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子玉的一天

我和子玉的一天

李俊美

我和子玉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我们是多年的朋友。

当我把车停在子玉面前时，差点没认出她来。戴着一副墨镜，遮阳头巾把整个脸和脖子都盖住了，这副行头，是新疆来的女郎要去乡下采茶吗？

“去哪里玩？”我征求女友的意见，表示对她的尊重。

“我已经半年多没出门了！有社交恐惧症。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只想出来透透气，看点绿意。春天马上要近尾声了。”

“那好，我们往建山那边去，那里好山好水好风景。”我笃定地说。

往建山去的路我已经走过许多次了。子玉看到马路边盛开的一簇簇杜鹃花，惊讶不已，像个小女孩一样连声说：“好看好看！春天就是美！”我故意揶揄她：“你怎么在家待得住，一屋子金银珠宝要守的吧。”

“我现在带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她父母在我小区楼下开麻将馆，照顾不到她。让我二十四小时照顾。这个女孩大眼睛，皮肤白，主意多，会看人说话，已经征服了我们全家……未阳经常劝我脑子清醒点，不要过于投入，以后大了只记得她的父母，没有你的份。哎！想想也是哦……”子玉一说起孩子就停不下来。

未阳是她老公，离过婚，是他老婆外面有了人。子玉那时尚在常州上班，经人介绍认识了未阳，两人一见面还就对上眼了。子玉结婚时已经35岁，她可是当年的校花，气质容貌堪称沉鱼落雁，后面艳羡的男生一大帮子。我们这些做朋友的可没料到她会这么晚结婚。而且这次找的对象相貌平平，二婚不说，婚后还不能生育，青光眼，晚上都不敢出门，得让子玉陪着走。我们大跌眼镜，美女真的嫁不出去了吗？有朋友说她心高气傲才会做剩女，眼睛总盯着后面的，到了最后就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了。我们因为不是美女，总还是不能深入其境理解她。

子玉婚后一直也没正二八经上过班，穿着打扮是居家随意型，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这又出乎我们的意料。一个现代美女不工作，在家刷碗洗锅，靠着丈夫那点看得见的薪水度日，何以精神与物质独立？也许我们是多操心了！她不是过得好好的？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对生活的理解和期盼不同，因此也有了形形色色的人生和婚姻。也许是没有孩子就不用去为孩子打拼了吧！孩子很大程度上成为我们奋斗的动力。她一向喜欢孩子，前些年她帮妹妹带女儿，尽心尽职，亲历了养育一个孩子的辛苦和付出，现在她说很庆幸自己没有孩子，否则自己也会和你们一样，操心这个担忧那个，晚上睡不着觉，身体肯定会出问题。我说你还因祸得福了！真是的，依着她那种遇事容易焦躁，仿佛天会塌下来的性格，保不定身体哪天会垮掉。

我们在车上会心一笑。子玉看着车顶的反光镜说，女人到五十岁就明显老了，你看看我眼角的皱纹，粗糙的皮肤，头上的白发越拔越多，真是没有办法。我又打趣她，吆吆，美人又迟暮了。你都嫌老了，我们可咋活啊！子玉皮肤是黑了糙了，一直也没听她说用过什么护肤品，也没见她去过美容院，她一贯是自然本色美，因为知道自己的优势，所以在女人都会关心的这件事上她也不再去操心。但岁月不饶人，她的容貌一样也渐渐褪色，甚至更明显。女人过了三十，皮肤就得养护了。也许是没生孩子的缘故，她的身材保持不错，腰板挺直，没有赘肉，这让她看起来精神许多。子玉曾经对我说过，美貌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当年就是因为漂亮，上学被男生干扰，导致成绩下滑没有考上大学。看她说得认真的样子，我忍不住抿着嘴笑了。漂亮还成了原罪。美貌如花曾经是多少女孩子的梦想和追求，甚至不惜代价去整容，不过子玉这种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

