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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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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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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于玩火的逞能

蒋建平

我们上高中那会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那时每个乡镇,对了,那时不叫乡镇,叫公社,每个公社都有高中,有的公社还不止一所高中,除了公社所在地有以外,在距公社所在地远一点的生产大队也有,方便学生上学。我所在的公社就有三所高中,分东、中、西分布,当然公社所在地的处于中间。那时候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一个学生从小学入学到高中毕业一共上九年学,学制比现在短。所以刚上高中的时候,学生都只有十五六岁,谈不上青年,就是年龄偏大一点的少年,贪玩淘气都有,完全是少年的习气。

我就是在设于公社东边的一个生队大队的学校上的高中,也是在上高一时候与高正生相识的。在此之前,我和高正生在不同的生产大队生活,小学、初中也是在不同的学校上的,完全不相识。两人结识以后,很快发现脾味相投,就经常在一起玩了,而共同的爱好就是逃课,到校园外去瞎玩。

高一第一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冷天,某个下午,我俩又逃课了。其实逃课出去也没有什么事好做,那时没有游戏厅,没有台球馆等等场所,我们也没有钱消费,所以就是瞎晃荡。我俩先到生产大队的代销店,花三分钱买了两支香烟,一人一支,用高正生从家里带出来的火柴点上,开始吸烟。其实我们并不喜欢吸烟,不喜欢那种辛辣呛人的味道,之所以还要吸,主要是装个酷,摆个造型而已。

吸着烟,我们就到了一个生产队的打谷场。冬天的打谷场收拾得很干净,没什么杂物,除了一个草垛以外。吸完了烟,我们没事可做,有点无聊,商量着点个草把子烧着玩,就是调皮孩子喜欢玩的游戏,玩火,顺便烤烤身体,暖和。找了一个草把子,用高正生的火柴点火,但是风太大,点不着,观察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场上的那个草垛,决定到草垛背风的一面去点。

草把点燃了,很快就燃烧起来。恰巧这时,风向变了,原来背风的一面变成了迎风的一面,风助火势,草把上的火苗直往那草垛上蹿,不及时灭火的话就有可能烧到草垛了。于是我们就赶紧灭火。

可是怎么灭呢?

我说:“我刚好要撒尿,我一泡尿浇灭了它!”

高正生说:“一边去,我刚好要放屁,我用屁喷灭它!”

争不过他,我只好憋着尿看他放屁灭火。高正生转过身,将屁股对准草把的火,挣了一两分钟,一个响屁放了出来。再看那火,根本不受屁的影响,依然烧得旺盛。更严重的是,恰巧此时,一个风头过来,就把草把上的火吹到了草垛上。那草垛早就风干,极易燃烧,立马就浓烟滚滚,火势燎原了。

我俩吓傻了,想不到这就把生产队的一个草垛烧了。我之前曾说过,高正生上高补班时,历史老师问他圆明园是谁放火烧掉的,他答不是他烧的,他从来没烧过人家的园子,最多就烧过生产队的草垛,说的就是这次烧草垛的事。

在附近农田干活的社员看到村里冒起浓烟,丢下手里的农活,双脚不着地地往村里赶,等赶到村里的时候,那草垛已成了一堆冒着残烟的灰烬,热乎乎的灰随风舞着。社员们看到在一边呆若木鸡的我和高正生,就明白这事是我们干的,围着我们责问。

责问了大半天,就是两个调皮的大男孩玩火造成的意外,社员们也没有太为难我们,按照习惯的传统的做法,就把我俩送到学校,交给我们老师处理。

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是个小年轻,帅小伙,高个,身材挺拔,白脸,容貌清秀,颇有点玉树临风的样子,集文雅优雅儒雅于一身,引得许多女同学芳心暗动。他今年刚从师范院校毕业,首次任教,首次做班主任,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各方面都与我们以前的老师有所不同,好像不特别喜欢训斥学生。

老师听了社员们的情况说明,从他们那里领过我和高正生,没有把我们带到办公室,而是把我们带到一间堆放杂物的屋里,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让我们站在他的对面,然后询问事情的经过,等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问:“你们说说,你们今天都犯什么错了?”

