先生用先用漏勺翻动几下，见着颜色变黄，赶紧捞出。手起手落，真是完美搭档。我看着捞起的肉圆颜色略深，色泽不鲜，赶紧嘱咐灶膛里烧火的妈妈：“妈妈，火小点，火太旺了，肉圆里面还没怎么回事，外面就要焦黄了。”妈妈这回可没有任何的异议，连声说“好”，还一个劲问我：“现在火怎样？”我看着先生捞起的一个个黄灿灿的肉圆，高兴地说：“妈妈，现在的火候好极了。”妈妈听了我的话，看着逐渐装满一盆的圆溜溜的肉丸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两个小时的厨房劳作，油烟熏满了一身。看着满满两大盆的肉圆，儿子即兴拍了照，发了微博，而我，盗用了儿子的图，朋友圈收获了大大的赞，内心的幸福感、自豪感几近爆表。

临走时，妈妈看起来特别开心，爸爸佝偻着背站着，昏黄浑浊的眼睛里看向我们的是深深的慈爱。他俩一个劲问我们：“这个要不要？”“那个带不带？”看着两位老人满脸的皱纹，蹒跚的步履，我想，从今往后这样的第一次还会有很多。他们老了，到了该是我们事事主动承担生活责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