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污

李伟忠

江东县利民轧钢有限公司排污不达标，被省环保厅勒令停产歇业。董事长兼总经理王大伟如五雷轰顶，深感天塌了下来。经营层立即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大家深感事态严重，一致认为唯有请县政府出面斡旋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一大早，王大伟就赶到了吴县长办公室。吴县长见董事长登门，十分热情，旗帜鲜明地表示：“发展无小事，帮助企业排忧解难义不容辞！帮助企业实质就是帮助政府！”于是乎，他推掉手上的一切工作，立马召集环保局相关领导到办公室商议。

会议首先由王大伟汇报情况。只见他起身给与会者深深鞠躬：“烦请各位领导行行好，救救我企业！”接着，悲悯地告诉大家：“昨天，省环保厅给我厂下达了停产歇业通知书，果真如此，几十亿元的股东利益和银行贷款，数千名职工和家庭……”他长吁短叹，诉说着可能引发的各类后果，而后痛心疾首地感叹：“其实我们企业骨子里一点不差，从事钢铁废料再生加工利用，是国家产业政策所倡导的发展方向，享受着国家和省级财政的双重政策扶持，规模也列国内同行前茅。原想，国家这次大力度整治钢铁行业，淘汰落后产能，优化市场环境，给我们提供了更加美好的发展前景，可怎么也没想到突降横祸……”

“可能真是因为企业光环闪烁，老百姓讲董事长眼眶里也就没什么人了。我虽然新到环保局任职，但没少听到周边群众对贵企业排污的不满，我局曾多次要求整改，可你们总是推三阻四；去年县人大又形成提案督办，你们写下保证书承诺限时上新设备，可至今不见行动，没冤枉吧？”为使董事长提高认识，贾局长发言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王大伟听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尴尬地与领导打着招呼并解释：“你们不知道，企业初创，股东们投入负债巨大，肩上压力不小，初见利益如不予分配，股东这关过不去。再说，那几个举报的‘刺头’也都一一摆平。因而，我们心想往后推推问题不大，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王大伟后悔莫及，诉说中用手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企业逐利、分享成果不错，但不能忽视社会责任！这两者不能正确处理好，栽跟头是迟早的事。” 吴县长感慨，“你们这次教训惨痛，要深刻反思，认真总结。不过，眼前还是先商讨如何化解危机。胡科长，听说行业内称你‘老法师’，说说你的锦囊妙计！”

胡科长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吴县长，诚惶诚恐中似乎有着说不出的难处，半天才嬉皮笑脸：“领导不会是拿我小兵瘌痢出洋相吧？省厅定下的结论，我岂能反天？”

“你这个人就会三斤摆在两斤上翘，一点也不懂得谦虚！哪个不晓得你资历深、从业久？”见胡科长调侃吴县长，贾局长立马接过话茬批评，转而又劝道“你知道我刚来业务不熟悉，就不该为我挑挑担子？”

“不是这样说，省厅这个停产歇业文件非同寻常，是常务副省长签发的，分量有多重，你们领导肯定比我清楚，八项规定后，我就没见一个下级对上级说过‘不’！”胡科长越说越激动，“我们混到这一步不容易，一家老小都指望着呢，别拿饭碗开玩笑！”

“什么话？我的责任我承担，用不着别人杞人忧天瞎操心!”吴县长明显不悦，“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行业主管执法人员，屁都没有一个，是你们该做的吗？”

胡科长不服气地摇摇头：“报告吴县长，你这就冤枉我了。不瞒大家，环保厅直接派环评小组来环评，我就知道来者不善，交代董事长一定要接待好,安排到位。可这些人油盐不进，无论怎么变着法子，他们一概拒绝，分文不取。我是马前鞍后，挖空心思周旋，嘴皮子都磨破了，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我也无能为力。”

“这就你的能耐水平？不请示，不汇报，乱行‘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的枉法一套。不客气地说，利民钢厂的今天，就是你们念歪经的结果。如果平时一是一、二是二，不谋私利，不循私情，刚正执法，大家还要在这打马后炮吗？”

王大伟见吴县长批评人目露凶光，心生愧疚，立马打圆场：“吴县长，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大家，千错万错是我错，我向各位领导赔罪。”于是乎，点头哈腰，走到每一个人面前，一个一个的递烟点火：“请吴县长消消气，其实，环保局胡科长他们对企业都很关心，问题在我们！”