我们本着“坦白从宽”的态度,而且坚守“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原则,干脆地承认错误了。

我说:“我们逃课,错了。”

老师说:“逃课嘛,确实很不对,但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我也教育过你们许多次,这事对你们来说是屡教不改,对我来说是老生常谈,不是今天的重点。”

高正生说:“我们玩火,这不对。”

老师说:“玩火嘛,确实危险性极大,但是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有点玩性,做点恶作剧的事不足为奇,而且我相信你们的本意并不是要烧掉生产队的草垛,所以这事也不是今天的重点。”

逃课和玩火这两件事老师都放过了,那还有更严重的错误?我们想不出来,互相看看,再一起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老师。老师这时就用上了启发式,说:“我想知道,当草把的火旺起来,眼看着就要蹿上草垛了,你们采取措施灭火了吗?如果没采取,为什么?如果采取了,为什么没灭成?我想知道你们在紧急关头怎么做的,这才是重点,你们说说。”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了,说:“我刚好憋着一泡尿,我说我用尿浇灭它,可是高正生说他有屁要放,说让他用屁喷灭它,结果呢,我没尿成,他放了屁,这是这样的,都是高正生瞎闹。”

高正生听我这样说,又难过又委曲,说:“平时有屁,我夹都夹不住,来了就放,有几次在上课时就放响屁,忍不住啊。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明明屁在屁眼口,就是放不出,耽误了两分钟,唉,要是不耽误这两分钟,这火就灭掉了。”

老师看了看我,说:“你要用的是尿浇法,是吧?不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鸟叫吧?”

我说:“不是,是撒尿的尿,浇水的浇。”

老师笑了笑,问高正生:“你用的应该是屁喷法了,结果屁放了,火没灭,对吗?”

高正生急道;“两分钟,迟放了两分钟。”

老师笑了,想了好一会,说:“现在你们都认为自己的方法可行,高正生认为屁喷法的失败,不是方法错了,而是出了意外,屁放迟了。但是任何推测性的意见都需要事实来确认。我是教你们物理的,我在课堂上给你们讲定理、公式,能做实验的都做,就是要验证给你们看,让事实来说话。所以,虽然打谷场上的场景不可能再现了,我们却仍然可以做个实验,把你们的方法再演一遍,论证一下。你们愿意吗?”

我一听有方法证明我对高正生错,当然愿意了。高正生也为了证明只要及时把屁放出来就能成功,也十分愿意。老师就说:“那好,放学以后我们到操场做这个实验,让事实来说话吧。”顿了顿,又说,“蒋建平我不担心,从现在开始憋尿,还有一节多课时间放学,攒一泡尿应该没问题。高正生我就要担心了,你要是到时候没屁,或者有屁不能及时放出来,那你这个实验就做不成了。”

我插嘴说:“确实,人不是想放屁就有屁放,还有,有屁放不出来的事也是常有的。”

高正生听了就急眼了,但是急也有急的好处,急了就会想办法,也就会想出办法,所谓急中生智说的就是这个。高正生这时就急中生智了,说:“我有一个怪癖,只要一喝凉井水,马上就闹肚子,屁是一个接一个放个不断。”搔了搔头,“我怎么忘了这茬。”

老师问:“你确定?”

高正生说:“我保证。”

老师说:“保证不保证的先不说,试一试总是可以的。”想了一下,说,“这样,放学以后我们到食堂门口集中,扎两个草把子,要与你们下午烧的草把子大小一样。食堂门口有口井,高正生在那里喝凉井水,行吗?”

高正生问:“老师,为什么要放学以后,现在就做实验不行吗?”

老师说:“你们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我之所以把你们带到这里,就是不想搞得人人皆知,为你们留点脸面。”

我们为老师的善意小小感动了一下。

老师说:“就这样吧,放学后食堂门口见。”然后自语道,“但愿风力不要发生变化。”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放学了。待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我和高正生一起走向食堂,远远地就看到老师等在那里了。等到会合了,老师说:“草已准备好,草把子你们各扎一个,大小必须与打谷场的一样。井水已打上一桶,舀水的瓢也准备好了,我刚才测量了一下,此瓢盛满后的容量1050毫升,喝多少高正生自己掌握。还有,我观察了一下,今天下午的风力基本没有变化,实验具有可行性。咱们抓紧吧。”

高正生先喝水,只喝了半瓢。我说:“怎么不多喝点,好多放几个屁。”

高正生瞪了我一眼:“你懂个屁,此水就像中药的药引子,不在于多,在于管用。药引子是让药更好地发挥效力,屁引子就是把屁引出来,需要很多吗?半瓢足矣。”

老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说:“听高正生的。”

我说:“老师,我也要喝水。”

老师奇道:“你也有这个怪癖吗?再说你的方式是尿浇法,就算有这个怪癖也用不上啊。”

我就嘿嘿地笑。老师聪慧,马上明白了,说:“你是想多攒点尿吧,喝吧。”

我喝了大半瓢,大概有800毫升的样子,不喝了。老师问:“不多喝一点?”

