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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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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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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马莉

步微挪。我吊起井里的西瓜,父亲筑的井台身披青苔,星空刻满神的文字。夏夜安静得只剩心跳和呼吸。

我是被夜捧在掌心的孩子,沿呼吸爬回梦乡,梦里已是深秋,父亲把我冻红的手揣进兜里。漫天枫叶落下,一片火红停留发间,他久久凝视,给寄不出的思念,盖上透明的邮戳。一阵铃声撼动地面,“爸爸,我要走了,下次你在哪等我?我仍然扎两根辫子,穿紫缎棉袄来看你。”

冻得发抖的冬天,切好姜丝,温壶黄酒,一口口灌下去,对空干杯。趁着酒力打开时间枷锁,字落稿纸是我撒向雪地的脚印。铲尽路上的冰屑和煤渣,喊一个人的魂。腊梅姐姐按住北风,按住心弦,抚琴一曲,不为销魂,只为安魂。“爸爸,我已长成你的模样,在大地尽头,一声声呼唤你。你在天上,看我炼字如练心,我用这种方式触摸你。”

擅自改句诗,“思父令人老,岁月忽已晚。”遗照上,29岁的父亲黑西装、白衬衫,剃着平头,国字脸上两道剑眉和一张菱角嘴,英气逼人,是当年乡里有名的美男子,要是穿军装,会有少帅的风采。镜中的我有张酷似他的脸,却已长他3岁,仍天真地想让他用青青胡茬扎我脸蛋,想嗅他被烟熏黄的中指,想他紧紧抱着我。这些年,堆积心里的苦不知从何说起,“爸爸,别的女儿都是被父亲宠大的,你在我三岁时就不辞而别,欠我太多太多,我罚你一一还给我!”猝不及防的失去使我思考活着的意义。人道此生半是清醒半痴狂,不知走了多少路,我想停下来,什么话也不说,坐进老藤椅续一盏茶,将瞬间静默成永恒。任雾气升腾,聚拢失散的缘分,摊开余生坎坷,批阅流年吉凶。想起《圣经》里一句话——“生有时,死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泪水盈满眼眶,我悄悄背过脸去,忍住痛,不提往事,不想身后事,走进一场大雨,听命运的回声。

又到春天,我用微凉的心抚遍山路冰凉,四十里古道是一场自我救赎。山风浩荡,杜鹃掏心。念及父亲与我始终隔着一场溺爱和一次撒娇,夜来生堆篝火,树枝劈啪作响,火光追着大风铺向远方,大雾为夜歌留下归路。等诸神退后,陌生的父亲从火焰里走出,摇落一身灰烬,取下我的包袱,颤抖着打开我的童年、少年和青春,牵我进入集体狂欢,将往昔葬入迟暮的春天。

浮生如寄,想参照前世累劫写份人生蓝图,今生除了必修课另选修几门,我戴上时光器,进入四次元,生命在倒计时,得抓紧修行。若时间不流逝,人们会绝望。忘了是谁说过,“活着不是奖赏,死亡不是惩罚。”记住净化人生的使命,一步步向前走,尘世虽大,大不过心灵。若一意想通,人鬼神便无间隙。父亲的方向有星最亮,我踮起脚尖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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