子玉和我在一起，最喜欢谈的话题就是她的老公未阳，这次上车没多久，我就知道她又要开始了。虽然我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谈论自己的老公，但我还是会装作洗耳恭听，并且右耳朵进，左耳朵出。

“每次我出去未阳都不放心，都要向他汇报。如果把他惹生气了，他会绝食二天给你看，你还得哄着他吃饭。你说这么大人了，咋就跟个不懂事的孩子呢……”她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地笑，我也跟着哈哈地笑。日子还真的只能这样调侃着糊涂着过，啥事当真了，问题就严重了。

刚结婚那几年，子玉说起未阳，都是一脸满足的幸福感，我家未阳怎样怎样对她好，就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但现在她说起他，不满和无奈已经丝丝缕缕，贯穿在谈话的始终了。

“这个男人还真不能太宠着惯着他们，否则他们会得寸进尺……”

“我现在遇着什么事也不和他吵和闹，否则伤着的都是自己的身体。就把他当做朋友一样，高兴了多讲几句，不高兴就少讲几句……”

“我现在特羡慕那些和我同龄的，有勇气离婚的，我好像就做不到……”

子玉唠叨了一阵，最后问我，你说人干嘛要结婚啊？不结婚也挺好。婚姻牢牢地把人束缚住了。

这是个身处婚姻中的人大概都在思考的问题。我想了想说：“婚姻是某个阶段文明制度下的产物，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不久的将来婚姻制度也许会消失。你看现在的年轻人离婚率已经高达50%，还有30%是离不掉的。听说经过调查发现，几乎每对夫妻都有过离婚的念头，没有离婚的是因为责任和孩子支撑着这种关系，只有少数人的婚姻是比较契合的。从这些可以看出婚姻制度的脆弱和不合理性了。”

子玉听了频频点头：“真的不合理。年轻时啥都不懂，刚好遇见对的人是幸运，如果和错误的人结合在一起，分又分不开，简直是痛苦悲催的一生。”

……

婚姻制度是人类共同的命题，我们两个小女子只能枉加评论，改变不了任何现实。

女人和女人在一起，话题总是离不开孩子、老公、家庭、婚姻和八卦。男人们在一起也许会谈论女人，麻将、牌艺，但更多的应该是工作和生意上的事，还有时事政治与新闻。女人说来说去总是说的小日子。

当泰山水库的波纹在不远处一闪一闪时，我们决定就在这里度过一下午。泰山水库和凤凰湖相连，站在堤坝上远眺，湖周围有丛丛芦苇和树木掩映，村庄的白墙黑瓦做了背景，湖水与青天一色，微起波澜。叶形的渔舟在水面上悠悠划动。中间有一小岛，旁边有几个鱼塘，有人在走动。子玉兴许是好久不出门了，见到如此美景有点兴奋，用手挡着嘴巴，对着湖面大喊了起来：“喂！喂！远方的朋友，我来啦！”子玉的性格中还保有一丝纯真和洒脱，这点难能可贵，也是我喜欢她的地方。我说你发泄好了没有，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为啥笑得如此起劲。

我想沿着水库边的小路走到那个小岛上去，可是小路的路口却被铁丝网封住了。我一筹莫展，准备悻悻离去。子玉却说，我带你从一个地方进去，以前和我妹妹一家从那里走过。

她要带我从一片杂树枝蔓丛生的树林里穿过去。我一脸惊讶，这地方能走？连踏脚的空地都没有。里面啥情况？有蛇虫出没咋办？在我犹疑不定时，子玉却已经一头钻了进去。我也只能心惊肉跳着躬身尾随其后。