我说:“膀胱盛不下了,再喝肚子要爆了。”

然后我们扎了草把子,一起到了操场一角。老师问:“谁先来?”

高正生说:“我先来,屁憋不住了。”又问,“要不要脱裤子?”

我笑道:“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老师问:“在打谷场有没有脱?”

高正生说:“没有。”

老师说:“那就不脱。”

由于迎着风,老师和高正生就站在草把子前面挡着风,我把草把子点着了。等火烧到旺的时候,高正生站到火堆前,屁股对着那团火,噗噗噗,放了一串屁,一秒钟也没有耽搁。老师笑了:“高正生,你放的还是连环屁嘛。”话音未落,高正生又是一串,果然屁引子的效用对他来说十分明显。

可是那火根本无视高正生的连环屁,依然旺旺地烧,高正生的屁还没放完,那个草把子已成了一堆热灰。我和老师一起看向高正生。高正生红着脸,惭愧地低下了头。

该轮到我了。我和老师站在前面挡风,高正生点燃了草把子。等到火旺时,我信心满满地掏出家伙,憋急了的尿液喷薄而出。再看那火丛,尿点落处,火果然小了,甚至灭了,可是尿点落不到的地方依然旺旺地在燃着。我一看这样不行,赶快改变尿的落点,结果新落点的地方火小了,甚至灭了,老落点处却又复燃了。我再次改变方法,晃动屁股,让尿的落点画着原地落在火丛里,可是那火却是此处灭彼处生,彼处灭此处生。古诗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里叫,尿液浇不灭,尿去又复燃。

尿液总是有限的,再多的容量也有尿完的时候。我的尿终于尿完了,那些被尿液浇灭的地方再次燃烧起来,尽管火势比高正生的那堆小,但最终的结果一样,一个草把子变成了一堆热灰,区别只是燃烧的时间长了一些而已。事实证明,尿浇法同样无用。我像刚才的高正生一样,红着脸,惭愧地低下了头。

老师看了看我俩,说:“实验已经结束,结论十分明确。关于为什么你们的方法不行,我们应该且有必要探讨一下。走,我们回办公室讨论。”

这次老师没有带我们去杂物间,而是去了老师办公室,因为办公室里已没有别的老师了。老师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定,仍让我们站在他面前,看了看我俩,说:“你们的方法可行不可行不需要讨论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们的方法为什么不行。谁先说?”

在实验之前我们一直不认为自己的方法不行,我是怪高正生不给我施展的机会,高正生是恨那屁迟放了两分钟,现在事实就在面前,就算用我的尿浇法也依然不行,就算高正生的屁准点放也照样失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可是对于为什么失败我俩却一直没有想过,经老师这么一提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师很有耐心,说:“不着急,好好想想。”

想了好一会,我说:“我想,大概是我的尿量不足,如果让我再尿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灭了那火。”

老师问:“那你还能增加尿量吗?”

我说:“不行,我本来就憋足了一泡尿,临时还加喝了大半瓢的水,怎么再增加?不行,肯定不行。哦,我知道了,原因就是尿量不足。”

老师点了点头,问:“高正生,你呢?”

高正生更干脆,说:“有个屁用,屁用没有!”

老师被高正生逗笑了,笑过后说:“蒋建平的方法尚有点道理,高正生的方法根本就不可理喻。屁,归根到底是气体,气体的流动形成风,风助火势,这是常识嘛。”

高正生又不服了,倔强地说:“也不全是,我们点煤油灯,要熄灭它,不都是用嘴吹一次吗?”

老师说:“你们农村家庭做饭用的是土灶,有时候草燃不起来,不是用个吹火筒吹几下吗?城市人用煤球炉,点火时都用扇子扇风呢,不是风助火势吗?”

高正生又不作声了。

老师想了一下,说:“确实,点燃的煤油灯要熄灭,用嘴吹一口气就行,还有燃着的火柴,我们也会吹灭它。我刚才说风助火势太绝对了,不全面,我纠正。但是,你那个草把子的火是可以吹灭的吗?哦,不对,是可以用屁喷灭的吗?风能灭火,也能助火,关键是看针对什么样的火。”顿了顿,接着说,“实验已经说明你的屁喷法对今天的灭火有害无益,这点你应该承认吧。现在我们不用再讨论这个被事实证明了的问题了,我想问的是,你们在想出尿浇法和屁喷法时,有没有想到过你们的方法可能或者根本行不通?”

