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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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均
我用茶就像蜻蜓点水，龙井、旗枪、碧螺春，乌龙、祁红、铁观音，都曾尝过，最难忘是在杭州喝过的一回茶。那年春上，我一个人翻山越岭去寻龙井，循九溪十八涧，泉水淙淙，沿途遍布茶园，茶农散布其间，双手翻飞，蜂忙蝶舞，看得眼花缭乱。脚下未曾停步，不知不觉已到了龙井村。
山顶处有一座古亭，亭外就是那口著名的龙井，井旁一溜砖垒的炉灶，灶上搁一口大锅，锅下茅草烧得正旺。年长的制茶师傅一人一口锅正在炒茶。炒茶不用家什，全靠双手翻拨。新采下的茶叶倒进锅中，师傅稳立锅边，动作先缓后急，茶叶由湿到干，颜色由嫩到深，待到满锅茶叶只盖住锅底，猛然间端锅倒出，新茶已经焙成，沙拉作响。
焙茶是门技艺，须做到不温不火。他们是在工作，并不是表演，却看得人眼呆。这样的茶叶，谁不想尝尝新鲜。一打听，茶叶并不卖，但古亭有茶座卖茶水。就是新炒的龙井茶，现取的龙井水，白底青花古瓷杯。多少钱，两毛钱一位。正走得口渴，我端杯做牛饮。不敢说是品茗，只是狂啜了。那水胶着一般滚进肚中，清气直透丹田，真正做了一回神仙中人。
买茶
说起买茶，有过几番趣味。
早年上福建，看到一种木盒装的乌龙茶，四四方方的小白木盒，不加雕饰却惹人喜爱，才八毛钱一盒，光盒子就值这个价！我冲那盒子买了一只（应该是盒），心想应了买椟还珠的话儿了。回家小心地拆开盒盖，开水一冲，玲珑滚圆的茶叶倏地放开，像龙游大海，又乌贼般喷出一团浓浓的暗红，茶香浮动。方知其实不虚，后悔少买了两盒。
后来不行了，茶价扶摇直上，广告满天飞，又难辨识真假。一次和同伴流连杭州灵隐，看到茶农打扮的中年妇女三三两两兜售上等龙井。都说是自产自销，只因为不上税，价钱较店家便宜。拿起来看看闻闻，香气很浓，但香得不稳当，更看不透比茶叶更绿的塑料包装里面的内容。就因为便宜，同伴买了两袋。晚上回到旅馆，连呼上当，原来是晒过的茶渣。
黄山毛峰是名茶了。去黄山时看到摊子上用麻袋装了卖的，价格不菲，等闲之辈受用不了，决心不受诱惑，放弃享受。等到下山坐到汽车上，天已近黑还下着雨。一个农妇拿了鼓鼓囊囊袋装的毛峰，眼巴巴地求我们买。一袋子二两半，袋子透明，看上去毛茸茸的。决心又动摇，总不能深入名山不买点吧。我准备做次冤大头，还下价来，十元钱买三袋，挎包里快塞不下了。
等回到家打开一包来，茸毛粘在袋皮上，茶叶粗针大麻线。抓一包泡开了，满杯是茶叶。喝了一口，就像水浒中李逵常说的“淡出鸟来”。但我已经声明，准备做冤大头的，吃亏是福。把剩余两袋没有拆的送了朋友，郑重说明是黄山毛峰，才三块三毛三一袋，大老远背回来的，尝尝鲜吧。
还有一次是在青城山。山脚摆了一条街的茶叶摊，叫卖声浪胜过拍卖行。四川也出好茶，多得叫不全名目。一白髯老者守一小铺，正与扎冲天辫的小女娃子不声不响下象棋，全然不顾招徕生意。我觉得奇怪，留意一看，满架茶叶中垒了一墩光着身子黑得发亮的砖茶。问问价钱，一老一少头不抬、眼不转，盯着棋盘。再问才报了价码，那意思好像并不鼓励你买。我偏要买了半块，返身就走，不敢影响他们下棋。
说也怪，那砖茶耐泡，喝到天亮都能喝出不浓不淡的滋味来，不等到家，半块砖都已下肚。又一次后悔为什么不买上一整块，也方知就有不露相的真人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