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佘记其
我长这么大,
从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让我暖暖你。
这句话,
足足可以让我记一辈子。
有个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膝黑的夜晚墨得可怕。
我没有去上晚自习,在狭长而幽静的校道上,我来来回回地记不清走了多少回。
我在考虑,是不是逃学?给自已一段清静的时间?
半学期快结束了,身为班长的我,语文老师常常夸我,班主任把我当作典型表扬,还几乎成了全班同学追求的偶像。
还有女同学小惠的目光,媚媚的、水水的、含情脉脉的……
这一切,我都不想舍去。
就那声音,滴溜溜的,火焰焰的,实在是挡不住的诱惑呀。我曾告诫自已:忍住!
但我还是忍不住偷一眼偷一眼地去看她。
可是,从此,小惠倒向我“进攻”来了,不时地找机会向我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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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次,有几个字,她明知会写,装着不会写。
她说:喂,那个“屋”字样写?
我说:你不会“哭”吗?
有个晚自习,我迟到了。
她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呢?
我说:噢噢,有点事,耽误了。
我忍着,不看她,故意不看她。
再后,她用手臂碰我写字,她把头发甩到我脸上……我发现,她是有意的。
她衣服经常换,每次都出人意料地惹我。
事情就是这样,你不招惹她,她招惹你。这就是反作用的效应。
有时候,距离拉得越大,向心力就越大。
我有什么办法?
小惠常常告诉我说:要常吃丰菜,有营养。
我应说:噢噢。
她说:早上最好用白糖开水冲一个鸡蛋吃。晚上记得吃一个苹果。
我应说:噢噢。
她说:常常听听收音机的音乐,减减压力,放松心情。
我应说:噢噢。
……可钱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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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惠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家庭穷得丁当响的学生。我不会告诉她,我也不敢告诉她,我到底是谁。我还是想看她,悄悄地,远远地……农家孩子,也要面子的。
在她面前,我到底要伪装多久?
到底还要伪装多少年?
我在校道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望着校外一座一座的楼房,望着那一格一格的灯光,我还需要熬多少年,才能步出这贫穷的生活?
我本来就是个贫苦出身,我不怕吃苦。再说,这比童年时代好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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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脑子都是“要与我同桌”的这事,我被“要与我同桌”的这些事困住了,实在太可怕了,我都得了“要与我同桌”的恐惧症了。
李艳说:我不与你同桌,但你可以帮我抄一篇作文吧?
南山说:你给我写一份信吧,也就是写给我一个喜欢的男同学。
方敏说:把你抄的作文给我学习学习吧?
杨勇说:帮我写个请假条吧,我想与我爸妈走亲戚。
余志说:你是抄家,啥时教我学会抄?
蒋丽说:你帮我抄篇作文,我给你一元钱的回报。
……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逃学”的念头,这念头如此强烈。我心里说,我得走,我得离开学校。不然的话……
我难受啊!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这种莫名的压力,这种哭笑不得的事,把我逼到了死角里。无路可走。
我像游魂一样在校园上转着……就这样没有目的地来回走着……我对自已说,逃学吧!你没有办法,你帮不了谁。既然如此,你实在没办法在这学校里呆下去了。
——因为我已成了一名被大家公认的作文的“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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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逃学之前,我还想见小惠一面。
我对自已说,告个别吧。
其实,那只是借口。
我还想看她一眼,哪怕只一眼。几年后,我再来找她。
我也知道,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她身后怕是站着一个班的追求者……可这是我喜欢的一个女子啊。
我不抱希望,我只是这样想。
乱想罢了。妄想罢了。
虽然如此,可我还是想见她一面。
呵呵,我还是痴心不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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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自习后,我把她约到了校道上。
校道很静。月光下,人是墨的,一影儿一影儿的淡墨,是夜色遮蔽了我的心事。
可我已经有了决心和勇气。
我说:我要走了。跟你讲一下。
她吃惊得很:走?你走?去哪儿?
我说:我……我……我想……逃学。
她说:你哪根神经搭错了吧?
我说:我是有根神经错位了。
她说:你疯了。
我说:是快要疯了。可惜,没疯。
她笑了:你不发烧吧?
我说:三十七度。正常。
我说,你还不知道吧,我有“包袱”了,压得受不了了。
然后,我坦白地告诉她,我的家境,我的童年,我的心情,我的处境……
夜色里,小惠在朦胧的月色中就像是飘飘的仙女,她的脚步声一格一格的,节律分明,让人心醉。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没有希望。可我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多看她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我想好了,即便说我得不到她,我至少还能保存这么一份美好的记忆。
我和小惠在校道上漫步。我与她很平静地讲述着自已,就像是诉说一个离别多少年后的一个朋友的故事。她一边前行,一边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她会停下前行的步伐回过头来,侧着身子,一边退着走,一边惊奇地望着我,好像在说:这样啊?真的么?有时候,他会轻轻地笑了起来,眼里流露出灼人的光芒,有时候,我分明能闻到她温暖的气息,暖暖的,柔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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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上小学一年级时,你的书包是纱线织成的?
我说:是的。
她说:冬天里,你穿的袜子露了底?
我说:是的。
她说:过年时,你常常吃着薯糖和薯皮?
我说:是的。
她说:上小学前,常常要放牛和采猪食?
我说:是的。
她说:春天里,你赤着脚与小伙伴们在田埂上欢笑奔跑?
我说:是的。
……
无意中,我看见她眼里闪动着泪光。
我说:一个字,穷。
她说:我不在乎。
我说:不管你走到哪里,将来我一定会去找你。
……
月光下,我望着她。
我的眼舍不得离开她。
四目相对,我就呆了。我已经傻了。
她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我说:我送你一路。
她说:不用送,我不怕夜黑。
我说:好,再见。
她迟疑了一会,伸出手抓住我的手。
此刻,一种温暖的力量在我周身涌动,我觉得自已飘起来了似的,那么无力。
她说:让我暖暖你!
她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气喘吁吁地说:我……我……我想……暖暖你。
我脑海里,“轰”的一声,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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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该怎么说,没人对我这样,我长达么大,从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让我暖暖你。
这句话,足足可以让我记一辈子。