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的麦田

李俊美

凤林大道也就是357省道。有凤栖息于林，有龙潜伏于江河，这富于诗意的名字，令人遐想翩翩。

这条新建的丹阳直通常州机场的大道，车少，路宽，树多，一路都是乡村、田野，江南农村的景致一览无余。在这条路上开车和骑行简直就是一种心灵的放飞，因为这条路，我越发喜爱我所处的腹地，甚至有些膜拜。

年轻时我嫌弃过它的一马平川，和一眼看到尽头的土地。小时候电影中出现的叠嶂的山林，潺潺的溪流，峰回路转的迷离，一次次成为我无法抵达的梦境。终于半生寻梦，一朝而醒。

当我饱览群山，涉足江河，再回头看，原来我的家乡竟是如此平和富饶美丽，而这正是平坦的土地赋予它的金子般的资源。丰产的谷物让家乡的百姓能够生活安定踏实，进而有精力和能力创造出更多的物质和精神财富。想想那些大山中的人们，一生也许就为寻找一条走出大山的路。

我为此而感到深深的羞愧。我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别处，总以为远方会更好更美，殊不知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一块宝地，也是别人的远方。对于身边熟悉的事物司空见惯，缺少感知和发现，这也是一大群人的毛病。发现中年的我与这条崭新的大道有某种默契，它让我有了与这片土地深度接触的野心和耐心。心灵需要回归和安顿，船儿需要它停泊的港湾。我将沿着它一路延展的脉络和肌理，重新寻访我的家园，我心灵的故土。

那晚饭后，气温适宜，我有了好兴致，骑着一辆粉色的赛车，踏上了凤林大道，我想随意地看看停停。暮色中的凤林大道似一条金色的游龙，闪烁着明亮柔和的光线。我就像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置身林中而欢天喜地。暗夜的幕布给一切事物罩上了神秘朦胧的色彩。我也让自己进入了另一种幽静的时空。

橘红色的和紫色的小花兀自开放，一路延伸下去，给这条大道镶嵌了美丽的花边。前几天我采摘了一些野花回去，插在花瓶里，家里顿时有了大自然的气息，比那些快递到家的玫瑰百合更生动好看。路边有村里出来散步的人，有骑电动车回家的人，还有大棚旁边在卖香瓜和西瓜的……我一路听着歌，悠哉游哉地骑着，离城市越来越远，我进入了真正的乡村。

五月，是麦子成熟的季节，大道两边是大片大片的麦田。我从凤林大道拐进了一条小路，通往村庄。这条小路两旁种植着杉树，晚上很少有人走动。当我骑行到这里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忍不住停了下来。

借着路灯投射过来的光线，大片平整的麦田，柔软得像一条条暗黄色的大被子铺展在大地上。麦田上空挂着一弯新月，恬淡地若无若有地照着。

眼前的麦田让我开始怀疑它的真实。它和我白天看到的是两个景象。我曾经看过晨雾弥漫的麦田，欣赏过夕阳下的麦田，却从未见过月光下的麦田。如被罩了一层温柔的网纱，如此静美幽谧，散发出麦秆的清香，收藏了白日的锋芒，夏虫在唧唧低唤……我的心中莫名地一阵悸动，泪水湿润了眼眶。这不是忧伤的泪水，而是这样一片麦田，竟然被我撞见，何等幸运。我默默地感受着眼前这种“无法描摹的美”，这份不曾奢望的“遇见”。我要多看它一眼，好让它在我的头脑中能印刻得长久一些。

我拿下了耳机，此时虫鸣的天籁之音胜过音乐的抚慰。我伫立田头，任思绪在麦田上飘荡。它既在我的眼前，又似在遥远的天边。宽厚仁爱大度的麦田，播撒下种子和希望的麦田，热烈与成熟的麦田，凡与麦有关的，麦苗、麦穗、麦子、麦田……我都深深地喜爱，究其原因，是因为它们都带着泥土和阳光朴实芬芳的气息，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最好礼物。

这世上是否也有人会像我一样，走到这里特意停下来凝望这一片片月光下的麦田呢？或者无意中望了一眼而念念不忘呢？想来也总是有的吧！

不经意间总会遇见，一个人，一本书，一片湖，一个夜空……这片麦田也是如此。它占据了我的心灵，并且以后也会常常想起。我的心中从此多了一片麦田，月光下的麦田。在这里我整个人如被定海神针定住了，呆呆地，不知身在何处。如诗如画，如梦似幻。我陶醉在它的幻境里，连自己也虚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这片麦田牵引着，一吃过晚饭就想着骑车出来看它。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乐此不疲。

惊喜常常不期而至。当我某天骑车至那片麦田时，一轮又红又大的圆月已升起在麦田之上。原来月半又到了。这样的红月至今见过几回。我久久地凝望着，看着它一点点地爬高，颜色由红变黄，由黄变亮。

我又在麦田的田埂边骑行，让月亮追随我，让麦田流动起来。流动起来的麦田仿佛与我在赛跑。那时，我只希望自己能这样伴着月光和麦田一直骑下去，不想回家。幸福和快乐有时来得特别简单。

希望此生能年年出来看看月夜下的麦田。它是我心灵的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