一旦踏入这片无人区，竟然别有洞天，我找到了绿野仙踪的感觉。满眼翠绿的低矮植物围绕着我们，知名的，不知名的，我用手轻轻拨开带刺的野蔷薇，不让它们划破我的腿脚。这里是它们的小天地，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它们就像山野的女孩子，纯美又野性十足。子玉在前面开路，我让她慢点走，我要停下来好好看看。我说我太喜欢这里了，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美丽的地方，简直到了仙境，我不想出去了。子玉看着我，一脸得意和坏笑，因为是她带我来这里的。

下午两三点钟了，青草上还沾着露水，湿漉漉的亲吻着我的皮肤。这里的空气汪着绿意，弥漫着清香，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不到天空，偌大的林子里幽静得只有鸟鸣声。我们在青草、野花和灌木间穿行。现在轮到我激动和兴奋了。身心和这里合二为一的我，真诚由衷地夸赞，还是和子玉出来最好玩。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了这个密林，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后还会再来。子玉无邪地笑着，忙不迭咔嚓咔嚓给我拍了几张美照。

当我们终于走出了那片树林，在一小屋后，又遇到了我平生见过的几只最美丽的公鸡。它们的身体呈现U形，金黄色的羽毛，尾巴高耸着，乌亮乌亮的，昂首挺胸地在草间觅食。那步履就像王公贵族在他的领地上巡游。我暗暗羡慕与惊叹着它们的那份自信与精气神。我们想靠近它们，但它们一见到有人，摇晃着身子逃走了。它们就像仙女一样在我眼前一晃然后消失。子玉对鸡不感兴趣，对路边的艾草情有独钟。她把它们连根拔起，说要带回去泡脚，可以去湿止痒。她一向对中草药感兴趣，还给人扎过针灸，放过血，我觉得她应该去拜师学中医，发扬祖国的传统文化。

我们终于来到了那个小岛上，走近了才知这是在凤凰湖东侧开辟出的一小块地，在旁边又开发了一个钓鱼休闲中心。长长的码头延伸进鱼塘的中心，许多人坐在码头上钓鱼。这里优美的自然风光真是绝佳的钓鱼之地。我们蹲在凤凰湖边的一处浓荫下，看一群鸭子在岸边的倒影里游来游去，甚是快活。一条捕鱼的船横卧在岸边，网兜里有鱼虾在跳动。不远处已有一对老年夫妇划着船儿归来。从这里可以看到凤凰湖的全貌。

我们找了个有石桌石凳的地方坐下来，一边聊着天一边享受着湖风吹来的凉意。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子玉望着湖面，眼里迷迷蒙蒙。我们不再年轻，没有了创业的冲动和兴趣，年轻人的浪漫和雄心壮志早已远去，留下的是风雨雷电过后的云淡风轻。还好，我们都对过往不纠结也不留念，笑意盈盈地活在当下，即使当下也常有鸡零狗碎之事。眼前的子玉比我一二年前看到的已成熟许多，我相信我们会活得越来越通透与豁达。眼前的胜景让我们暂时和柴米油盐小别，拥有诗意的一刻。

当我们正沉浸在这难得的诗情画意中时，子玉的手机响了。女孩把尿尿在裤子上了，女孩的妈说她家里没有多余的裤子，让子玉送两条过去。子玉皱起了眉头，自己难得一次偷闲出来还是这么不尽兴。未阳在家，只能让他送去了。她拨通了视频通话。未阳视力模糊，胡乱翻着柜子里的衣服。只听得子玉对着手机在喊：“柜子第二层，你手的左侧……哎对了，就你手摸到的那条……还有一条在最下面，你再摸一下……”子玉放下了手机，叹了一口气；“和眼睛不好的人在一起生活真累啊！”我说送你回去吧，来得及。她说靠得近，他可以去的。这样说时，她故作一身轻松。为了不影响我的好心情，她提议再去别的地方走走。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吧，谁也逃离不了它的无奈和琐碎。我们在池塘边走走停停，貌似走心，但我知道我们都被一根无绳的线牵扯着，谁也逃离不了它的无奈和琐碎。

太阳快要落山时，我和子玉相约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天气来看凤凰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