“吃一碗饭，要担一份责！做领导没有肩膀，滑头兮兮，不成缩头乌龟了嘛。这样的领导，哪个群众喜欢？又怎能指望他们履行好职责？”

吴县长批评得胡科长低下了头，但他内心仍感到委屈：本来，行政执法是县政府的职责，部门则是代行权力。过去规范性要求不高，马马虎虎也就对付了，上下级相安无事。现在是严格规范，执法难度大，可政府领导事务忙，抽不出空来具体指导，慢慢的大家就见难避而远之。不出问题无所谓，出了问题却对下属毫不客气，公理何在？何况前阵子局长缺位，我接待省厅环评人员忙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真是干的不如歇的！

“吴县长，话到这里，我不瞒不藏汇报两点到岗后的真切感受：一个就是县里你们这些主要领导禅精竭虑，发展的压力非常大，另一个就是基层行政执法人员无动于衷轻飘飘，严重缺乏精气神，这种责任传递的中梗阻毛病很普遍，可能是当前发展的大敌。”

“看准毛病，就要及时给药施救。调你去干吗？就是解决问题的！” 吴县长对贾局长提出希望与要求，“当然，我也有责任扶上马，送一阵。这样吧，下面我先说个初步意见，大家再讨论完善。我认为：利民钢厂当前主要存在的是互为因果的两大问题。一是行政处罚决定。无疑，下级必须服从上级，这是组织原则问题，没有讨价还价余地。二是企业排放不达标。它又是行政处罚的诱因。其实，污染问题由来已久，可企业根本没当回事。政府对这样轻视民生的企业处罚，完全是坚持科学发展，实行以人为本的正确抉择。解决这个问题，关键在于企业自身。首先要搞清楚企业不达标的毛病有多严重，还有没有救治的必要和可能，怎样才能治理，需要做出什么努力，花多大成本，可不可承受……如此等等一系列问题，董事长自己心中无数，却跑关系逼政府，这是将领导的军。自己生病让领导吃药背黑锅，不厚道！我告诉诸位，技术问题，说话算数的只能是专家。只有把省里知名的环保、钢铁专家请上门，实地考察，与地方职能部门一道，进行三国四方的充分研讨，形成可行性权威意见呈上去，上级政府部门才可以行政复议，进而做出正确的决策。胡子连着辫子一把抓，只能使问题永远陷在沼泽里无法自拔。”

大家听了吴县长入情入理的分析，底下一个个竖大拇指称赞，而后报以热烈的掌声。这也深深的打动了胡科长，他激动地站起来：“吴县长，你刚才的教导，对我们是最好的业务培训，同时也是催化我们担当作为奋进的号角。绝不亚于战场上解放军‘同志们，跟我冲！’的感召力。说实话，谁都有成就感，谁都想做一番事业，但为什么基层行政执法人员精神不起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怕’！怕现在的执法环境。大家知道，我们手中有自由裁量权，同类案件处理不可能像刀切一样整整齐齐，纹丝不差，一定会依据实情或左或右、或上或下，但一些同行冤家心里不平衡，说你徇私舞弊，执法不公，更有甚者投诉于纪委监委。他无所谓，一个匿名电话或八分钱一封信的成本，可足够我们喝一壶，不死也得扒层皮。这样的先例太多了，上一任局长不就是这样搞臭搞死的？如果领导能像今天这样带着我们干，我们就有了靠山，后背硬了就自然没有后顾之忧。长此以往，我坚信面貌定会大改善！”

吴县长专注倾听，不时颔首点头。“既然大家认识一致，那我说两条：第一，成立利民轧钢厂污染治理领导小组，由我任组长，相关部门主要领导为成员，直接对接省环保厅，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全面负责处理利民轧钢厂的治污问题。第二，各行政执法部门从今起每季度举行一次行政执法推进会，由分管县长坐镇会商，集中处置百姓上访的、12345热线反映的、工作中遭遇的各类疑难杂症，确保群众满意。”

在吴县长的亲自关怀和多方疏通协调下，省里的有关知名专家很快来到企业听证，并向省环保厅出具了由各位专家亲笔署名的可行性报告……

六个月后，利民轧钢有限公司整改验收合格，重新开业。在这次典礼活动上，董事长王大伟庄严宣告：企业充分发挥产品和环保优势，吸收A君和B君两个新股东，再投资十亿元，新上一个配套项目，延长产业链，提高经济效益，报答所在地政府敢担当、能作为的投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