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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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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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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你

文|佘记其

我长这么大,

从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让我暖暖你。

这句话,

足足可以让我记一辈子。

有个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膝黑的夜晚墨得可怕。

我没有去上晚自习,在狭长而幽静的校道上,我来来回回地记不清走了多少回。

我在考虑,是不是逃学?给自已一段清静的时间?

半学期快结束了,身为班长的我,语文老师常常夸我,班主任把我当作典型表扬,还几乎成了全班同学追求的偶像。

还有女同学小惠的目光,媚媚的、水水的、含情脉脉的……

这一切,我都不想舍去。

就那声音,滴溜溜的,火焰焰的,实在是挡不住的诱惑呀。我曾告诫自已:忍住!

但我还是忍不住偷一眼偷一眼地去看她。

可是,从此,小惠倒向我“进攻”来了,不时地找机会向我靠拢……

——·——·——·——·——·——

有几次,有几个字,她明知会写,装着不会写。

她说:喂,那个“屋”字样写?

我说:你不会“哭”吗?

有个晚自习,我迟到了。

她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呢?

我说:噢噢,有点事,耽误了。

我忍着,不看她,故意不看她。

再后,她用手臂碰我写字,她把头发甩到我脸上……我发现,她是有意的。

她衣服经常换,每次都出人意料地惹我。

事情就是这样,你不招惹她,她招惹你。这就是反作用的效应。

有时候,距离拉得越大,向心力就越大。

我有什么办法?

小惠常常告诉我说:要常吃丰菜,有营养。

我应说:噢噢。

她说:早上最好用白糖开水冲一个鸡蛋吃。晚上记得吃一个苹果。

我应说:噢噢。

她说:常常听听收音机的音乐,减减压力,放松心情。

我应说:噢噢。

……可钱呢?钱。

——·——·——·——·——·——

小惠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家庭穷得丁当响的学生。我不会告诉她,我也不敢告诉她,我到底是谁。我还是想看她,悄悄地,远远地……农家孩子,也要面子的。

在她面前,我到底要伪装多久?

到底还要伪装多少年?

我在校道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望着校外一座一座的楼房,望着那一格一格的灯光,我还需要熬多少年,才能步出这贫穷的生活?

我本来就是个贫苦出身,我不怕吃苦。再说,这比童年时代好得太多了……

——·——·——·——·——·——

我一脑子都是“要与我同桌”的这事,我被“要与我同桌”的这些事困住了,实在太可怕了,我都得了“要与我同桌”的恐惧症了。

李艳说:我不与你同桌,但你可以帮我抄一篇作文吧?

南山说:你给我写一份信吧,也就是写给我一个喜欢的男同学。

方敏说:把你抄的作文给我学习学习吧?

杨勇说:帮我写个请假条吧,我想与我爸妈走亲戚。

余志说:你是抄家,啥时教我学会抄?

蒋丽说:你帮我抄篇作文,我给你一元钱的回报。

……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逃学”的念头,这念头如此强烈。我心里说,我得走,我得离开学校。不然的话……

我难受啊!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这种莫名的压力,这种哭笑不得的事,把我逼到了死角里。无路可走。

我像游魂一样在校园上转着……就这样没有目的地来回走着……我对自已说,逃学吧!你没有办法,你帮不了谁。既然如此,你实在没办法在这学校里呆下去了。

——因为我已成了一名被大家公认的作文的“抄家”。

——·——·——·——·——·——

可逃学之前,我还想见小惠一面。

我对自已说,告个别吧。

其实,那只是借口。

我还想看她一眼,哪怕只一眼。几年后,我再来找她。

我也知道,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她身后怕是站着一个班的追求者……可这是我喜欢的一个女子啊。

我不抱希望,我只是这样想。

乱想罢了。妄想罢了。

虽然如此,可我还是想见她一面。

呵呵,我还是痴心不改呀!

——·——·——·——·——·——

第二天晚自习后,我把她约到了校道上。

校道很静。月光下,人是墨的,一影儿一影儿的淡墨,是夜色遮蔽了我的心事。

可我已经有了决心和勇气。

我说:我要走了。跟你讲一下。

她吃惊得很:走?你走?去哪儿?

我说:我……我……我想……逃学。

她说:你哪根神经搭错了吧?

我说:我是有根神经错位了。

她说:你疯了。

我说:是快要疯了。可惜,没疯。

她笑了:你不发烧吧?

我说:三十七度。正常。

我说,你还不知道吧,我有“包袱”了,压得受不了了。

然后,我坦白地告诉她,我的家境,我的童年,我的心情,我的处境……

夜色里,小惠在朦胧的月色中就像是飘飘的仙女,她的脚步声一格一格的,节律分明,让人心醉。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没有希望。可我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多看她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我想好了,即便说我得不到她,我至少还能保存这么一份美好的记忆。

我和小惠在校道上漫步。我与她很平静地讲述着自已,就像是诉说一个离别多少年后的一个朋友的故事。她一边前行,一边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她会停下前行的步伐回过头来,侧着身子,一边退着走,一边惊奇地望着我,好像在说:这样啊?真的么?有时候,他会轻轻地笑了起来,眼里流露出灼人的光芒,有时候,我分明能闻到她温暖的气息,暖暖的,柔柔的。

——·——·——·——·——·——

她说:上小学一年级时,你的书包是纱线织成的?

我说:是的。

她说:冬天里,你穿的袜子露了底?

我说:是的。

她说:过年时,你常常吃着薯糖和薯皮?

我说:是的。

她说:上小学前,常常要放牛和采猪食?

我说:是的。

她说:春天里,你赤着脚与小伙伴们在田埂上欢笑奔跑?

我说:是的。

……

无意中,我看见她眼里闪动着泪光。

我说:一个字,穷。

她说:我不在乎。

我说:不管你走到哪里,将来我一定会去找你。

……

月光下,我望着她。

我的眼舍不得离开她。

四目相对,我就呆了。我已经傻了。

她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我说:我送你一路。

她说:不用送,我不怕夜黑。

我说:好,再见。

她迟疑了一会,伸出手抓住我的手。

此刻,一种温暖的力量在我周身涌动,我觉得自已飘起来了似的,那么无力。

她说:让我暖暖你!

她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气喘吁吁地说:我……我……我想……暖暖你。

我脑海里,“轰”的一声,炸了。

——·——·——·——·——·——

我不知该怎么说,没人对我这样,我长达么大,从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让我暖暖你。

这句话,足足可以让我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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