我们又被老师问中了要害,确实在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个问题,就是在实验结果出来前,我们都不承认自己采用的方法不行。我俩老实地摇摇头,说:“没有。”

老师说:“问题就在这里,草把子上的火快要烧到草垛了,你们却采取了根本无效的方法,而且还认为自己的方法很正确,是这样吗?”

我们没有理由否认这个事实,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

老师说:“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你们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再次无言了,因为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总觉得自己聪明机灵,面临的任何问题在紧急情况下都能急中生智找到解决的办法,殊不知今天就栽了个大跟斗。但是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呢?

老师不要我们回答,自己就说开了:“你们这样做就是逞能。什么叫逞能?就是用自己能力达不到的方法去解决需要能力解决的问题。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吗?通俗地说,也就是用你们刚才自我总结的话来说,就是尿量不足,还要用尿浇法,屁用没有,还要用屁喷法,这就是逞能。有用吗?草垛不是化为灰烬了吗?”说到这里,看了看我俩。

我俩也瞪大眼睛看着老师。

老师又问,“人为什么爱逞能?”目光从我俩脸上扫过,说,“关键缘于愚蠢的认识和盲目的自信,愚蠢就是见识浅还以为自己有见解,自信当然是好,但是把没能力当作有能力的自信就是盲目的自信,两者相加再付诸于行动,就是莽撞蛮干,就是逞能。结果呢,平时危害还不大,但到了紧急关头就是贻误大事,造成不能挽回的局面和无法弥补的后果。”

说到这里,老师停了一下,观察了一下我们的表情,见我们真的在注意听,又接着说:“问题出在逞能上,根子还是没文化。毛主席早就教导过我们,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可能战胜敌人的。今天的事实再次证明了领袖的话无比正确,没文化连个草把子上的火都灭不掉。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们有什么资格逃课,又有什么资本玩火?以为自已聪明,课后补一下就跟上来了,以为自己有办法,玩玩火也不会有什么坏结果,是这样吗?”

我们惯用的狡辩在此时根本用不上了,而且我们认为老师说的,都是自己平时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而且事实也是这样,逃课啦,搞点恶作剧之类的啦,平时都觉得很酷,却不知已经为自己闯祸种下了祸根。老师的这番话如一记重棍打醒了两个梦中人。

就在我俩如梦中醒来一般时,老师说:“人生的道路很漫长,以后遇到火烧到草垛需要及时拿出解救办法之类的紧要关头也时常会有,两位,如果你们不想做一对自信的蠢人,你们应该怎么办?”

就算我们是响鼓,老师今天也是用了重锤,确实是振聋发聩。还用说吗,我们当然是痛改前非了。

高正生说:“学文化,练本领,争取能放一个八级台风那么大的屁,一下子喷灭草把子上的火。”

老师赞许地点点头,把目光转向了我。

我也赶紧表态:“努力学习,苦练内功,关键时候争取撒一泡瓢泼大雨般的尿,浇灭那草把上的火。”

老师笑了,说:“我知道,你们是用这样的说法来表达你们的决心,你们的决心便是,好好学习,练就本领,在需要展示能力的时候有足够的能力展示。对吗?”

我俩无法不折服老师的明察秋毫,异口同声地说:“是!”

老师说:“决心很大也很好,那就看你们的行动了。”

自此以后,我俩不但再也没有逃过课,而且每次上课都十分认真地听讲,思考,因为我们不想做自信的蠢人,也就是说不想做一个尿量不足屁用没有的人。

说起来这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到现在应该是淡忘了,但我和高正生却始终记得。不久前,因高中同学毕业四十周年聚会,我们见到了当年的班主任老师,也就是当年那个帅小伙现在的帅老头老师。说到这件事,老师说没有记忆,想不起来。

由此,我们由衷地感叹优秀老师的伟大。像这种对我们来说是触及心灵、点拨灵魂,从而对一辈子的学习态度、工作态度乃至生活态度都产生重大影响的点对点的施教行为,在教师那里只不过是细水长流习以为常的一次工作经历,早就湮灭在记忆的深处,不需要特别地留下印记。

所以我们要由衷地感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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